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窄之道|《宽与窄的诗性哲学思考》吉狄马加
名家简介
吉狄马加
吉狄马加,中国当代最具代表性的诗人之一,同时也是具有广泛影响的国际性诗人,其诗歌已被翻译成近四十种文字,在世界几十个国家出版了八十余种版本的翻译诗集。现任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书记处书记。
主要作品:诗集《初恋的歌》、《鹰翅与太阳》、《身份》、《火焰与词语》、《我,雪豹……》、《从雪豹到马雅可夫斯基》、《献给妈妈的二十首十四行诗》、《吉狄马加的诗》、《大河》(多语种长诗)等。
曾获中国第三届新诗(诗集)奖、郭沫若文学奖荣誉奖、庄重文文学奖、肖洛霍夫文学纪念奖、柔刚诗歌荣誉奖、国际华人诗人笔会中国诗魂奖、南非姆基瓦人道主义奖、欧洲诗歌与艺术荷马奖、罗马尼亚《当代人》杂志卓越诗歌奖、布加勒斯特城市诗歌奖、波兰雅尼茨基文学奖、英国剑桥大学国王学院银柳叶诗歌终身成就奖、波兰塔德乌什·米钦斯基表现主义凤凰奖。
并创办了青海湖国际诗歌节、青海国际诗人帐篷圆桌会议、凉山西昌邛海国际诗歌周以及成都国际诗歌周。
宽与窄的诗性哲学思考
□吉狄马加
我不知道无限的宽,是一个物质概念还是一个时间概念,但我以为被定义为物质概念上的宽,其开始和起点都是从所谓的“窄”出发的,也因为有这样一个起点和开始,我们也才可能去理解所谓“宽”的存在,当然如果从更大的时间观念来理解“窄”和“宽”的关系,我们就会发现在哲学意义上“宽”和“窄”都是动态的,并自始至终在相互融合中以绝对的动的状态变化着,任何物质存在的东西一旦被置入永恒的时间,它们就会被过程的牙齿渐渐的吞噬,也就是说没有任何一种物质在时间的容器里不会死亡。“宽”和“窄”永远是对立的统一,没有窄也就没有宽,同样,没有宽也就没有窄,但是最重要的是宽和窄的变化却是在更高的时间和形式上在进行着转化,其实这并非是一种想象的玄学。我曾经写过一首关于河流的诗,就是想回答源头的一滴水与一条大河的关系,同样也想回答这滴水与那个和它相呼应的遥远的大海的关系,在这里不妨引用一段我的诗歌,或许这也是我有关对这一命题的思考:
“当你还是一滴水的时候/还是/胚胎中一粒微小的生命的时候/当你还是一种看不见的存在/不足以让我们发现你的时候/当你还只是一个词/仅仅是一个开头/并没有成为一部完整史诗的时候/哦大河/你听见过大海的呼唤吗/同样/大海!你浩瀚/宽广/无边无际/自由的元素/就是你高贵的灵魂/作为正义的化身/捍卫生命和人的权利/我们的诗人才用不同的母语/毫不吝啬地用诗歌赞颂你的光荣/但是/大海,我也要在这里问你/当你涌动着永不停息的波浪/当宇宙的黑洞/把暗物质的光束投向你的时候/当倦意随着潮水/巨大的黑暗和寂静/占据着多维度的时间与空间的时候/当白色的桅杆如一面面旗帜/就像成千上万的海鸥在正午翻飞舞蹈的时候/哦大海!/在这样的时刻/多么重要!/你是不是也呼唤过那最初的一滴水/是不是也听见了那天籁之乐的第一个音符/是不是也知道了创世者说出的第一个词!”
我想在这里,一滴水是微小的,它就如同我们所说的这种“窄”,而宽阔奔流的大河也就是更具有象征性的“宽”,特别是浩瀚无边的大海,更能让我们去理解所谓“宽”的更为深邃的含义,可是当我们把大海和大河还原成一滴水的时候,并且在哲学和时间意义的显微镜下进行透视,真正进入并看见它们的微观部分的时候,你就会惊奇地发现,这其中同样就是一个没有极限的小宇宙,它包含了所谓我们给“窄”所下的全部定义。
在人的生命过程中都会有这样的经历,我们曾经在某一个秋高气爽的夜晚,因为能见度很高的原因,便会去长时间的遥望神秘的星际,那时候我们总能看见天穹的无限,而更多的时候我们只能通过想象去延伸,我们的目光永远无法抵达的那个幽深的彼岸,如果人的眼睛是一个“窄”的出发的原点,那在我们的头上寂静如初的灿烂的星空,就给我们的双眼呈现出了通向永恒宇宙“宽”的海洋,我理解从更为哲学和抽象的角度来看,无限是不可能一分为二的,当然,更不可能一分为三、为四,因为无限就是另一种并非线性的时间,它从来就没有过开始,当然,也就不会有所谓的结束。单纯从“宽”而言,还是那个粗浅的道理,它永远是与“窄”相对应的一种存在。人的心灵世界就是一个内宇宙,对于旁人而言,要进入这样一个精神的宇宙,其所面临的难度就如同我们遥望星际中那个神秘的世界,尤其是当我们面对那些思想的巨人,除了通过他们的文字和其它精神遗产,能部分的进入他们的灵魂和精神世界外,更多的时候,他们精神中那些更隐秘、更幽微、更深奥的思考,我们是永远也无法捕捉的到的,更不要说去理解这其中所包含的意义,这就好比是存在于另一个维度空间里的光,如果没有被打开的黑暗,我们便永远无法预测和感知到它的存在。伟大的德语诗人荷尔德林在《许佩里翁的命运之歌》里有这样的诗句:“你们在上界的光明/漫步绿茵/有福的神明!/神圣的微风辉煌耀眼/把你们轻轻吹拂/犹如纤纤素指/抚着神圣的琴弦/天神们没有命运/他们呼吸如熟睡之婴/谦逊的芽胞/为他们保存着/纯洁的精神/永远如花开放/而极乐的眼睛/在安静永恒的/光辉中眺望/而我们却注定/没有休息之处/受难的人类/不断衰退/时时刻刻/盲目地下坠/好像水从危岩/抛向危岩/长年向下/落入未知的深渊。”这里的许佩里翁,是一个象征着人类受难的符号,他在仰望具有永恒性的充满了恬静柔和的光辉的神界时,同时他也时刻在关注着可供人类安居的栖息之地,在那里或许也是一个我们永远未知的深渊。荷尔德林在这首诗中除了告诉了我们字面上的这一切,更重要的是他从精神的两极揭示了形而上的天界和苦难的尘世的对立而统一的关系,这是一个隐喻,他从另一个侧面告诉了我们所有的生命现象中,都包含了“宽”与“窄”相对立而又相统一的真理的基因。
作为一个诗人,我所有的精神创造,其实都在面对两个方向,一个就是头顶上无限光明的宇宙,引领我的祭司永远是无处不在的光,另一个就是我苍茫的内心,引领我的祭司同样是无处不在的光,它们用只有我能听懂的语言,发出一次又一次通向未知世界的号令,并在每个瞬间都给我的躯体注入强大的力量,毫无疑问,是因为它们的存在,我的肉体和灵魂才能去感知我所能获得的这一切,从创造的角度而言,伟大的诗人奉献给这个世界的诗句,不是全部,或许仅仅是一个部分,它们都是被这种神奇的力量所赋予的,在任何时代,诗人都是精神与语言世界的伟大祭司和英雄。
2019年9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