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 || 假冠脸(外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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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扶苏,原名苏虽军,喜欢用文字表达眼中的世界。有小说、散文、诗歌发表在《牡丹》《洛阳晚报》《河南思客》《河南散文》《同步悦读》《文学鉴赏与写作》《当代作家联盟》等纸媒刊,另有散文《告别泥泞》在洛阳牡丹杂志社等多家媒体组织的新农村建设征文中获奖,后结集出版《河洛田园又春风》。
假冠脸
十月天碗里转,晌午吃下去的饺子还没有消化就又该吃晚饭了。任丘回到家里,吃了两个烧饼,喝了一碗疙瘩汤,又从家里出来。
这时天已经黑了,四周升起的暮烟很快就把街道填满。任丘来到关爷庙门,看了看小翠家的超市里灯亮着,便走过去。
取盒烟。
小翠正在看电视,见是任丘,问他吃饭了没有,任丘说吃过了,然后给他取了盒烟。
要六渠的。
小翠给他换了一盒。
六渠就是六块钱一盒的红旗渠,现在已经涨到了十块。
接着任丘又要了一个假冠脸,担心小翠会问他,但是小翠没有问。这时有人进来了,任丘拿着烟和假冠脸走出去。
出超市,向南一拐就是一个斜坡,夏天的时候长满了杂草,现在已经打成了一条水泥路。
任丘来到教堂前,看见里面黑乎乎的,转身站在一棵皂角树下。皂荚树已经脱光了叶子,只有黑黢黢的枝桠戳向天空,有一弯月亮挂在上面,好像去了瓤的西瓜皮。
下午说好的事儿他们不会这么快就变了卦。任丘拿出烟抽一根点上,刚吸了一口,看见秋君从斜坡下走上来,接着刘东东从教堂边的胡同里走了出来,他们的手里各自拿着一个假冠脸。任丘没有说话,顺着教堂向西走。
来到詹木林家大门前,他们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站在一棵杨树下定醒了一会儿,看了看周围没有人才走进去。突然咣当一声,原来是任丘碰倒了靠在墙上的一块木板,那是詹木林和他的父亲往汽车上装红薯片用的踏板。
他们来到院子里,看见上屋的灯亮着。此刻詹木林的母亲正跪在十字架下祷告,当祷告完了站起来,发现身后站着三个人,都戴着假冠脸。
你们干啥唻?詹木林的母亲嗫嚅道。
他们没有说话,开始寻。寻了一会儿没有寻到,那个戴着孙悟空的假冠脸问道,钱在哪里?
詹木林的母亲一听,这不是任丘么?下午还在家里玩耍。
快说,钱在哪里?另一个戴着猪八戒的假冠脸说着拿出了打火机。
这回说话的是秋君,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话虽说得难听,但并不吓人。
突然,那个戴着沙僧的假冠脸拿着一把水果刀在詹木林的母亲面前晃了晃。看着一闪一闪的刀子,詹木林的母亲早已吓白了脸。
不说就弄死她!那个戴着孙悟空的假冠脸说话开始发狠了。
詹木林的母亲怕他们把事情弄大,就把柜子里的钱说了出来,那是为外甥女明年考大学准备的。
柜子就在任丘的身后。
任丘很快在柜子底下的衣裳里找到了钱,数了数共20张。然后他们往詹木林的母亲嘴里塞上毛巾,双手用绳子捆起来塞到床底下。
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詹木林的母亲心里说了声——
感谢上帝!
詹木林和他的父亲坐着拉红薯片的汽车来到火车站,天已经黑了,等到把红薯片从车上搬下来堆到仓库里,已经晚上9点多了。
任丘他们从詹木林家里出来没有回家,而是径自去了老鬼的卤肉店。
老鬼的卤肉店就在小翠家超市的隔壁,另一边是棋牌室。
他们进去的时候没有看见老鬼,老鬼在棋牌室打麻将,只有他媳妇一个人坐在餐厅里看电视。
看见他们进来了,老鬼媳妇站起来说了声,坐吧。他们选了一张靠近角隅的桌子坐下,老鬼媳妇过来问道,想吃点啥?
任丘抬头看了一眼老鬼媳妇涂得血红的嘴唇和描得很黑的眉毛,然后问他们想吃点啥。
秋君说先来盘卤肉,听说老鬼的卤肉里放有蜜雀吃着特别香。
喝啥啤酒?
青岛。
老鬼媳妇转身离开了,旋起的空气闻着一种化妆品的味道。任丘嗅了一下,秋君和刘东东跟着吸溜了一下鼻子。
很快卤肉端上来了,接着老鬼媳妇又搬来了一箱啤酒。任丘没有用起子,拿起一瓶用牙一咬开了,倒了三杯。
他们端起来碰了一下,一仰脖子喝光了。接着任丘又拿起一瓶咬开倒了三杯,他们端起来碰了一下,一仰脖子又喝光了。看着他们喝酒的样子,老鬼媳妇觉得很可笑,但是没有笑出声。
要不要凉菜?金针、木耳、海带丝、海蜇、花生米、毛豆……
任丘说,金针、木耳、海带丝弄一盘。
刘东东说,海蜇、花生米弄一盘。
秋君说,毛豆弄一盘,再炒一个青菜豆腐。
很快凉菜端上来了,接着青菜豆腐也炒好了,他们又要了一盘卤肉,一瓶老村长。
等到他们打着饱嗝和酒气从卤肉店出来,也没有看见老鬼。
老鬼还在棋牌室里打麻将。
詹木林和他的父亲从火车站出来,这时从街上吹来的风冷飕飕的,听母亲说大集体时红薯还没有刨完就下起雪来。
詹木林和他的父亲来到一家小餐馆,以前詹木林的父亲一个人来送粮食时,都是在这家小餐馆吃的饭。
老板看见詹木林和他的父亲进来了,热呵呵地说,想吃点啥?
詹木林的父亲扭头问詹木林,詹木林说,先下一斤饺子。
好嘞。老板转身去下饺子了。
一会儿饺子端上来,因为詹木林是第一次来送粮食,他的父亲让老板又炒了两个菜,然后问詹木林喝不喝啤酒,詹木林点了一下头,老板拿来两瓶青岛。詹木林喝了一瓶,他的父亲没有喝。
吃过饭后,詹木林和他的父亲租了一辆车坐着回到了家里。
这时月亮已经落下去了,家里和外面一样漆黑。詹木林以为母亲睡下了,来到上屋打开灯,看见母亲蜷曲着身子躺在床底下,惊叫了一声,妈,这是咋啦?
他的父亲听见急忙走进来问,咋回事?
詹木林把母亲从床底下弄出来,取出嘴里的毛巾,解开捆着两手的绳子,他的母亲没有说话,先哭了起来。
詹木林心里腾地冒出了火,骂一声,肏你妈,这是谁干的?
他的父亲在一旁劝道,先别哭,说说咋回事。
他的母亲停止了哭,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詹木林转身就去灶伙拿菜刀。
木林!他的父亲一声就止住了詹木林往外走的脚步,去给你妈端盆水。
詹木林接了盆水,又兑了一些热水,他的母亲洗了洗坐到椅子上。看着母亲煞白的脸,詹木林的心里腾地又冒出了火,不中,我得去找他们!
木林,要找,得让派出所去。他的父亲说。
詹木林拿出手机,他的母亲不让打,但他还是打了。
第二天一大早,派出所的人就来了,由村治保主任带着去了詹木林家,然后去了任丘家。
任丘家住在关爷庙门的东头,门前有一棵洋槐树,一搂那么粗。他的母亲听见敲门声,过去开了门,一看是村治保主任,带着一脸的霜气。
任丘在家吗?
在、在。任丘的母亲慌忙回答。
这是乡派出所的。村治保主任指了指身后的几个人。
任丘的母亲急忙去喊任丘。
这时任丘睡着还没有醒来,任丘的母亲喊叫了几声,过了一会儿才听见任丘答应的声音,
起来!任丘的母亲惶惶地说。
起来干啥?
有事。
任丘起来了,一看是村治保主任,身后跟着几个人。
这是乡派出所的。村治保主任指了指说。
任丘一听抖了一下身子,所有的睡意全醒了,然后被派出所的人带走了。
接着又去了秋君和刘东东家,他们同样睡着还没有醒来,也是被他们早起做饭的母亲叫起来的。
他们被带到村委会。村委会就在关爷庙门,小翠家超市的对面。他们一经审问,就把昨夜的事说出来,然后被拷在村委会外面的几棵杨树上。
一会儿看见詹木林从小翠家的超市出来,他们迅速低下头。詹木林来到他们面前,给每人掏了一根烟,点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还没等到吃过早饭,村里的人都知道了。
有人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是呀,他们和詹木林那么好,咋会想起去他家偷呢?
这哪里是偷?这是抢。
这不是抢,这是引狼入室。
这不是引狼入室,这是祸起萧墙。
啥叫祸起萧墙?
就是祸害发生在他们中间。
你说是出了内鬼?
差不多。
唉,现在的人都钻到钱眼里去了,认钱不认人!
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着。
过去这种事叫做“碰高压线”,既然碰了高压线,就得让派出所逮去。逮去了就要坐牢,出来恐怕连个媳妇也说不上,试想谁愿意嫁给一个坐过牢的人呢?再说坐过了牢,等于一口黑锅背在身上,走到哪里都会让人瞧不起。
于是有人动了恻隐,都是十四五岁的孩子,一时头脑发热做错了事,让他们把钱拿出来赔个不是就行了。但是有人听了以后立刻反驳,哪能像你说的那样简单,这次让他们把钱拿出来了赔个不是,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
吃一堑,长一智。
会记住吗?
铎爷是个聋子,看着你的嘴知道你说的啥。铎爷听了以后眉头拧成了疙瘩,颤巍巍地说,报什么案唻,都是门前门后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必弄得仇上仇冤上冤?颤巍巍的声音一直飘到空中去,和天上的云彩纠缠在一起。看着铎爷说话的样子,再硬的心也会软下来。
也有人认为詹木林有点狠,但詹木林不那么认为,说天天和自己在一起,咋会对他妈下手呢?就是那天他妈还炒了花生让他们吃,还有他妈有心脏病他们又不是不知道,不但嘴里塞了毛巾,还用绳子捆了两手塞到床底下,你说他们狠不狠?詹木林说着眼珠子几乎要流出来,溅出的火星直烫人。
然后詹木林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别人说,天天和他们在一起,咋没有看出来呢?可见他们阴得很!许多天后当有人提起时,詹木林眼睛一瞪说,良心叫狗吃了!说的人自觉没趣,也就不再说了。
詹木林自从家里出了事,又和父亲收了一段日子的粮食,就不再收了,这时他的姐夫调到了邻县火车站。
詹木林家之所以收粮食,靠的就是他的姐夫。现在詹木林的姐夫调走了,也就不再收粮食了,詹木林买了一辆面包车。
他没有去县城里出租而是在村里,每天吃过早饭,把车开到关爷庙门停在村委会前的杨树下,就去棋牌室里看打牌,如果有谁需要用车,打一个电话就行了,这时詹木林又买了一部新手机。
詹木林在棋牌室里看打牌,后来开始去小翠家的超市看电视,不久两个人谈上了。
小翠看中了詹木林,除了他的面包车,还有高高的个儿,她不认为詹木林报警抓走了任丘他们是不讲情面,如果不报警,说不定下一个抢的就是她家的超市或者老鬼的卤肉店。
彩 萍
村里有个姑娘叫彩屏,初中毕业后在县城给人家当保姆。
一天,她的母亲来看她,说到了詹木林家里发生的事。当说到任丘时,彩屏的心里咯噔了一声,像有一把小锤敲了一下,还想去听时,她的母亲却不说了,然后说到她的终身大事。说邻村有一个孩子在上海打工,一个月六七千块,父母又年轻,家境也不错,如果中了,回去看一看。
彩屏说,我还小唻。
她的母亲一听急了说,十五六了还小啥来。
艳玲姐不是还没有?
你艳玲姐是在上大学哪能比?
我知道不能和艳玲姐比!
一句话仿佛伤了彩屏的心,说话顿多多的。
过了一会彩屏说,妈,今天一家超市开业,我去给你买身衣裳。
买啥唻,去年买的还搁在柜子里没有穿。
但彩屏还是要去买,她的母亲只好依了她。
来到超市,不是彩屏看不中,就是她的母亲嫌贵了,也想母亲来看她不是为了买衣裳,最后买了一些水果回去。
她的母亲回家时还是有些不甘心,担心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说中了回去看一看。
为了彻底断绝母亲的念想,彩屏说,你就说我有了。
她的母亲一听瞪大了眼睛,你没有咋能说有呢?我不会编瞎话诳人!
这咋叫编瞎话诳人?
这不叫编瞎话诳人叫啥?
这叫婉言谢绝。
我不懂!她的母亲摇了摇头,然后问彩屏到底回去不回去。
彩屏说,我回去了谁照看孩子?
你就不会让他妈看着,谁的家里没有事?
我不好意思跟人家开口。
咋不好意思开口?
人家给我发工资。
她的母亲一听不吭气了,来时的欢喜像肥皂泡一样破了,自在心里叹了一声回去。
送走了母亲,彩屏就多了一桩心事,以后再把孩子推到街心公园里,还是原来的地方,还是那棵女贞树下,还是那些人在跳舞,就觉得没趣了,若不是孩子饿了或者尿湿了裤子,才知道自己的心思游走了很远。
一天孩子睡着了,彩屏把他推回去,自己洗了个澡,站在穿衣镜前反复欣赏着自己的酮体。
突然门开了,孩子的爸爸提前下班回来,然后蛇一般的手从后面游了过来,接着一股温热的气浪喷到彩屏的脖子上。正当进一步动作时,孩子的妈妈回来了,彩屏又羞又愤,连工资也没有要就离开了。
她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看见一家化妆品超市招聘服务员去了,可是不到一个月,同样遇到了类似的事情。她弄不明白,女孩子长得漂亮一些就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麻烦。
回到家里,正好一个同学的姐姐从深圳回来,跟着她去深圳了。期间有许多男孩儿追求她,特别是温州的一个男孩儿,如果不同意就要割腕给她看。后来男孩儿家里出了点事,就在男孩儿回家的第二天,彩屏离开了那家电子厂。
春节过后彩屏没有去深圳,她的母亲问起时,彩屏说时间长了想换个地方,这样一直拖到了五月。
五一那天,彩屏经过简单的化妆来到任丘家,把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又把桌子椅子抹了抹。
去接任丘的是他的弟弟仁奎,把任丘接回来就去了他的姐姐家。
彩屏站在院里那棵石榴树下,石榴花开得正艳。
不等任丘开口,彩屏笑着说,听说你回来了,来看看你。
那、那屋里坐吧。任丘慌忙说。
彩屏莞尔一笑来到屋里。
坐吧。
但是彩屏没有坐,任丘以为椅子脏拿着毛巾就去擦,彩屏噗嗤一笑说,我已经擦过了。
那坐吧。
彩屏还是没有坐,任丘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我想给你介绍个朋友。
任丘一听瞪大了眼睛,什么朋友?
彩屏嫣然一笑说,当然是女朋友啦!
任丘一听低下了头。
咋,不相信?
任丘使劲摇了摇头,像我这样谁还能看上?
浪子回头金不换!
哼!
彩屏挺了挺胸脯说,我就是要让你相信,冬天打雷,夏天下雪,太阳从西边出来!
任丘抬起头说,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
我。
任丘摇了摇头,像做梦一样。
这不是做梦。彩屏说着解开上衣露出雪白的胸脯。
任丘一下子愣住了。
我就是要让你看,这是你的,为了这一天,有多少人给我提亲说媒,我都没有答应!彩屏说着把任丘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脯上,然后流着泪说,我这样做,会不会有人要杀了我?
谁敢!任丘鼓足勇气说。
第二天,任丘和彩屏来到长岭上,双双跪在父母的坟前,把他们的婚事告诉了父母的在天之灵。突然起了一阵旋风,旋起地上的草叶。彩屏说这是不是天意?任丘一下子把彩屏搂在了怀里。
这一幕被来放羊的詹木林的父亲看到了。
从长岭回来,任丘托人去彩屏家提亲。彩屏的父母不同意,无奈彩屏态度坚决,只好答应了。
当人们听说后都为彩屏感到惋惜,认为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有人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咸吃萝卜操淡心。也有人说,周瑜打黄盖,一家愿打,一家愿挨。那些曾经被彩屏拒绝的人,听说后哼一声,显然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是酸的。
任丘结婚那天,秋君和刘东东分别送去了一千块钱贺礼,但詹木林却没有送,他的父亲替他送去了二百块钱。
一个月后彩屏怀孕了,秋君买了一辆玩具电动车,刘东东在青海塔尔寺请主持替她祈福来年生个大胖小子。
三个人经常联系,但很少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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