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头条]王旭英的散文《手势之巧手 》

手势之巧手 

再次见到如兰，是在半年之后。

走进菜市场的大门，往右边看，一眼就看见了如兰的缝纫摊位。她正坐在靠墙的台前埋头做事，走近一点，就听见缝纫机发出轻快的哒哒哒声。

当我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她惊喜地从位子上站起来，边笑边拍着手说：“哎呀，你怎么来了？你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呀。”

我笑道：“就是想给你个惊喜。”

如兰忙着给我拿椅子，倒茶水。我趁机打量她，新烫染了头发，不张扬的板栗色蛮合适。只见满头细密密的小花卷，泛着生动的光泽，像一朵朵开得灿烂的什么花，透出圆满的喜气。整个人显得特别精神。

我忍不住打趣道：“真好看！与谁约会了么？”

她听了乐呵呵地说：“啊哟，谁敢跟我约会呀！”

随后就认真地解释起来：“是这样，前日我外甥结婚，叫我当牵轿娘。我想若是按平日的随便样子去参加婚礼，只怕是有点对不住人。就只好去把自己收拾了一下。你不知道，我那外甥是个博士，我不能给他抹黑吧！”

我说：“烫个头就增光啦？”

她笑道：“最起码没有抹黑呀。我尽了心。还别说，他们都说我洋气了，像个城里人。哈哈，两百多元，当时心痛，现在觉得还是蛮值得。”

说话间，有个干瘦的女人来拿衣服。也许是专注着和我高兴说话，如兰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衣服了，女人描述了一通，然后洋装不满地说：“你怎么会忘记了呢？”

如兰蹲下来在台子底下翻找。两米长的台子，上下都堆满了一包包用各色塑料袋装着的衣物，有做新衣的布料，更多的是拿来修改的旧衣服。退休后在这里蹲守了两年，看来生意是好起来了。

如兰很快找到了那件衣服，把它抖开来，是一件半旧的风衣，好像是女人瘦了，衣服要改小。如兰一边示意她穿起来试一试，一边谦和地对女人说：“你要原谅！每天见这么多顾客，收这么多衣服，我哪能一个个对上号呀。”

女人穿上衣服，扭着身子左看看右看看，不时地挑出一点问题来，如兰耐心地跟她解答。两个人细致地交流着看法。

我也在培养着耐心。旁边的鱼档子传来阵阵腥气，虽然来之前有心里准备，还是感到难以忍受。

女人比划了半天，还算满意，付了十五元钱就走了。我见她付钱这么干脆，就问：“你要多少就给多少么？也不还个价？”

如兰笑着说：“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哟！收衣服的时候就说好了的，敲盘子要敲半天。都是会过日子的人，精得很！”

我一时没听明白，她是在揶揄她们的精明，还是在欣赏她们会过日子呢？我大约知道一些婆婆妈妈的行径，日子在她们的手中，就如这些要改大或改小的衣服一样，没有绝对的好与不好，她们总在寻求一个最满意的结果。心想如兰每天要帮她们得到满意，是多么不容易。

如兰这时看着我问：“你今天来有什么事情吗？”

我说：“没有事······就不能来么？”我确实没事，可心里又分明有事，是空虚的事，悲观的事，无聊的事，是无事之事。每当被这样的情绪纠缠，我就想到如兰，就感到她这儿有一种安宁在向我召唤。

如兰认真地看着我，似乎想看到我心里，在揣测那都是一些什么事。我只得现找了件事来说：“我想做条裤子。”

她顿时高兴起来，说：“好啊，这就陪你去布店逛逛。我还没给你做过衣服呢！”

我见到机子上搁着没做完的活，还有那一大堆衣服，就说：“这么多活等着，不耽误你吗？”

她沉吟了一下，说：“还真要你先等一会儿，这件衣服准时十点钟有人来拿，再不能推迟了。”说着就立马坐下在机子上忙活起来，一边说：“都是去参加外甥的婚礼耽误下的。这位大姐性子有点急，昨天来都要毛了。说是等着穿去拍抖音。”

“还准时十点？这么慎重。”我漫不经心地说。那是一件大红底子配大绿叶子的衣服，既然是拍抖音，那就对了，这些耀眼的红绿特别地上镜和喜庆，拍出来的效果十分醒目。

“做人要讲信用，不然别人怎么相信你呢？本来都是不熟的人。你说是不是？”如兰说。她大约怕冷落了我，不时抬头看我一眼，而她的手一直在不停地忙活。

缝纫机哒哒哒的响声，听起来特别舒缓欢快，一种淡淡的悠然轻松感悄悄侵入心扉。我这时才专注地看着如兰的手，在缝纫机的压头下灵活地钻来钻去，显得特别熟练而自信。

这双手修长，柔软，灵巧，十指尖尖，而且很白皙，根本就不像是身材矮矮胖胖的如兰的手。这双手只会让人联想到弹琴，画画，养尊处优，而非如兰这般的操劳。

我忍不住说道：“你的手好特别呀!就不像是你的手。”

如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你也这么说，好多人都跟我说过这话。我告诉她们，这就是我的手，不是别人的。”

她咯咯咯的笑了一通，然后说：“说实话，这双手确实长得不像是我的。自从做上缝纫后，手就变成这样了，开始我也觉得好奇怪，后来还是我娘说，这是一双绣花的手啊！我一想，对呀，这就是上天给我一双吃这门饭的手啊！”

这个说法真是让我耳目一新！我只想到弹琴和绘画，而忘了绣花这一项。脑海里顿时呈现出一个着古装的纤纤素女，端坐闺房，手拿花绷，绣一副牡丹富贵图。她面无表情，因为她不为物累，不为情伤，不为食愁，不识人间烟火何滋味。再看我姐如兰，除非来一场穿越，做一个富态小姐，手拿花绷端坐，可怎么看都让人怀疑，这位表情丰富的小姐绣得出一朵什么像样的好花来？

我禁不住哈哈大笑，笑得如兰有点不好意思起来，看着我笑道：“你笑什么？笑绣花么？我是说缝纫和绣花是一样的，同一行，又不是真去绣花。看把你乐的，不说了好吧。”

我笑道：“我就是想起你绣花的样子好笑。长着这么双巧手，不绣花就可惜了。”

“是的哈，所以我这一生就干了这个。”如兰说着，手上的衣服就做好了，她把连线剪断，然后仔细寻找其它的线头，一一剪去，她的手轻轻地在衣服里翻弄，唯恐捏重弄皱了。

我看了一眼手机的时间，十点差几分，果然就有个胖胖的老人来到摊位前，举着手里的东西说：“刘师傅，能给我应个急么？被单被孙子扯破了，我等着取走啊！”

原来不是来取红衣的人。如兰随手把红衣叠好放在台子上，就接过被单来抖开，正中的位置有个很大的十字裂口。看得出来被单很旧，口子周围好大一块都快朽了，受不住力。如兰对老人说：“李家娘，你看哈，单单缝上口子只怕转眼就破了，要用一块布去托着才好，那样的话还可用些时日，只是补巴有点大，不咋好看。你看怎么补？”

老人连声说：“听你打算，听你安排，补牢固。我一个老人要好看干什么？”

如兰躬身在台子下一个大点的黑色塑料袋里翻找，那是一袋子零碎布头，各种颜色都有。她挑选着布头的颜色和大小，终于被她找到一块合适的，就给仔细地补好了。补巴平整端正，中间还走了几圈规则的压线。老人很满意，连说“好，好！”

如兰收了她三元钱，我只觉得少了。她说：“是个老顾客，不好多收。再说，举手之劳的事，可以了。”

我说：“那块布都不止三元钱吧。”

如兰就笑了，说道：“布嘛，都是给顾客做衣服剩下的，没有花钱。”她的笑容是满足的，快乐的。

她把那件红衣服在台上铺开，准备熨一下，接着说：“不过，说实话，我还是喜欢做新衣服，每次做好一件新衣，就好像找到了一点在美岛时的感觉，有一种成就感，特别喜欢。你知道么？当年我可是去日本学习回来的大师傅啊！堂堂的一整条生产线的线长，十几道工序没有我不熟悉的，管理着一百四五十人，做的都是出口的服装呢！”

我是第一次听到这些，也是第一次看见如兰的这种状态，她的神情充满了向往和自信。我真是很诧异。想不到她还有这些让她引以自豪的经历，她也有热爱，有追求，有成就。可她对生活做出的低姿态，掩盖了这一切。

“你有一双巧手！”我接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听见如兰轻轻地叹了口气，仿佛在自言自语：“我要是手不巧可怎么办？我必须要手巧！”

“你看，好看吧？！”她把衣服熨好了，提起双肩比在面前。

那是一件像披风一样的长袍，虽然花色不敢恭维，可做工和样式确实很精美。如兰用一只手在衣服上不停的上下抚摸着，感叹道：“你可以想象一下，她们穿着这么漂亮的衣服拍照，多么快活！”

而我好像体会不到那种快活。我看着手机说：“十点二十了。不是说准时十点的么？”

如兰朝大门看了一眼，说：“估计有什么事耽搁了，等一会儿肯定要来。都催几次了，我只好插队给她先做。”她又打开一个塑料袋，拿出来一条牛仔裤，动手从裤腰处拆起来。

我不满地说：“讲信用是双方面的，怎么只单单要求你呢？”

如兰笑道：“不能这么讲究的。她失信总比我失信要好，我只要别人不怪我就好。”

我没再说什么，虽然我有一大把强辩的理由。可我心里突然生出吝惜之情。我们就说着其他的话题，我们明明在等待着，却没有去盯着时间，而让它悄悄流走了。最奇怪的是，我竟然忘记了那股腥味。

她灵巧的手指拿着一把小锥子不停地挑线，我紧盯着她的手，唯恐它们被锥子扎着了。

2020.12.20.于大冶

王旭英，常常心怀感激！感激生活中点滴的美好，生命中片刻的高尚！虽然自身平凡渺小，力求成为那个想成为的样子！愿做一朵大脸盘的向日葵，是花，犹有籽！永远迎着太阳，追逐阳光，向往光明！虽有影子，远在脑后。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