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伟:义愤填膺,填的都是赝品的膺
义愤填膺,填的都是赝品的膺
年初,我的一个朋友写了一篇文章,祝愿这一年过得像牛车一样慢。这真符合我心意。这一年,我真想帮着这头牛一起慢,日子过得就像老牛拉破车那么慢我才喜欢呢。年龄大了,不愿意让日子走快了。可是,时间才不理会我的心愿呢,它再虔恭也没有一丁点用途。有很多次,我真想把我身体的重量压上去,让钟表的指针不走了。可是,针表不走,时间在走。全人类的意志累加起来也没法动摇时间的一秒钟停歇。
没人预想到,这个崭新的2020年发生的事情惊得让我们掉下几个下巴,每天都忙着去见证历史了。心灵的过山车惊险地驶过后,日子也照样过得飞快,只剩下最后一个季度了。时间其实根本不理会人类的叽歪,它不会给谁多出来或少出来一秒钟。
有一天,我给一个写诗的女友打电话。她说,她正百无聊赖呢。听她一说,正在百无聊赖的我的百无聊赖竟然一下子没有了。我邀请她出来喝咖啡。在咖啡馆里,我们一起消灭掉了一个中午的百无聊赖。看来,一个不那么好的感觉恰巧别人也有,这个不好的感觉就不再显得那么不好了。不好的感觉也需要合群,像人类。其实,活着活着,最不可能躲得过去的就是遭遇无聊。余华在三十岁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个哲学问题。他说,原来活着不仅要对付不断来临的困难,还要对付无聊。叔本华早就说过,生活就像钟表的摆动,摆动的一边是苦难,另一边就是无聊。诸如安静快活这等好情绪,无非是钟摆摆动到不左不右的那个垂直点的瞬间而已。
我不再那么粗暴地对待无聊。无聊说明我的眼前暂时没有伤筋动骨的困难事。说明我健康。说明孩子安全亲人无恙。说明没有失恋。这一年,一个女友的先生长病了,住院了半年。她忙前忙后,忙工作忙去医院,忙孩子忙老人。她连无聊的机会都捞不着了。我坐在家里,听着女友的倾诉,我感到无聊的安全。是的,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对无聊动用不友好的态度了。无聊来了,我就知道了,我现在还有无聊供我奢侈。这说明我还有生命剩余的能量往这个地儿存放。这么想着,无聊竟然没了,被我的好心情热烈欢送走了。
初秋,我看了女诗人林雪的文字。她热爱的诗歌我也热爱。她得了鲁迅文学奖。有一年秋天,林雪的腰病犯了。她过上了在诊所与住处之间流连的日子。她写道:“感谢父母恩赐于我的身体,在经受骨折腰痛复发的日子,还能给我与大地垂直的姿势行走端坐。尽管不到一小时,腰背撕裂般疼痛会逼我重新调整成与大地平行的卧姿。一整天的时间,虽被分解成无数坐卧时段,在手掌下的键盘与举在额前的书籍之间来回切换;好在身体多有不便,生活尚能自理;比如高雅如码字,低俗如出恭,尚都无须劳人;一杯水,一碗饭,尚都自给自足;于是内心无比安宁。”
林雪的文字让我学会了感恩。我早就想对生活感恩,可是一不留神就忘了,动不动就觉得生活欺骗了我。普希金那首“假如生活欺骗了我的”的诗歌害得我太久了,生活被我当成假想敌太久了。多少次我义愤填膺,填的都是赝品的膺。其实,生活最不会欺骗我。没有人存心要欺骗我。欺骗了我最多的就是我自己——我自己的思维认同,我自己的妄念,我自己荒诞的价值观。
我开始把活着当利润。阳光是利润大风也是利润。我在诗中写道:我疤痕体质的心呵/它真实的疼痛和颤栗/都是养活我长成的利润。
( 责编:鸿飞;校对:昊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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