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叙文写作小窍门:虚构
学生从小学就开始写记叙文,坚持写下去,可以往两个方向走:一个方向是散文,散文比一般的记叙文丰富些;另一个方向是小说,小说比一般的记叙文艺术些。
散文是可以虚构的,余秋雨的文化散文《文化苦旅》就有很多虚构的成分。生活中没有生就的散文,照搬生活味同嚼蜡。我曾经写过一篇散文《龙凤山随想》,其中有这么一段:
山间有机器轰鸣,刘合伍介绍,那是在修建一个游泳池。游泳池应该是白色的,水是清的,山是绿的,天是蓝的。在这般如诗如画的大自然中游泳,无论大人小孩,无论男人女人,都穿着贴身泳装,雪白雪白的身子往池中跳去,你会想到过年的时候下饺子,下雪的日子拔萝卜……可以潇洒,但不可以疯狂,因为游泳池的一侧是悬崖峭壁,你必然小心点。
去过龙凤山的人都问我,山顶的游泳池在哪呀。我说,规划的游泳池在建中。虚构是要凭借想象的,可以借助已有的生活体验进行想象,那场景,那画面就在你的笔下生发出来了。
小说是虚构的艺术。许多小说家在谈到小说的虚构性质时,都使用了“说谎”这个词。戴·赫·劳伦斯在《乡土精神》中说:“艺术家是个说谎的该死的家伙,但是他的艺术,如果确实是艺术,会把那个时代的真相告诉你……语言艺术有一点奇怪:它百般支吾,闪烁其词,我的意思是说,它拼命撒谎。”
这里说的“说谎”不是道德意义上的,是指艺术的编织与编造——编织、编造已有的世界,还编织、编造一个不存在的世界。
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他仰卧着,那坚硬得像铁甲一般的背贴着床,他稍稍抬了抬头,便看见自己那穹顶似的棕色肚子分成了好多块弧形的硬片,被子几乎盖不住肚子尖,都快滑下来了。比起诺大的身躯来,他那许多只腿真是细得可怜,都在他眼前无可奈何地舞动着。
毋庸置疑,我们在现实生活中谁都没有看见有人变成了甲虫,卡夫卡显然是在“说谎”。然而,无论是博尔赫斯的那本“沙之书”,还是卡夫卡变成了甲虫的主人公,只要我们将小说读下去便会发现,到头来我们已经不再关心那些情节究竟是不是真实的,博尔赫斯和卡夫卡到底有没有说谎,真正让我们牵挂的是那本“沙之书”的神秘,是格里高尔·萨姆沙的不幸命运。博尔赫斯提醒我们:一个有限的人在面对一个无限的东西时,该是多么地无所适从。而卡夫卡则是在告诉我们,一个被社会及家庭所忽视的卑微小人物,竟可以沦落到如此地步,冷漠的力量实在是不可低估。
马尔克斯曾经透露,是卡夫卡使他对成为一名作家有了信心和兴趣。他说:“当我十七岁第一次读到《变形记》的时候,我发现自己会成为一个作家。我看到主人公格里高尔萨姆沙一天早晨醒来时变成了一个偌大的甲虫,于是想到:‘我以前不知道可以这样写。如果能这样的话,我还是喜欢写作的’。”
归根结底,小说是一种想象的艺术,它经由想象所呈示出的那个世界是一个相对独立于现实的虚构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同样隐含着一种真实,这是一种更为深刻的真实,它并不与现实的客观事物一一对应。小说之所以成为小说,就在于它是一种创造性的劳动,而这种劳动是通过虚构来完成的。
高尔基的小说《丹柯》讲述了一个名叫丹柯的悲剧英雄的故事。他是古老部族中的一个强壮、英俊的青年。当丹柯和他的族人被敌人赶入森林深处、濒于死亡的危机时,他自告奋勇带领大家披荆斩棘向前行进,反对屈服去作敌人的奴隶。当部族进入黑暗的密林,迷失了方向时,许多人埋怨、责怪丹柯。但他并没有发怒,因为他爱他的族人。他用手抓开了自己的胸膛,掏出了一颗燃烧的心,把它高高地举在头上,照亮部族前进的道路。丹柯一直把族人带出森林,来到阳光灿烂,空气清新的大草原上之后才含笑死去,然而欢呼的族人并没有发现,甚至不小心踩在丹柯掉落在地的心上。不过,他那燃烧的心并没有熄灭。他迸散出蓝色的小火星,每当雷雨将至之时,它们就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心灵的真实才是最重要的真实。任何一个小说家想要表达的其实都是自己的一种倾向,而不单纯是一种他所目睹到的事实。小说应该拥有小说的趣味,这样才会有阅读小说的理由。真正的小说是一种创造,是以想象和虚构为翅膀的自由飞翔。它来源于现实大地,却又高蹈于云霄之上。
微纪元(节选)
刘慈欣
先行者知道,他现在是全宇宙中唯一的一个人了。
那事已经发生过了。
其实,在他启程时之稔恶已经知道那事要发生了。人类发射了一艘恒星际飞船,在周围100光年以内寻找带有可移民行星的恒星。宇航员被称为先行者。
飞船航行了23年时间,由于速度接近光速,地球时间已经去了两万五千年。
飞船继续飞向太阳系深处,先行者没再关注别的行星,径直飞回地球。啊,我的蓝色水晶球……先行者闭起双眼默祷着,过了很长时间,才强迫自己睁开双眼。
他看到了一个黑白相间的地球。
黑色的是熔化后又凝结的岩石,白色的是蒸发后又冻结的海洋。
飞船进入低轨道,从黑色的大陆和白色的海洋上空缓缓的越过,先行者没有看到任何遗迹,一切都熔化了,文明已成过眼烟云。
这时,飞船收到了从地面发来的一束视频信号,显示在屏幕上。
先行者看到了一个城市的图像:先看到如林的细长的高楼群,镜头降下去,出现了一个广场,广场上一片人海,所有的人都在仰望天空。镜头最后停在广场正中的平台上,那儿站着一个漂亮姑娘,好像只有十几岁。她在屏幕上冲着先行者挥手,娇滴滴地喊:喂,我们看到你了!你是先行者?”
在旅途的最后几年,先行者的大部分时间是在虚拟现实的游戏中度过的,在游戏里,计算机接收玩者的大脑信号,构筑一个三维画面,画面中的人和物还可根据玩者的思想做出有限的互动。先行者曾在寂寞中构筑过从家庭到王国的无数个虚拟世界,所以现在他一眼就看出这是一幅这样的画面,可能来自大灾难前遗留下来的某种自动装置。
“那么,现在还有人活着吗?”先行者问。
“您这样的人吗?”姑娘天真地反问。
“当然是我这样的真人,不是你这样的虚拟人。”
姑娘两只小手在胸前架着说:“您是最后一个这样的人了,如果不克隆的话……呜呜……”姑娘捂着脸哭起来。
先行者的心如沉海底。
“您怎么不问我是谁呢?”姑娘抬头仰望着他,又恢复了那副天真神色,好像转眼就忘了刚才的悲伤。
“我没兴趣。”
姑娘娇滴滴地大喊:“我是地球领袖啊!”
先行者不想再玩起这种无聊的游戏了,他起身要走。
“您怎么这样!全城人民都在这儿迎接您,前辈,您不要不理我们啊!”
先行者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问:“人类还留下了什么?”
“照我们的指引着陆,您就会知道。”
先行者进入了着陆舱,在那束信息波的指引下开始着陆。
他戴着一副视频眼镜,可以从其中一个镜片上看到信息波传来的画面。画面上,那姑娘唱起歌来:
啊,尊敬的使者,你来自宏纪元,
伟大的宏纪元,
美丽的宏纪元,
你是烈火中的消逝的梦……
人海沸腾起来,所有人都大声合唱:“宏纪元,宏纪元……”
先行者实在受不了了,他把声音和图像一起关掉。但过了一会儿,当感觉到着陆舱接触地面的振动时,他产生了一个幻觉:也许真的降落在一个高空看不清楚的城市了?他走出着陆舱,站在那一望无际的黑色荒原上时,幻觉消失,失望使他浑身冰冷。
先行者打开面罩,一股寒气扑面而来,空气很稀薄,但能维持人的呼吸。气温在摄氏度下40度左右。天空呈一种大灾难前黎明或黄昏时的深蓝色。脚下的是刚凝结了两千年左右的大地。到处可见岩浆流动的波纹形状,地面虽已开始风化,仍然很硬,土壤很难见到。这片带波纹的大地伸向天边,其间有一些小小的丘陵。
先行者看到了信息波的发射源。一个镶在岩石中的透明半球护面,直径大约有一米,下面似乎扣着一片很复杂的结构。他注意到远处还有几个这样的透明半球,像地面上的几个大水泡,反射着阳光。
先行者又打开了画面,虚拟世界中,那个小骗子仍在忘情地唱着。广场上所有的人都在欢呼。
先行者麻木地站着,深蓝色的苍穹中,明亮的太阳和晶莹的星星在闪耀,整个宇宙围绕着他——最后一个人类。
孤独像雪崩一样埋住了他,他蹲下来捂住脸抽泣起来。
歌声戛然而止,虚拟画面中的所有人都关切地看着他,那姑娘嫣然一笑。
“您对人类就这么没信心吗?”
这话中有一种东西使先行者浑身一震,他真的感觉到了什么,站起身来。他走近那个透明的半球,俯身向里面看。
那个城市不是虚拟的,它就像两万五千年前人类的城市一样真实,它就在这个一米直径的半球体透明玻璃罩中。人类还在,文明还在。
《微纪元》是一篇科幻小说。科幻小说中的“科学”是“幻想”的基础,本文情节的基本框架,即地球灾难及文明重生,这就是在宇宙科学基础上演绎的。而文中某些细节如宇宙飞船的星际航行、虚拟游戏、视频眼镜等,都已是或部分是科学事实。科幻小说中的“幻想”虽然立足于“科学”,但更要突破具体科技的限制,充分发挥想象力,将人文关怀与科学意识融汇在一起,本文幻想出来的“宏纪元”与“微纪元”,有一定科学因素,主旨则是对人类文明的深层思考。小说的主人公先行者着陆之前,已经知道地球灾难的发生,一方面心存侥幸,一方面又深知连侥幸也不过是幻想,心情复杂纠结。着陆后亲身感受到地球的荒凉,自认是宇宙间最后一个人类,巨大的孤独感和绝望使他濒临崩溃。但是在地球领袖一几岁的天真的娇滴滴的漂亮姑娘(这一形象来自先行者的大脑信号)的影响下,先行者意识到画面有可能并非虚拟,感到震撼,重新燃起了希望。姑娘率众在广场等候、迎接先行者“前辈”,间接说明“微纪元”的人们继承了以往的人类文明,科技水平已经达到相当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