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谷禾:《坐一辆拖拉机去耶路撒冷》选(20首)
本栏目作品由小编从喜欢的诗集中读选而出,选多选少,均为个人偏好与个人眼光。不接受投稿。
买诗集,找谷禾
《坐一辆拖拉机去耶路撒冷》是诗人谷禾近五年(2013-2017)来所创作的诗歌力作结集。他的诗歌不管是直击,还是重现或回忆,总是以“及物”的“结点”,在一个缺乏诗意的文化语境里,写出了属于我们这个时代富有现实感的“沉痛”的诗歌,展现了一位当代诗人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向以杜甫为代表的中国伟大诗歌传统致敬的勇气和实践精神。
谷禾,1967 年端午节出生于河南。著有诗集《鲜花宁静》《大海不这么想》和小说集《爱到尽头》等多种,部分作品被译介到海外。曾获“华文青年诗人奖”、“扬子江诗学奖”、“刘章诗歌奖”、“《芳草》汉语诗歌双年十佳”等奖项。
《坐一辆拖拉机去耶路撒冷》选读
1上升的一切必将汇合
当春天来了,你指给我阳光
草尖的滴露
蝴蝶,蜜蜂,盲蝽蟓,燕子剪开柳眉儿
溪流越过石头
小鱼儿乘着波浪,从河汊游向大海
从一个村庄
到另一个村庄,枝条汪着水
烟囱升起云朵
大路上有摇摆的鸭子,匆忙的人影
孩子们把风筝放归蓝天深处
还有明月沟渠,海角天涯
古栈道边的老枫树,又抽出了新叶
你送来的鹅毛
因为千里之远,而有了山水之重
那沐浴爱的人有福了
她将生一大群孩子,让他们的身体发光
光芒之所至:上升的一切
必将汇合,并留在神的园子里
2013.01
2死于癌症的人们
岁末的微博里,翩然落梅说:“我家东邻男,
四十岁死于肝癌。南邻,五十多岁死于肺癌。
北邻,五十多岁死于肺癌。西邻老翁
死于食管癌……如果给全村近年死于癌症的病人
每人点上一盏灯,大地会变成银河——”
她没有进一步说,死于癌症的病人,
如何在银河里游泳,像失明的鱼,自在地生活。
死于癌症的病人,如何选择了原谅,
而非一遍遍地诅咒,
她从天上看我们,在人世折腾,挣扎……
平静的落梅,她仿佛已没了悲伤。
而我不像她:我家东邻男,一半房子出租,
每天开车去城里上班。南邻女,骑电摩托去附近工地
卖盒饭。北邻的女孩,打车去城里教钢琴。
西邻的老汉,一早晃着脚步去广场遛鸟儿。
因为喝一样的水,吸一样的雾霾,
遭遇一样的拥堵,忍受一样的奔波之劳,
我爱上了他们,以及更多的四邻。
我和落梅有共同的家国,她的村叫荒村,
我的城叫芜城,它们都是银河里的灯,
交辉的光芒,像一道道霓虹,照亮死于癌症的病人,
也照着活在癌症里的生者。
2013.02
3回忆一个村庄
我来自那里。我出生
一如很多人出生
我有早出晚归的父亲
我有童年时光,原野散开,众鸟缠绕树林
我有邻家的收音机
我有母亲举高的鞋底儿,饥肠辘辘的黄昏
不敢走近的家门
我有早死的姐姐,活下来的的妹妹
亲爱的母亲你一直爱我,而那时我不知晓
我来自那里,熟悉它的一砖一瓦
我熟悉它的黑夜如白昼
我熟悉井壁上的青苔,井底沸腾的星辰
我熟悉铁桶撞击井壁的闷响
我熟悉漂浮在街头巷尾的每一副面孔
我熟悉春夜的呼吸,原野上的庄稼,坟头疯长的野草
我一出生就老了,终有一天
我还将埋骨在此
我来自那里。它有不一样的
天空和云朵。河流干涸了
从前的月光,照亮了一个个失明的老人
孩子们赤脚跑过麦地,脸上呈现灌浆麦粒的颜色
亲爱的母亲你老了
只有那里的天空和云朵记起你年轻时的好模样
为了回去我一次次离开
我的爱用方言喊出你才能听得清万分之一
2013.07
4死神戴一顶五颜六色的帽子
死神从我面前飘过
死神有时戴一顶红色的帽子
死神有时戴一顶黄色的帽子
死神有时戴一顶白色的帽子
死神有时戴一顶黑色的帽子
死神有时戴一顶橙色的帽子
死神有时戴一顶紫色的帽子
死神有时戴一顶五颜六色的帽子
但更多时候
死神不戴任何帽子从我面前飘过
死神远远地望着我
有时也走近了
摸一摸我的手
摸一摸我的头发
摸一摸我的脸
把我抱在怀里一小会儿
一句话都不说
像抱着自己亲爱的孩子
死神有时和我席地而座
脸对着脸,颔首微笑,用目光交流
这时我多么想和他
一起抽烟
一起品茶
一起把杯中浊酒
悠然地饮下去
这时死神突然消失了踪影
这时四周多么安静
一阵风吹过
只有一枚月亮挂在入秋的天空
只有一枚月亮
浸在北运河澄明的河水深处
2013.08
5杀了——
“……杀了吧——”我老娘
语气平静
她指的
是一只此刻昂首阔步
引吭高歌的公鸡——它有雄健的身体
一身发光的羽毛
曾几何时
一个鹅黄色的小绒球儿
在她的身前身后
滚动。敏捷地
捕捉更细小的虫子,一点点膨胀起来
有一次它突然跳上围墙
对着升起的太阳
歌唱起来,一遍又一遍
……一个乡村的帕瓦罗蒂
但它终归是一只公鸡
盘中的美餐
我老爹手起刀落,鲜血喷溅在门前水泥地上
绽开朵朵梅花
它继续向前冲,慢慢地,不再抖动
这故事发生在暑假
当我带儿子
从城里回到乡下
“杀了吧——”成为爱的仪式
一次次
在简陋的院子里举行
我和儿子的目光
紧盯着,透风的篱笆墙上的天空
“老娘。老娘——”我儿子戏谑的撒娇声里
另一个女人
越来越接近我老娘的样子。但你看吧——
此生她,已无鸡可杀……
2014.04
6暴雨记
这真是我喜欢的时刻
一场暴雨席天幕地,但没有谁被击溃
小伙子们
在烂泥塘的草地上拼抢
暴雨已粘合了他们的眼睛
看台上的人群
雀跃,载歌载舞,一刻不停下来
球场之外
更庞大的雨水。雨中奔命的行人
划动双臂游泳
像一条条美人鱼,女孩子和妈妈
轰鸣的汽车
犁开水浪喷溅在男人们身上
而去天堂的父亲
也从雨水里返身,在一群湿淋淋的雨披中
精光头颅
仿佛哭泣的国王
书案上,袅袅的茶香
凉了下来
你看不见我雾气缭绕的脸。你看不见——
一场暴雨
把天与地缝合了,一针一针地
明亮而密集
你看不见白昼的闪电
一座城市
废弃的城墙,钟的秘密心脏
2014.05
7咏叹调
1
割草机在草地上折返来回
它不消停
让呛人的青草气息淹没我
如同黑暗的悲伤,冥冥中与你促膝长谈,一个个长夜
你黑暗破碎的脸——
黑暗的。不可测的。深渊
2
那些疯长的草
高过了盛夏
如今它们躺在日光下
而断茬口
透明的血在汩汩流淌
更远的马路上,往来的车子减慢了速度
想你时我不流泪
而让手指在键盘上折断——
3
我试图
用屋子里一瞬间的寂静
抵抗屋外的喧嚣
这多么徒劳,不可能。割草机不管这些
它继续开进了下一片草地
割下更多疯长的草
4
有一段时间
我迷上了梵· 高,这个荷兰疯子
他的耳朵在盘子里跳舞
对着他的情人唱歌,他勃起的阳具
像一个撒泼的孩子
他不可抑制地冲进阿尔的麦田深处
拔出手枪对自己的脑袋一连射出了六颗子弹
他完蛋了
我反复记起的一夜
我们没有共同的回忆
你握着我的手,嗫嚅的嘴唇
到底想说什么我至今也没有猜透
我们爱同一个人,她比你去得更早
如今我一个人留在世上
5
入秋之后
大雁飞过去年的道路
老柳树在河水里投下阴影
傍晚我去到运河边
看游船犁开波浪,野鸭子飞过水面
闪光的河水
带来落日的不安,也带来岸的仁慈
6
更多的日子
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把你的照片一张张铺开,从童年,到青年,到中年
你,你和我,你和我们共同的朋友
铺开在地板上
用火点燃
看你在火焰中尖叫,起舞,上升,化成灰烬
烧红的地板
恍如宿命,被蚀骨的疼痛一次次弹起来
7
来吧。让我们继续相互伤害
在疼痛里吮吸,撕咬,伤害,再用
一首诗尝试原谅
有一天,你轻轻推开门,喊一声“兄弟”
把我抱紧
像一把灰烬,抱紧另一把灰烬
2014.08
8午后
门口的秋千架
什么时候落上了一层灰尘
我犹豫一下,还是抬手擦去了,并把被芯搭上去
一点点展开
让阳光,晒去藏在缝隙里的凉
我坐在台阶上
看它一点点膨胀,像一个受尽委屈的人
一点点舒展了腰身
几个孩子
聚拢过去,小脸儿贴在被芯上蹭
钻到下边藏猫猫
有几片柿树叶子飘落下来
不远的铁栅栏外
银杏叶子还是一树一树灿烂的金黄
在天黑之前
孩子们不会长大,我也不打算把被芯抱回来
2014.11
9一辆锁紧的单车
在两栋楼之间,能看到
相互挤挨的车辆
有的刚刚洗过,大部分落了灰
草地光秃秃的
几堆狗粪还冒热气,但不见狗的影子
和遛狗的女人
香椿树的叶子,还滞在枝头
春天时,我曾一次次把它钩下来
作为美味佐酒
即便如此,也没挡住它枝繁叶茂
窗外雾霾弥漫
遮拦草地的横木上,一辆锁紧的单车
一直斜在哪儿
锃亮的车圈变得锈迹斑驳
成了横木的一部分
没人说得清单车的主人去了哪儿
我无数次盯着它
蜗居的日子
我偶尔抬头,看天空有鸟飞过
或者三两颗星,一片闲云,半枚月亮
低头的时候
我看到一辆锁紧的单车
在草地边缘,在我目光所及之处
安静地等待主人回来
2014.11
10树疤记
我见过的每一棵树,都留有
大小不一的疤痕,
我从没想过它的来处
和去处。你说它得自风雨,
我不信,却无法举证。
蚂蚁也不信,它爬上去,小心地
探测,一点点地,
进入疤痕内部。出来时,
却生出了明亮的翅膀。也许它有
甜蜜的黑暗,我不曾啜饮,
但它一定也有秘密的疼痛、孤独,
自我治愈的本领。一块块
疤痕,并不影响
树木生长,而且愈多愈茂盛。
我见过一片树叶上的星空,
以及它内部的浩瀚。
一块疤痕,有时流出清澈的汁液,
也有做了蚁穴。但冬去春来,
依然生出新枝,绿荫。
对着疤痕哭泣的女人,疤痕记住了她,
也在她心上留下疤痕。
我年轻时用刀子刻下的名字,
如今也变成了
旧疤痕,随树生长,
一次次地,把我从梦里喊起来,
坐到灯下,忆及从前,
低头时,看见数不清的疤痕,
又从骨头深处泛出来。
2015.05
11许多的骨头
翻地的过程中,许多的骨头
从泥土下钻出来
——白色的,灰色的,支离破碎
也有的保留着完整的形状
粘满了泥土
仿佛一直等在那儿,当我的铁锹
使劲儿插进去
它们得以重见天日
有一瞬间,我恍惚听见了它们欢呼雀跃
要不是担心吓着我
它们也许会在阳光下奔跑起来
这许多的骨头啊
从哪里来
楼前的这片空地
不过巴掌大,却杂草丛生
葡萄藤结出累累蜜果
小小的柿子树
到了秋天,却挂一树红灯笼
照亮我回家的脚步
现在我怀疑
这些骨头,才是秘密之源泉
我把它们放进掌心
过不一会儿
骨头也有了和我一样的体温
从骨头内部
沁出的细密液体
是不是它们窝在心里的冤屈呢
枝头的硕果
包藏了一切的苦涩和甜蜜
什么样的骨头
才拥有这自然的神启
午后时分
时间的安静,远胜于子夜
我听见蝉噪,树叶飒飒,打马的秋风
从泛黄的草叶上滚过
我坐回阳台上
点燃一支烟,远远地
望着这些骨头
我看见它们一点点恢复了肉体的颜色
一点点地,又聚拢在了一起
2015.08
12相同的悲伤,已不能从同一张嘴唇说出
说喜欢的人,先说喜欢某个句子
某一首诗,更多的诗,说喜欢写下这些
词语的人——关于他的一切
他的真诚,朴实,黧黑的脸,麦粒色肌肤
喜欢他写下的欢愉、疼痛、迷惘
他的无知、任性、不明就里、自说自话、自以
为是、自恋、自虐、心怀的破碎
山河与落日,与他有关的植物
她恣肆地想象他!如想一块碧玉,一截沉香
一场月光秀,一件手工碎花长裙
说喜欢他的人,如说左手喜欢右手,现实
喜欢超现实,如说喜欢另一个自己
但她从不说爱——丧失的爱,征服他
爱他,接纳他不洁的灵魂,和肉体
接纳他的无常,空虚,狼狈不堪
他的柏拉图,他的梅勒斯,他的查泰莱
他的特丽莎和托马斯,他的兰波和魏尔伦
接纳他的丑陋,龌龊,佩戴的面具
“喜欢足够了,爱已被掏空——”
他们从开始就选择了第三人称
——她和他,心照不宣,避开了暗礁,雷鸣
是的,“我的爱不在我的唇上,爱我的
人,将错过我……”而“天空之上
有我的葬礼,当我到达,头发变成灰烬——”
他们的交谈多么平静
相同的悲伤,已不能从同一张嘴唇说出
2016.06
13坐一辆拖拉机去耶路撒冷
我记得多年前的一个夏日
练沟河两岸的麦子已经收尽
一垛垛麦秸,在暮光里
如蘑菇生长,又如初堆的新坟
我去村子里看望老去的父母
在一段土坡路上,相遇了陷入泥泞的拖拉机
拖拉机上坐满了出远门的农民
他们长着比我憨实的笑脸,黧黑的面皮
我帮他们一起用力
把吐着黑烟的拖拉机推出泥泞
他们问我从哪里来,热情地邀我
与他们一起去耶路撒冷
他们说那儿是耶稣的家乡
他复活后一直与上帝生活在那里
那里才是人间天堂
坐着这拖拉机,天黑前就可以到达
他们扶老携幼坐上去
唱着上帝的赞美诗
在我的注视下,一会儿消失在了晚霞里
2016.06
14相遇一段废弃的铁路
如果不是迷路,我不会找到这里
在离家这么近的地方
有潮白河水底宁静的天空
它荆棘葳蕤的堤岸,改造成了森林公园
竟还有废弃的铁路留下来
锈蚀的铁轨,像两条花蛇游向我的视线尽头
而扛起铁轨的枕木,烂去了棱角
还被镙钉铆紧在铁轨上
午后的阳光下,此起彼伏地
响起咔啦啦的裂败之声,震颤着
散落的碎石——它们共同的
记忆里,是否有一列火车驶过?
火车上装载的货物,车窗后
一闪而逝的脸庞
被运送的昼夜,以及月光虫鸣
野树和蒿草,已淡去了旧时印痕
当我俯耳细听铁轨的回音
却只传来微风吹过铁锈的荒芜
然后,是变幻着形体
的铁轨,枕木,碎石,静默的天空
……我坐在铁轨和枕木之间
像一个失忆老人,等待火车重又开来
2016.08
15枯柳赋
漆黑里的枯柳也闻风而动
我乃抱柳而生之人
我怀抱一株枯柳千年之伤痕
在其枝条扶风之时
在其解散了辫子投于水中之时
在叶子落尽之时
在根须斩断之时
在其成一株朽木之时
我以群山之雄阔抱它在大地上奔跑
我以白头之无往抱紧它在天空飞行
我施之以土
施之以水,施之以精血
让一株枯柳以枯干之躯从死中复活
当我以焦灼之唇
吻着新萌的第一颗嫩芽
竟喜极,而无声
这一株枯柳
积千年沉疴与年轮
漂泊的路上
听见自己轻柔的呼吸也听见惺忪的鼾声
它还有多久活于这尘世?
但它比我长久
当我在漆黑里抱紧了它
当我以骨头摩娑它湿漉漉的枯皮
当我窥见藏于它内心的汤汤蚁穴
除了作为灰烬埋于树根周围,我又能干什么呢?
这枯柳啊,漆黑里
也闻风而动
变幻着红、黄、蓝、紫、绿的颜色
……它与我,已形如路人
2016.08
17野葵花
小区空地上的野葵花
也有金黄的午后
也有疯狂的葵盘转动日轮
它散乱的叶子,历尽月光的私刑
又如何长出这葵秆?
托起这葵盘?结出这饱满的葵籽
啊,蝴蝶停歇之处,一群野蜜蜂
又把蜂针刺下去
你看不见,它辽阔的叶子迎着烈日
我用一把锈镰刀
割下它的葵盘
还给你,这一片荒凉的空地
还给你,这遍地流淌的落日
你看我脸上疯长的草木
这马蹄踏碎的旧山河
燃烧夏天的野葵花,已在秋天消失了身影
2016.08
18山坡人性的一面
对于山坡,我承认自己
是陌生的。而老人
从不如此认为。在早晨和黄昏
越来越多的老人,成为山坡
的收集者,以及堆叠的
石头、葛藤、花草、悬铃木、银杏、橡子
松柏置身其外,在于枝叶如刺
云朵、鸟鸣、山风、溪流
作为负氧离子的风景
被敞开的肺腑吐纳,归于心房
却不惊动,蝴蝶的睡眠
一叶才返青的新绿,距飘落还远
土拨鼠逃离了腹蛇的毒信子
五月的野草莓,追不上八月的梨子
你试图从老人
的交谈里找回乳牙
而我看透了一滴露水的窘境
遁入夜色的麻雀
甘心顺从了月光晒黑的命运
我梦中的老虎
从博尔赫斯的失明里下山了,我愿就此
与世界别过
匿隐于星光擦洗的墓碑
或躺在山道上,作为老虎的果腹之食
以彰显山坡人性的一面
2016.12
19绝顶论
众山之上,不再有
更高的存在
唯星空、白云、空虚和厌倦
一种伟大的荒凉
所谓江河
不过泥丸。所谓古今,亦不过弹指间
你看那千仞悬崖,如刀砍斧劈
等待着英雄纵身一跃
从一张滴墨的宣纸上,诗的落差
与你的短暂的晕眩
构成了古老汉语的神性
继续向上,一只鸟在暮色里
怀抱经书疾飞
再向上,就剩一颗秃头了
你唤之太空,唤之寰宇。偶尔也称之绝顶之人
——唯一的白发,飞流直下三千丈
2017.02
20在岩头村
岩头也是石头。水从石缝间
汇聚入岩溪
滚过河底的乱石,映现青竹和乌云
更大的寂静,来自石缝间的青苔
细雨中,绿得盎然
我怀疑它从黑暗中,接通了雪窦山的云雾
而广济桥头的木楼,还是从前的
格栅是,灰尘是,门脸上锈蚀的铜锁子是
坐在屋檐下的老妇人
多年来,只饮灵泉古井的水
我怀疑井中的几尾鱼儿,也来自从前的慢时光
而木楼卧在春光里,打盹
夜深又独自去岩溪洗脸,不小心碰响了
头顶的瓦当,和溪水里的星光
横斜在岩溪的枫杨树
从水里,照见了
满头枯枝和空洞的心,更渴望回去岸边生活
——这时候,我想坐下来了
做一块青石
青石上放一篮,溪水洗濯的马兰头
2017.02
『凤凰』为诗歌半年刊,于2008年3月,在河北唐山创立。以强调青年性、先锋性、生活化、在场感,倡导好作品主义为办刊理念,深得广大诗人的喜爱。已出版20期。中国新乡土诗的奠基人姚振函曾评价说:“这是一本不逊于甚至优于某些官方刊物的民刊,它使我这个居于平原小城的老年人开了眼界,也再次领略了唐山这座了不起的城市。”入选2014年、2016年中国诗歌十大民刊,并荣获河北文学内刊贡献奖。
编辑团队:东篱,张非,唐小米,黄志萍,郑茂明
设计团队:斌斌有理,聂颖,崔奕
校对团队:清香柚子,因雅而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