诗十二首
哑石
雨燕
俊友语焉不详,耳鸣的螺旋桨
切分着山水襟怀中
麻衣皲寸劲迷恋的摆荡透明前生的纸鸢——
低低飞……家国、电磁场、胸口有淡青静脉的圆。
舌尖上的潮湿,含于千年时光
醒转过来的争吵!昨天,你在北京喝拿铁,
哈哈大笑,脚踩窗外蓝山投在身前
的影子,今天,航班就放弃了
记忆,一种静、黑,一排滚烫、生锈的输油管……
历史可美如新春?喊嘛,淤血的薄荷——
真仿佛刹那间的事,俊友呀,
你呆于空白处太久了!火焰守护云霞广场,
盘山公路,缩进集权的百褶裙
——请用双脚,点触这大地的油门吧!
仿佛是说,尘埃翻滚处,万物将
恢复本性:你是悍马,但谁,又是那斜飞的雨燕?
(2013,6)
枯干的诗艺
世事沧桑,一个人的尘爱,
可以缩小到一枚邮票;出色起来,
就抖动!瞧,这针尖上的蜜蜂……
每个身体里,都有闪亮的高速公路。
更卑微的物,随喜中糊涂。
注意,不是干枯,是枯干!
注意,不是蜂蜜,是蜜蜂!
火麒麟,要一根根波浪的绳索跳舞!
(2013,6)
玉阶怨
或许,你青筋鼓凸的双手挥舞着,
……真能抓住点什么?
历史翻卷褐色尘雾,词语夤夜演出
泌出的片片黏稠汗水中,所有
隐喻倾轧着,取悦某头尖刻的豪猪——
撸管少年,仰望升空的航天器。
他抖动,边陲的大小群山就跟着抖动。
神秘比例,浮现于指头与指头
遥遥相触中……不是同类,昭示你是
某个定格于天顶画的受造物。
向上、向下之路皆虚设?露水如花,
月光惊恐,照彻你那白如闪电的好胸脯。
(2013,6)
附:李白《玉阶怨》: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纪事
副词被打屁股,有人推荐拧巴。火锅店澄黄
宽木凳,抬平两片陆地:中间浪涌的海峡,鱼腥味。
秀气少,野蛮大,似是而非几丛毛……
罢了,单音节词颇受非议,
却是私房菜。元音,款待偷渡客湿漉漉的疏耙。
频频照进正典的那一抹性感晨曦,
设计、蛊惑浪花追慕绝壁?
磕了葵花籽,就从候餐区移至就餐区。
这里风格,舌尖咝咝开叉,可随意翻覆拗律。
用心深否?天上飞的,都可入锅,
除硬邦邦飞机。
云朵壮烈,烫成热雨淋漓,
花椒也罢,辣椒也好,并非调味品,
即使简化汉字,平舌、卷舌不分,它,还是深沉之瘾。
从香港到莫斯科,一架波音客机,
卸下比针脚还细密的、濡湿大小蕾丝的计划。
声音:最隐私就最国际?
机场国际中转站,存在,为了消失,
强化存在的,是神秘消失:
拧巴吧,硬汉扑进翻卷浪花的海峡:“……莫伤害……
当然,这话由我来说,有点奇怪?”
你,看见他咽口水,喉结上下。
王尔德圆周句,当然,解决不了问题。
飞机不能打,但可以迫降,譬如:
从飞机里挤出的液态总统,来自玻璃危崖——
锅中肥牛翻滚,我的就是你的?
朴素的澄黄宽木凳,抬不平两片陆地!
埋首味蕾,汗滴金属漏瓢,吱吱冒烟,助火锅吵架……
(2013,7)
晨起
晨起。穿衣,洗漱,阳台上
六月雪正清理嗓子……
我想,即使今日景象没啥特别,
隐秘的铰链,也会把
希冀、乌有、屈辱和急冲冲
赶着上班的事物,
连在一起。譬如,你
牙齿过敏,有些尖细的漩涡,
储存了幽灵多年的风声,
但咬不破股市乌云。
月亮也是。四季中,绿桂
已和血水一样干涸。
在它微微扩散开来的瞳眸里,
就只剩下尖利多孔的
浮石……说你每个清晨
嘴含凄惶、失忆的惨白月亮,
出门寻找新鲜吹拂,
却又满身履带、矛盾!这,
未免荒诞吧?但事实,确乎如此。
(2013,6)
复杂的话语,如何给单纯赞许?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成都的一帧铅笔画
1,复杂
浮动夜景。孩童、大妈们
府河边纳凉,蚊子与蒲扇,
因哈戳戳而有小奇遇,
因相互眺望,修复猫和老鼠
之快乐关系。榕树下,
黑白电视刚切换了聚散依依——
近处,路灯昏蒙,如吐出
一圈黄绒毛的桔红小星;
稍远,锦官城的赤膊大爷呢,
谋划绕道溜达,只因河水,
独自疏耙着翻卷起来的沉渣……
2,混形
孩童不是蚊子,蒲扇不是
大妈。虽然,她们总摇着蒲扇,
于屁股后追赶,想呵斥出
一瓢瓢井水向四周泼洒的凉意——
孩童跑累了,就会靠着
鸟头颤栗的星云睡去。
所以,蚊子懂声乐而礼貌,
胖猫,恰有蒲扇圆乎乎的身体。
其实,那只披着豹纹、眼神
摄人的猫,一直蹲在
静脉与婆娑星光的锥形树冠里。
3,赞许
站着给的,我们站着接下,
未来,在河水上游。
那黑白电视时代,一个夏夜,
赤膊大爷溜达到府河边,
摸了摸柳叶状总在那里的
刀疤。他读过史书,
尚未发育出飙口音的青色
虚无主义;更上头的,
像某种简单至极的东西。此时,
锯齿状的热伏地而来,他
敞开怀,大喊:魔鬼,请继续!
(2013,7)
暴雨持续下。远处有多远?
暴雨持续地下……好几处桥梁
被冲垮。浑浊、陡涨的河水,几乎
用咆哮,宣告平日那匍匐在地的,
一旦贯注天意,就比岸边
巍峨耸立的事物,更为粗野、有力……
一个宽额头诗人,搁笔,裸身,
在厨房思考茉莉花序与更无形的造物
之间的联系。远处,山石起身。
随无头将军一声令下,很快,
这泥石流军团,将轰鸣着,扑下山去……
夫人!作为惊恐活物的一员,
我们不具备决断的意志。这个都市里,
你平日下班回家的笔直大道,
已被积水淹没。暴雨,还在下……
夫人!若想回家,你,得绕道而行。
更多花夫人、鸟先生,此刻困在
莫名黑暗里。不认可切·格瓦拉无妨呀。
一位夫人刚回到家,你们在甬道
拥抱,如两滴碎雨;孩子们呢,
冲进雨幕尖叫,手臂上,腾起一层雾气。
(2013,7)
义勇军进行曲
相较木笃笃的物,人有特殊
困难……李安·萨松说:
“我心中有猛虎,细嗅着蔷薇。”
现在,这事也出现在
前锋牌热水器专卖店老板许可
那里。他想为65岁左右
的老妈买份保险,竟不知
如何下手。在一个个身着西装、
胸别工牌的保险推销员
一浪接一浪拍打、灌输后,许可
更蒙了,甚至于觉得:
老妈的未来,只能被一条
冰冷的、不知名号的花蛇控制,
即使,她的青春,一直
在“为一个更大的社会服务”。
“都是骗子!骗子!!月亮为何
不是一家保险公司呢?……”
月亮盈亏,晦明却笃定。
这事说明:细嗅蔷薇,无论
哪种蔷薇,都相当危险……
当然,这也是说:当许可店里
雇佣的小妹,胸口浪着
两只水蜜桃,故意眼前滴溜溜
转悠时,他的情绪,不再
有他们一起溜进影院看《少年派》
那般爽利,某种卑微的
愤怒,冰渣般充塞在肺叶里……
这事,就和死之明晰一样,
更有时序,随手挥出云霞:
也许不是猛虎,但它,总在那里——
(2013,7)
注:“为一个更大的社会服务”,引自奥登《无名的公民》(范倍译)。
给偶然一团穿花裤子的云
是这样:不要得意言语偶然的营造。
左肩颈失心疯痛,一根筋,
一条裹满了意义凉滑囊液的铰链,
两个错动的臼巢间,那束漏电的钨丝,
在头颅通向手臂的秘密管道中,咔嚓一声
断了——
右手仍操得起星球碗筷,左边已吹浪谪仙。
这无疑是往积极处说。事实踉跄倒地,
把干燥的城乡蓝图戳出一个地狱:
梦府事大,草民品蝶为宜。
是这样:不要得意言语偶然的营造。
(2013,7)
走泥丸
奇趣之人,扭头就了葱青,
我们又在干些啥呢?……星期天的
甬道,比树根还幽凉,去那
垂直拐角处取一小杯热水,
体会玻璃攥紧的透明;
远处高楼,披一层修薄的羽色奶皮,
它微微地荡漾,
像诗人显摆脆弱的灵魂;
而用针管挑战不公的人,此刻坐于
巨松阴影,快速地,下着雷暴的跳棋……
远行美少年,粉红胫骨
遗留在梦中炙热的沙漠里——
看来,收拾摆设的日子不远了,
历史经验,在在来自鹰俯冲的教训?
稍后,伴随耳畔乌有乡的盛放,
我会耸身返回云霄办公室,
继续,举枯萎的手,请教那篇
取名《金融神武 百花争艳》的论文。
(2013,6)
其实,我一直想写下睡熟的你
其实,我一直想写下睡熟的你。
人世,何以温柔地重新认识?
词语无非池鱼,大小韵致,垂钓舌尖痴愚。
但那少年,多么厌烦喉间噪声。
鱼钩果真如寂静般笔直,
修眉联娟的池塘,哪来罗唣的神、兽、人?
“舍间波纹,蹁跹无端庄生。”
她命令云的水晶盘,盯住天狼星的梦醒——
奔雷的、满身怒汗的建筑工人。
梦见青鱼、转身又沉沉睡去的摄影师。
但她,一心想挥去浸出额头的阴影,
一滴无人称。一束锥形光线。
在你的鱼肉之白,和我的墨迹之黑中间,
星夜兼程与寂静,正比赛射箭!
中靶之前,一束苦艾被潮湿舌尖温柔替换。
其实,是熟睡的你,写下这一诗篇。
(2013,9)
道旁,老树新花,蜜汁微亮
道旁,老树新花,蜜汁微亮。
你行走,头埋得低,
低于楼群,低于风中树梢轻轻
撩拨记忆——时间小花样,
在微尘的奇异水桶里叮咚作响——
耳朵,低于形容的喜悦。
耳朵,沉寂树梢般长出。
一条闪亮的金属铰链,从天空垂向
大地!秋天了,我们无耻
于相互寻找,模仿那神秘时序,
草绳上引颈蹬腿的蚱蜢,
是翠绿话语?当然,不会忘记,
溪流淙淙,远不止于深情,
爱,低于因而高于世间诸物,
远处一盏灯,照过来:
鸟兽虫鱼,青门瓜,北山薇……
你,代替我和永夜咻咻疾走,
因为勇毅,银河,敞露出金黄瞳仁!
(2013,9)
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