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散文五人行|冻凤秋|梦蝶
周末散文五人行与你同行
周末散文五人行
五位志同道合的作家
周末奉献给读者一杯清茶
愿我们的书写
能拨亮心灵那盏小桔灯
送给读者一份精神食粮
送给自己一份开心快乐
梦蝶
文|冻凤秋
旧书摊
冬日，在台北武昌街明星咖啡屋楼下，徘徊着。
凝望廊下的柱子，揣度当年周梦蝶摆放旧书摊的位置，他禅定般端坐在旧椅上的姿势，神情。
421本按自己心意挑选来的书，大都是冷僻的哲学、诗集、文学读物，这些是他在尘世间几乎全部的财富，是他生存的最瘦削的依凭。
他所祈求于生活的不多。每天，倘能有新台币30元的收入就能维持生计。
其余的事情，便是写诗，结缘。以周围喧嚣的市声砌成一方空寂，然后，他便心安理得做了《孤独国》的“国王”。
这个孤独国里，“只有时间嚼著时间反刍的回响”，“只有曼陀罗花、橄榄树和玉蝴蝶”，“这里的寒冷如酒，封藏著诗和美，甚至虚空也懂手谈，邀来漫天忘言的繁星……”。
孤独国里的波澜来自心的震颤。
那是1977年的一个秋天，他自善导寺购菩提子念珠归，看见书摊右侧的椅子上，有13朵白菊花，清气扑人，香光射眼。他带回住处的阁楼上，放在瓶中，三天之后，花朵萎谢。
13这个数字让他战栗，生出一种诀别的意味。他低回且寻思：花为谁设？这心香，欲晞未唏的宿泪，是掬自何方，默默不欲人知的远客？
他怅然又深情：“云深雾深：这人！定必与我有种/近过远过翱翔过而终归于参差的因缘——只一次，便生生世世了。”
他慨叹：“菊花啊！复瓣，多重，而永不睡眠的/秋之眼：在逝者的心上照着，一丛丛/寒冷的小火焰。”
他惊见自己：饮亦醉不饮亦醉的自己，没有重量不占面积的自己。
他的眼泪，他的叹息，他的情思，他的悲哀，他的感爱，一点一滴落到我辈心上，竟同时让人感到了冷寂的痛和炽热的疼。
为一切有缘而忍结不断，为一切有缘，你向剑上取暖，鼎中避热。
明星咖啡屋的二楼，依旧是柠檬黄的灯光，灯光映照着作家白先勇、云门舞集创始人林怀民等年轻时的聚会照片；映照着余光中的书《记忆像铁轨一样长》等；映照着周梦蝶侧坐在靠窗位置的照片，蓝衫，瘦硬，一如旁边墙上悬挂的他的手书。那是诗僧八指头陀的诗句：万顷碧波一叶行，一波未了一波生，无端夜宿芦花岸，错认芦花是月明。
2.两颗微尘
“凡踏着我脚印来的，我便以我，和我底脚印，与他！”
那时，正在台北诚品敦南店翻看着什么书，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如泥土般厚实的乡音，在诵读《还魂草》中的句子。转身看时，周梦蝶仍是一袭蓝布衫，在落满黄叶的石阶上走。
不得不解脱，又不得解脱。那么孤高绝寒，又那么炽热痴狂，所有的动荡，争辩，撕裂，徘徊，都在头脑中进行，一场又一场风暴。
“这是一首古老的，雪写的故事，写在你底脚下，而又亮在你眼里心里的”
“你向绝处斟酌自己/斟酌和你一般浩瀚的翠色”“南极与北极底距离短了，有笑声晔晔然，从积雪深深的覆盖下窜起”。
他的诗，每一句都来自苦吟，都要让人匍匐，震颤，在瞬间经历生与死，幻与真。以瑰丽的古典气息诗句，以浓郁的禅理和哲思，直面现代人的体验和困境，没有丝毫回避。正如他自己说的，我之所以还能写几句破诗，因为内心不平静。
他40多岁开始接触佛法，聆听印顺法师、道源长老等讲佛经，受教于禅学大师南怀瑾，心才定下来，“以后这个世界对于我就觉得是阳关大道”。
他懂得惜缘：浩瀚无边的时间与空间之间，两颗微尘碰上了，既然碰上了就是有缘，就要珍惜。譬如说我们两个遇见了，缘，好比两条绳子，在某一个特殊的空间缠绕，缠绕就是结。
懂得万事都有其无可奈何，劫余之人，何必又回去一趟。于是放下与母亲、妻子、孩子缘尽世间擦肩而过的沉痛，放下与朋友的心生龃龉而后仓促别离，放下所谓知音可遇而不可求。
仍爱着电影，仍喜欢喝加很多糖的咖啡，仍有很多个“我”，“昔我”与“今我”，“我”与“非我”，“我”与“你”，时而交锋，时而洽谈，时而觉悟，时而深情，所以信佛而未入佛，“行到水穷处，不见穷，不见水──/却有一片幽香/冷冷在目，在耳，在衣”。
后来，又去台北诚品信义店、诚品士林店，也曾在三民书局的楼上楼下寻找，甚至还等到了当年的台北国际书展.书籍的丛林中，多少美丽和深邃，却只被他的声音，气息围绕，抱回了数本诗集。
庚子年，听说诚品敦南店关门，怅然了许久。
3.蓝蝴蝶
“所谓自由，实在是非常有限。”
纪录片《化城再来人》中，90岁的周梦蝶如是说。
在有限的自由里，他选择。
选择紫色，选择冷粥，破砚，晴窗。
选择渐行渐远，而曾未偏离足下一毫末。
选择电话亭：多少是非恩怨，虽经于耳，不入于心。
选择无事一念不生，有事一心不乱。
选择孤独，单薄；选择纯净，深邃
选择以木槿花瓣，在雪地上，砌你的名字。
选择不选择。
就这样任好雪片片，在眼前飘落，经过40年的酝酿，成一首好诗。“冷到这儿就冷到绝顶了/冷到这儿。一切之终之始/一切之一的这儿”。
就这样随心而行，化作一只蓝蝴蝶：世界老时，我最后老/世界小时，我最先小/而当世界沉默的时候，世界睡觉的时候，我不睡觉/为了明天，明天的感动和美……
就这样只拣选三五字句，便与众生的灵魂对视：让风雨归我，孤寂归我/如果我必须冥灭，或发光——/我宁愿为圣坛一蕊烛花/或遥夜盈盈一闪星泪。
就这样，以诗的悲哀，征服生命的悲哀。
嘉
宾
有
言
12
刘海燕
中州大学学报编审，中国作协会员；90年代初开始发表文学评论等，著有《理智之年的叙事》《如果爱，如果艺术》。
这是一篇很节制的美文，因为它描述的对象是诗人周梦蝶，这可是一个集汉语言之美和禅意的诗人。这介于散文、评论、随笔之间的写作，首要的是找到和所写对象从内心到语言的呼应。我感到凤秋寻找到了和其人其诗相通的语感、语境，乃至心境，因此，在不到2千字的篇幅里，她能传神勾勒出诗人“梦蝶”的人生速写和精神肖像，且描述和引用的诗文浑然不隔，我感觉凤秋是入了“梦蝶”诗境的。
凤秋剪辑出了诗人最精彩的诗句，描述出了诗人的精神或诗的气质——“你向剑上取暖，鼎中避热”；“懂得惜缘，在浩瀚无边的时间与空间之间，两颗微尘碰上了，就要珍惜”。于其中，能感到前辈诗人的心雨一点一滴地落到懂得惜缘、惜世间之美的凤秋的心上。
这是一篇节制且有文心的美文。
冻 凤秋
阅读者，行走者，写作者。
曾用笔名晴雪、风儿。作品以散文、诗歌、文艺评论、中短篇小说为主，出版有随笔集《风吹书香》《心田种字》等。现供职于河南省文联。
当我行走
触到灵魂的颤动
当我回首
听见花落的声音
当我写作
看到命运的恩赐
—冻凤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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