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战:189年汉末崩塌(2)羌乱根源之谜

公元101年,班超落叶归根。

接替班超的是邓皇后父亲邓训的门下弟子任尚。

任尚问班超:“君侯在西域三十余年,临行前给小辈儿个建议吧。

班超说:“咱们手下的西域基层公务员全都不是孝子贤孙,好人是不会来这的,全都是因罪给发配到这的;你打交道的这帮蛮夷则跟野生动物一样,养不熟,爱咬人;您性子严格嫉恶如仇,这是我比较担心的,水清就养不出大鱼,管严了就得不到底下人的拥戴,建议少规矩,宽小过,只要不过底线就千万别太较真。

这位70岁的将魂说出来的“西域真经”,任尚应该如欧阳锋般执著的天天揣怀里昼夜思索。

但班超走后,任尚对左右讥笑蔑之曰“平平耳”

没几年,西域大乱。

任尚这位纸上谈兵的大言不惭者推倒了羌乱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公元102年,隃麋国相(关中扶风地区)曹凤上书说:“自从本朝挂牌开张以来,西羌人每次犯法作乱基本上都是烧当羌这个部落发起的。

主要是由于烧当部所占据的大、小榆谷(青海省贵德县东河曲一带)土地肥沃还享有西海(青海湖)的渔、盐之利并有黄河作其屏障。

这帮蛮夷离着中央远,所以他们能够强大起来称雄于其他部落然后开始凭借地利不往人上走,招揽引诱羌、胡跟咱天朝作对!

如今烧当部被咱打跑仓惶逃亡,我认为应当乘这个时机重建恢复王莽时代的西海郡,控制大、小榆谷,广设屯田,减轻由内陆往边塞的运粮负担,堵死羌人恶心人的老窝。

和帝批准,下令恢复原西海郡的统治建设,命金城西部都尉府迁往该地戍守,扩大垦田面积,在黄河西岸屯兵,共计三十四部。

东汉的上半页,实际上也有大大小小的羌乱,但有能耐挑头的烧当羌被在公元一世纪被东汉基本削平,大部分羌人也在越来越残酷的冰期环境下开始走内附的道路,归降的羌人诸部分散于陇西各郡,眼瞅这个异族就要化于无形。

但是,羌人们放下武器后才发现,自己当初应该选择有尊严的和汉人死磕到底。

变成了顺民被剥夺武装安插到各郡的羌人们成为了当地的底层公民。

种最烂的地,干最苦的徭役,承担着几乎所有的兵役。

无论是汉官还是豪强,全都没有拿羌人当人看。

羌族人的悲愤日益深重。

此次曹凤上书的建设西海郡从战略层面英明正确,的的确确这块地区一定要占领。

但在真正实施的过程当中,变了味道。

这次重建西海郡成为了压在内附羌人们身上的大山,这些建设的徭役和屯兵的指标,大部分落在了各地羌人头上。

无论是凉州长官们还是凉州豪族们,因为羌奴的存在那些年过的都非常悠哉。

但这是羌乱的第二块多米诺骨牌。

107年,随着第一块骨牌的推倒,西域乱象越来越严重,东汉政府只能不断地去加码西域的投入。

本着就近原则,援兵和给养要从凉州出。

凉州政府又照惯例派遣骑都尉王弘发金城、陇西、汉阳各地羌兵数千骑远征西域。

注意,此时连罪犯军咱汉人都不出了。

第三块多米诺骨牌推倒。

这次汉军将领仍然认为会如从前一样踩着羌人脑袋拿鞭子抽着就送他们当炮灰去了,但此次却和从前并不相同。

所征的羌人们由于出征手中有了兵器,人家有能力去思考下这些年的血海深仇了。

羌人们不愿死于异乡,到酒泉的时候已有不少人做了逃兵。

消息传来,西域诸郡一如既往的粗暴对待,各郡派郡兵阻拦羌兵,更有甚者将羌人的家园烧为灰烬,将羌人的妻女残暴侮辱。

陇西诸羌当煎、滇零、钟羌等部落开始愤而反抗。

我们“内附”后,不期待能给我们正式户口和待遇,但你却连最基本的活路都不给我们了。

仗由我们打,赏由你们领;徭役我们出,给我们的土地却最贫瘠;我们的族群越来越虚弱,但我们头上的压迫却越来越沉重!

你们汉人想一步步灭绝我们的种族!

即便羌人们没有民族宣传队;没人能整出个羌人版的《兵车行》和《无向辽东浪死歌》;没人能喊出“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的爆棚口号,但仍然耽误不了羌族各部相继揭竿而起。

多年的陇西民族高压锅终于爆炸了,即便大部分羌人此时附汉已久,并无铁器,但羌人们以竹、木替戈、矛;拿木板桌案当作盾牌开始了反汉暴动,并一举断了陇道。

事出突然,这些年的仗都是“羌奴廉价兵”打的,凉州汉人养优处尊日久,陇西各郡县官府不能制。

自此,轰轰烈烈的六十年羌乱拉开序幕。

107年诸羌起义,到了108年年底的时候,东汉的官军已经被人干死一万多了。

最可怕的是,实力最大的滇零羌部开始自称“天子”于北地,并开始召集武都、参狼、上郡、西河诸杂种,众遂大盛,东犯赵、魏,南犯益州,杀汉中太守董炳,遂寇抄三辅,断陇道。

108年时的局面,是东汉关东军战无不败,但万幸西域驻军的梁慬受诏回屯金城,引兵击羌,转战武功、美阳,连破乱兵才使得羌势稍减。

这个时候,连陇西富庶肥沃地段的湟中诸县由于兵乱都已经达到了一石小米要万钱的地步,凉州开始变成人间炼狱,在此次民族暴动中,陇西汉人被杀者不可胜数,当地政府已经不能控制局面。

仗打到110年,主政的外戚邓骘已经打算放弃凉州,大多数的官员纷纷鼓掌赞同。

明面上的原因是财政与后勤困难,那地方消耗太大,还不太平,养不起。

其实深层的原因是因为根据汉朝的回避法以及凉州派朝中没人。

关于“回避法”前面我们介绍过,为了避免本地利益集团做大,官员不能被指派到自己老家去任职。

这其实没什么,但是关东士族集团为了防范关西豪族,在凉州乃至整个关西地区(函谷关以西)的官员任职指派上面犯下了巨大的防范性失误。

效果确实非常好,关西豪族确实被你防死了,但你也逼出了更可怕的一个魔鬼。

因为西北豪族尚武,所以关东派一直对这个群体异常防范。(烈士武臣,多出凉州,西北豪勇,实过诸州)

整个关西推荐上来的茂才和孝廉因此基本上都没有回到西部中国任职,而是大量的被调到了东北去做边官抵御鲜卑,或者去关东找个地儿安排了,在关西当官的全是关东士族。

关东士族用此来压制西北豪族结党成派上是有巨大效果的。

比如东汉的凉州有敦煌、酒泉、张掖、武威、金城、陇西、汉阳、武都、安定、北地十个郡,这十个郡的孝廉和茂才在分配工作时基本上不会给你放回函谷关以西的,而是给你分散的扔到关东各地。

但关东士族们分配工作时,却可以南阳的人放到颍川,颍川的关系户放在汝南。

名义上确实都回避了,但在最终效果上却变成了关东各地官员由于老家离着不远,关系上有渊源,渐渐通婚、学徒的结成了士族集团,但关西的代表推荐上来后就被扔到了关东的汪洋大海中。

到了和帝时期,关东士族规模初现,开始影响朝政出台了一个“更科学”的政策:满20万人的郡国每年举一人,不满20万人的两年举一人,不满10万人的三年举一人;边境地区郡国人少,10万人以上则可以岁举一人。

这其实是关东士族对关西豪族的官场计划生育。

关西本来人口就少,但自此同样是郡级单位,关东的郡因为人口多所以比你关西的茂才和孝廉指标多。

再加上关东的郡县数量占了全国的70%,所以每年关东地区推荐上来的储备官员在数量上开始对关西地区出现碾压。

对比下两个区域的郡县密度

最终,在东汉的帝国官场演化上,关东由于官员数量和州郡密集的优势与垄断,渐渐演化成了士族集团,关西仍然是各地孤岛的豪族社会。

这用在防范西北“金气悍猛”上确实是制度上的妙招,但在羌人内附的大背景下,其实变成了一味制度毒药。

隗嚣在陇西时,跟上百个羌人关系处的非常棒;马援同志在初期扫平叛乱后入驻陇西六年,当地歌舞升平。

但只要换了关东的官员主政凉州,凉州的大小叛乱就层出不穷。

很多民族性的问题,非本地人往往是无法体察到其中的病症关节;

非本地人也更是根本不会在乎你当地人的生态和长久利益的。

再回到上一章中我们说到的东汉基层良性的官场生态。

基层功曹自治,地方官吏和谐。

还记得原因是为啥吗?

因为老家离的不远,因为各种姻亲门徒关系,咱们都是一个圈子的,所以你好我好大家好,咱们是能长期博弈的群体,所以大家能耐下性子来享受长期投资互惠互利的红利。

但到了凉州,官场生态就变味了。

我这个郡守长官首先往往看不上你地方上的豪族,你们落后,你们人少,你们在朝中没有话语权,你们连推荐高级公务员的名额都那么可怜,我跟你们不仅没有长期的利益合作关系,而且我这个关东的士族来你们这当官完完全全就是耽误了自己经营关系的事业上升期。

其次,关东考核上往往是经营指标,关西考核尤其是凉州考核上往往就是稳定指标,所以关西长官们手上兵权重,这也进一步改变了关西“功曹们”权重的平衡状况。

当关东士族作为凉州长官发自内心的看不起,不耐烦,缺乏长期预期,还权力非常大的时候,对凉州本土的粗暴型政治就不可避免了。

在这个政治模式推演下,应该是关东长官和凉州豪族间的关系开始日益尖锐,但是羌人的内附成为了洪七公和欧阳锋对掌时非常可怜的“藏边五丑”。

长官们下达的各种粗暴型政治指令,被地方豪族们拿羌族人民当了出气筒。

实际上此次声势浩大的巨大羌乱,根源在于在防范西北豪族做大的前提上,大量的外地人主政西北官场导致了整个关西地区终东汉一朝也并没有打造出“正循环”的长官与地方互惠模式。

羌人在这个局面下,最终变成了高层博弈下的惨痛买单者。

在这次凉州留弃大会上,代理皇帝的邓骘说:“凉州该扔了,这就好比衣服破了,要是拿另一件衣服去补那两件都完蛋了,现在就应该彻底放弃凉州全力保住关中。

但这时,当年刘秀留下的权力框架开始熠熠生辉,皇帝在国家大事上是要和三公进行商议的。

在关东的三公商讨此事时,有一个关东的明白人起到了最终保卫关东政权的作用。

郎中虞诩对太尉李修提出了凉州不可弃的三个建议:

1、当年先帝废了这么半天劲才拿下了陇西,现在有点困难就不要了对不起列祖列宗。

当时安定出身的官员王符著书《潜夫论》中对于弃凉的行为有过一段非常有意思的反讽“地无边,无边亡国。是故失凉州则三辅为边,三辅内入则弘农为边,弘农内入则洛阳为边。推此以相况,虽尽东海犹有边也。

大意是:你就退吧,人家早晚给你赶海里面去。

退你能退到哪去?陇地是多么的重要!当年云台将全部出动废了四年劲才收回来的帝国屏障被你们崽卖爷田不心疼的说扔就扔了!

2、凉州要是弃了,三辅就是边塞了,咱大汉的祖陵都在那,咱不能让列祖列宗戍边去。

3、自古向来关西出将,关东出相,自中兴之后,烈士武臣,多出自凉州,现在羌乱三年,但羌、胡仍然不敢入据三辅为心腹之害者,是因为凉州本土仍然被当地豪族掌握在手中的原因。

羌乱后凉州士民披坚执锐的冒矢石拼杀,父死于前,子战于后的义无反顾,不过因为仍然心向大汉。

如果割而弃之,因为百姓向来安土重迁,一定会抱怨我们被祖国像蛮夷一样的抛弃了!

到了那个局面时,虽然忠义之士,心中也不可能不愤恨!

一旦凉州豪族趁着天下饥敝,海内空虚,与羌人豪雄相聚,量材立帅,驱氐、羌以为前锋,挥杀东来,即便贲、育为卒,姜太公为将,咱也顶不住人家了。

关东多少年没打仗了心里没点数嘛!

函谷以西,园陵旧京不仅不再归我大汉所有,而且这哪里是补破衣服的事!这是病魔最终要人命的节奏!

李修说:“你要是不说我都没你这觉悟,依你之见该咋办呢?

诩说:“现在应该收广凉州豪族子弟入朝“凉土豪桀”,令诸府各辟数人进入中央,给人家鼓励,给人家希望。

最后,虞诩说出了一句总结的实在话“以拘致防其邪计”

防止他们想邪的歪的。

太尉李修是颍川人,虞诩是陈国武平人,这俩都是地地道道的关东士族。

这两位关西的恩人其实到最后,虞诩的整体思路也并非是为了关西豪族说话,而是通篇的如果人家关西反了咱打不过人家的最坏结果考虑。

无论怎样,在东汉仕途体系下越来越壮大的关东士族对函谷关以西的感觉始终更像是利用区和缓冲区,而并非祖国与民族。

函谷关这道关东与关西“东汉折叠”般的认知逻辑最终使得那道坚刚勇猛的西方金行之气纵贯了整个公元二世纪的不断向东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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