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镇老街

沪语朗读:金威

(借用徐镇老街最后时期的照片),房屋朝南,电线杆北侧为通往同仁街的弄堂,即晚清时的“新街”,最右端为徐家汇之入口,但碉堡与鸭蛋花园已被拆除,成了工地。
徐镇老街(中)

作者:陈永生

沪语改写:郭莉

朗读:金威

推荐:丁迪蒙

1961年夏天,阿拉屋里从打浦桥附近搬到了裕德路,离徐家汇步行勿到十分钟,一年之后我进徐汇中学读初中,乃末就常庄到老街去,伊就勒勒徐汇中学个边头。

伊歇辰光个老街,已经是民居搭仔商铺混勒一道个样子了。顺牢民居从路口走过去:北面是棉花店、烟纸店、水果摊、居民食堂、玻璃店咾啥;南面就是同兴菜馆、切面作坊、徐汇饮食店、茶馆店、棺材店咾啥。当然,跟之前个几十年相比,覅讲“新街”消失了,就连老街个店家也推板了交关。我想,迭个跟后来华山路商业一条街形成,跟衡山路末端大型商店个出现,侪是有密切关系个。但是老街浪向个棺材店还是拨人印象深刻。棺材个一头邪气宽,有个搨了黑漆,有个搨了红漆,阴森森对牢朝北个大门,路浪向人经过搿搭朝里一望,侪要吓一跳个。

当然,我去兜老街,勿是为了看棺材,倒是为了“填肚皮”。屋里向跟学堂距离有眼远,中饭是个问题。学堂里向有食堂,不过名额是控制个,勿是人人侪好去吃,所以阿拉只好到老街个居民食堂去“搭伙”。伊叫“徐镇路第二居民食堂”,勒老街偏西地方,坐北朝南,门面宽,店堂深。外形最大个特点是底层缩进、楼浪伸出,形成“骑楼”,底层临街有条“廊道”,过路人可以避雨遮阳。有眼像金陵东路个建筑,不过此地是又小又矮,还是砖木结构个。

听人家讲,搿搭勒清末民初辰光就是一家酒楼,我眼睛里伊就是孔乙己故事里个“咸亨酒店”。有史料记载讲,从前此地一埭路里酒楼饭庄有5家,有“德泰”“正大”“通惠”咾啥。我勿晓得搿幢房子啥辰光勿做酒楼了,听说是1958年大跃进辰光改成居民食堂个。“搭伙”,因为勿是此地居民,所以要交“搭伙费”。自然灾害辰光,食堂里看勿见荤腥,一日到夜侪是胡萝卜、卷心菜。山芋是粮食,也要收饭票,主食还有粥、烂糊面。米饭,倒是也常庄供应个,不过侪是黄糙米。勿关哪能,食堂地方还算大,也有台子矮凳,勿像阿拉学堂里个食堂,是露天,还要立勒海吃饭。

居民食堂要收“搭伙费”,所以我也呒没长吃,自家用钢种饭格子带米,到学堂里去“蒸饭”。我难板还是到老街去吃早饭。当年老街两边还有勿少点心摊头。我呒没铜钿,吃副大饼油条也觉着贵,还是几分洋钿一碗个“油豆腐线粉汤”顶顶实惠,热量充分,价廉物美。

老街浪向有搿能一只摊头,就是挑出来个一副担子。一般伊停勒老街通到同仁街个丁字路口。挑担子个男人大概五十多岁,阿拉小男生觉着伊是“老头子”了。伊矮矮小小,有眼呴背,一顶黑毡帽,一条白饭单。风里来雨里去,一直勒老街做搿份小本生意。我第一趟到老街,老远就看见伊勒寒风里抖抖缩缩,东张西望,盼望顾客。看见我,拼命对我哈腰点头,一面用浓厚个绍兴腔打招呼,一面熟练个操作。先抓一把发好个线粉放进笊篱,浸到镬子里,再拿出三四只油豆腐,剪成三角形,摆到另一只笊篱里,也到镬子里去烫。烫好倒进碗,撒眼盐、味精、白胡椒粉,再滴几滴麻油。两分钟横里,一碗热腾腾、香喷喷个油豆腐细粉汤就端到我面前了。突然又问一句:“香头要伐?”我一呆:“香头”?嘴巴里讲:“勿关啥侪要个!”伊应声“好!”随手撮起几粒葱花摆到碗里。噢,“香头”原来是“葱花”啊。

勒伊应答我,撒葱花个辰光,我勒陌生发现伊有一丝失望。我马上明白了,伊是希望顾客回答“勿要”个!葱也是成本,小本经营,一粒葱花也是能省就省呀。

一碗热彤彤个油豆腐线粉汤下去饱了,身浪热哄哄。伊歇辰光几分洋钿个小吃,对我来讲已经是高消费,老奢侈个了。

后来我发现,每个新来个顾客,接过热气腾腾个油豆腐线粉汤个辰光,总归会得听到一句绍兴腔个:“香头要伐?”

【原文】

徐镇老街(中)

      1961年夏天,我家从打浦桥的西侧搬到了徐家汇的南面,裕德路,离徐家汇约一、两里,步行不到十分钟。

      一年后,我进了徐汇中学,念初中。打那起,我便常去老街,就在学校的旁边。

      那时的老街,已呈现出民居与商铺相杂的局面。

      除民居外,从路口往里:北侧是棉花店、烟纸店、水果摊、居民食堂、玻璃店等;南侧是“同兴菜馆”、切面作坊、“徐汇饮食店”、茶馆、棺材店等。

      无疑,与前半个世纪相比,不要说“新街”的消失,就连老街上的店家也少了许多。我想,这与后来华山路商业一条街的形成及衡山路最西端两侧大型店面的出现都有着密切的关系。

     那时的老街, 棺材店给人的印象很深。宽头的棺材,黑皮的红皮的皆有,嚇然对着朝北的大门,路人朝里一望,吓一跳。

      当然,我常去老街,不是为了看棺材,而是为了“填肚子”。

       因家离学校较远,故一顿午饭便成了问题。尽管学校有食堂,但名额有限,于是只得到老街上的那家居民食堂去“搭伙”。

      它的全称为“徐镇路第二居民食堂”,简称“徐二食堂”。

      它在老街的偏西,坐北朝南,门面宽约八米,深亦约八米。

     它外形最大特点是底层退缩、楼上伸出,形成所谓的“骑楼”。即底层临街有一条“廊”,其间有数条柱子支撑,供行人避雨遮阳。类似上海金陵东路上的建筑,不同只是它小而矮,且砖木结构。

      听说,这一建筑在清未明初时就是一个酒楼,怪不得在我眼里它就象孔乙己故事里的“咸亨酒店”。

      据史料记载,当时那一带的酒楼饭庄就有五家,如“德泰”、“正大”、“通惠”等。  除食肆外,还有米行、布庄、钟表店、水果摊、中药铺、西药房等。

     可见上世纪的前半叶,那一带的商业是何等的繁荣昌盛。

      岁月飞逝,人世沧桑,我“搭伙”的这幢房屋,何时告别酒楼,不得而知,只听说是1958年改为居民食堂的,正值“大跃进”。

      所谓“搭伙”,即非当地户口之居民而假借者也,故要另交“搭伙费”。

      那时正值“三年自然灾害”,食堂很少见到荤腥,尽是些胡萝卜、捲心菜之类。山芋属粮食,故收饭票,同类的主食还有粥、烂糊面等。至于米饭,时而也有,但尽是些黄糙米的。

      不过,此食堂尚属宽敞,有桌凳,可坐下来吃饭饭,不象学校食堂,尽站着,且在露天。

      正是由于要另收“搭伙费”,故我也时而停止,改为带饭,即用铝饭盒从家里带米,到学校食堂“蒸饭”。

       除了午饭搭伙,我还偶尔去老街早歺,赶在上课前。

       那时的老街,两侧还有不少小吃摊位。

       那年头囊中羞涩,大饼油豆腐浆都嫌贵,还是几分钱一碗的“油豆腐细粉汤”实惠,热量充分,价廉物美。

      老街上有个这样的摊位,是个“两头挑”的担子。虽说流动,但一般都停在老街与通往同仁街的那个“丁”字路口上。

      小贩是亇五十多岁的男人,在我们这些孩子的眼里,已是个“老头”。矮小的个子,背有点驼,头戴一顶黑毡帽,身罩一件白围单。

      风里来、雨里去,一直在老街上做着他的这一小本买卖,勤勤恳恳、兢兢业业。

     记得我第一次去,是一个冬天的凌晨,东方的天际刚露出一丝瑾色的曙光。

     我进入老街,老远望去,小贩在凛冽的寒风中抖抖颤颤,东张西望,盼着来客。

      倾刻间,见我在其摊前驻足,他顿时喜出望外,一个劲地对我哈腰点头。一边用浓厚的绍兴话招呼我,一边便熟练地操作起来。

      细粉已是湿润状的半成品,抓一把放入“罩栏”,浸入锅中。随即,取出三、四个油豆腐,用剪刀一分为二,呈三角形,用另一“罩栏”放入锅里。滚水沸腾,一、两分钟,皆取出,倒入碗。继而洒入盐、味精、白糊椒粉,再滴上几滴麻油。

     倾刻间,一碗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油豆腐细粉汤便成功了。

      此时,摊主突然问上一句:“‘香头’要勿?”

     我心里一楞:何为“香头”?但嘴上却连忙说:“要额!”

     不是吗?那年头穷,一个学生,好不容易花钱买碗吃的,能允许有漏缺吗?

      于是我又赶紧补上一句:“不管啥,侪要!”

     小贩一声“好额”,随即便尖手撮起几粒葱花放入碗中。

     噢,“香头”原来是这玩意,我这才明白,绍兴人称“葱花”为“香头”。

      就在这小贩应答我的那一瞬间,我突然发现他脸上掠过一丝失望神色。刹那间,我明白了,他是多么希望顾客回答一个“不要”啊!

      不是吗?葱,对他来说,也是成本,小本经营,能省则省。

      一碗热乎乎的油豆腐細粉汤入肚,不仅漉漉之饥肠得到满足,而且一暖流传遍空身。是啊,在那个贫困的年代里,几分钱的小吃,对一个穷孩子来说,无疑已是一种高消费,一种莫大的奢侈。

      时间久了,因常去,发现小贩在对每一个新来的顾客奉上油豆腐细粉汤之际,总要问上一句:“‘香头’要勿?”


作者

朗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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