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存金:苛管严教是母亲
父亲正值盛年,就带着满腹心事告别了这个世界,留给母亲的伤痕是刻骨铭心的。上有年迈体衰的老人,下有年幼无知的孩子,老的老,小的小,要带领这个残缺的家庭活出个样来,谁都能掂得出这副担子的分量。养老抚幼本应是两个人共同承担的义务和责任,如今不得不压在一个人身上,这对同样年轻的母亲来说,不啻是一场严峻的人生考验。既要为人父,又要为人母,一人担当起双重角色,谈何容易。母亲在千方百计照顾好老人的同时,最看重的就是培养教育孩子,平时疼爱有慈,关键时严厉有威。实际上,苛管严教和慈善体贴,对孩子来说,都是一种关爱呵护。有时候,苛严是更深刻、更真挚的疼爱。
我从小就比较乖顺听话,知道母亲含辛茹苦,当家不易,很少惹她老人家生气。母亲给我留下的大多是那种慈祥宽慰的音容笑貌。只是有一次,因为我的过错,惹得母亲动怒发火,成为我永远挥之不去的心痛。
还是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年终数学考试只得了84分,属于良好等次,85分以上才能列入优秀。母亲对我的学习成绩向来是高度关注,往年考试大都是优秀,每次成绩下来,一般都能赢得母亲的夸奖,还给老人家带来相当一段时间的心情愉快。在那些相依为命的日子里,我的学习成绩增强了母亲持家立业的信心,母亲的情绪也成为促进我勤奋学习的动力。偏偏这次大意失荆州,错解了一道应用题,不得已与优秀等次擦肩而过。殊不知,从84分到85分,两个数字比肩接踵,在空间距离上是零,而在数学距离上却是一条等级分明的鸿沟,就像王母娘娘划开的那道天河,使牛女隔河相望,鼻息相闻,却不能执手相牵。差之一分,失之千里呵,我无奈地望河兴叹,自恨无回天之力,咫尺之隔,竟然鹊桥难渡。
如何向母亲交待呢?我前思后想,有些犯难。照实说吧,繁重的生活负担已经使母亲精疲力尽,怎么能再给她报忧添愁呢?说谎话吧,念一及此就禁不住脸红心跳,心里好像进了鬼一样。左右权衡,为了使母亲高兴,我还是让心里的鬼当家作了主。没想到,当我紧张羞怯地向母亲“报喜”之后,母亲却并没有喜,平静的脸色反倒阴沉起来。她两眼紧紧盯住我看了又看,好像不认识似的,竭力想从一个陌生人身上搜索出先前熟悉的影子来。面对母亲威严刺骨的目光,我心里有些发毛,负疚地低下了头。不曾想,就在我低头的一瞬间,迎头而来的是重重的一击,母亲随手抄起的笤帚疙瘩,正好打在头顶上,火辣辣地疼。我伸手一摸,立时鼓起了一个凸包。
这举动来的是如此突然,我愣怔了片刻,便听到母亲厉声喝问:“知道为什么挨打吗?”我胆怯地抬起头,从母亲那不容置疑的目光和不容分辩的口气上,知道她已洞悉了一切,便俯首向前,老老实实承认了错误,并表示永不再犯。母亲见我态度诚恳,心立时软了,气也消了许多。停了一会儿,她忍不住一把抱住我,深情地抚摸着青肿的伤痕,心疼的眼泪止不住一串串掉下来,落在我的身上,落在刚刚被打过的地方。我觉得,那眼泪把我的心烫得热乎乎的。
原来,母亲早已从老师口中知道了真实情况,她能够接受我的低分,却不能接受我的说谎。她认为,一次考试成绩的升降,有其偶然性,不是多大的事,而不说实话,则会影响人格的形成,这可是大事。尽管我一向诚实,平时从不敢错辙,但母亲觉得,越是第一次越需要立规矩,绝不能轻易迁就。我理解母亲的良苦用心,动手责打对她来说,实在是种不得已的选择。母亲心里清楚,没有父亲的孩子平时就已经受了很大委屈,加倍疼爱也难以弥补父爱的缺失。往常不小心碰破点皮,她都疼得揪心扯肝。只有发现了可能影响人格素质的苗头,她才不惜动用“家法”,目的是让我知耻奋进,引以为戒。儿子毕竟是母亲的连心肉,更何况没有人庇护的孤儿呢,当时,母亲打在我的身上,就感到是打在她的心上。那些热乎乎的眼泪,饱含着多少痛楚,多少辛酸,多少无奈,多少期望啊!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件事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这样的事在我生命的时光里也只有这么一次,但却影响了我的一生。头上的伤疤很快就好了,但那种切切实实的疼痛却永远铭记在心。它时刻提醒我,要遵从母亲的教诲,实实在在做事,老老实实做人。不论社会因素多么复杂,不论人生道路多么坎坷,为人做事都要有基本的道德底线。多少年来,每当思想上有非分之念时,老母亲那威严的目光便如芒刺在背,冥冥中那种无形的督责也如笤帚高悬。这或许会成为我终生自我督察自我约束的儆戒。
2003.08
作者简介
张存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菏泽市作协名誉主席,曾任菏泽市副市长,菏泽学院党委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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