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思乱想系列:我们的自由意志真的是垃圾吗?
园艺史的故事需要查证的资料很多,写作进度慢得像蜗牛,胡思乱想之际写了下面这篇东西。5000字,没有图,属于太长不看系列,有缘的花友随便读读就好。以下是正文:
当一辆汽车在公路上发生意外交通事故时,由保险公司来赔偿交通事故带来的损失,这在我们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如果肇事车辆是一辆无人驾驶汽车,麻烦事儿就来了。最常见的一种质疑,就是出了事故谁来负责的问题。即便仍然是由同一家保险公司来包赔所有损失,我们仍然会觉得,似乎应该有一个人需要承担责任。
为什么我们会这么想?就是因为我们坚信,人是有自由意志的。
很多事情都与自由意志有关系。还拿汽车举例子吧,如果有人开车撞了人,我们肯定会认为是驾驶员的责任。驾驶员可能说,为什么不是汽车的责任呢?如果汽车的刹车没有失灵,我又怎么会撞人?那大家就会说,你干嘛不好好检查和维修你的车呢?所以还是你的责任。汽车没有自由意志,汽车没办法决定自己什么时候应该被维修,更没办法决定什么时候应该刹车,所以汽车在事故中没有责任。
法律规定,不满10周岁的孩子是没有民事能力的,如果小孩子违法,作为监护人,是需要承担一定责任的。那么,从这一点上来看,不到10岁的小孩子与汽车是不是有些相似呢?难道小孩子就没有自由意志了吗?小孩子的选择就是假的选择,体现不了自由意志吗?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探讨的问题。
在电影《黑客帝国》中有一段非常著名的对话。当尼奥向先知询问自己是否必须要在翠妮缇的生死之间做一个选择的时候,先知回答说:“事实上你已经做出了选择,你只是在试图理解背后的原因”。这句经典的对白一针见血的说出,Matrix中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无独有偶,尤瓦尔·赫拉利在他的《未来简史》中也为这个著名的观点站了台。赫拉利认为,我们一直坚信的自由意志其实是一种幻觉,是并不存在的。赫拉利用了3个例子证伪了自由意志的存在:
第一个例子是,科学家们经过实验发现,做过大脑联合切断术的患者左右脑对分别做出不同的决定。其中有一个受试者,研究者给它的左眼看了一张雪景图,给他的右眼看了一张鸡爪图,然后再让他的左手和右手分别选择两个相关的物品。因为做了大脑联合切断术的患者左右脑是不能互相沟通的,所以,他的右脑和左脑就分别选择了鸡和铲雪用的铲子。右脑看到过雪景,所以选择了雪铲子,但左脑却不知道这个决定是怎么做出来的。当受试者被问到为什么选择铲子时,左脑竟然直接编造了谎言,他说铲子是用来清理鸡屎的。通过这个例子,赫拉利证明了我们的大脑的想法其实未必是真的。
第二个例子,是科学家通过功能性核磁共振观察受试者的大脑,发现在受试者做出决定的几秒钟前,科学家就能提前知道受试者的选择。这说明人脑很可能就是一部计算机,而自由意志产生之前,计算结果早就放在那里了。
第三个例子是,人工智能和大数据的组合,已经比自己更能了解自己的需求了。这说明最了解自己的人,很可能也不是自己。
由上述的三个例子,赫拉利得出了自由意志本身只是我们的一种幻觉,很可能就是大脑进化过程中所产生的垃圾而已。
如果事实确实如此,那么我们前面说的,汽车与孩子,孩子与成年人,他们之间就没有本质区别了,无论一个人做出何种选择,都是他在生物本能的驱使下做出的“必然”选择。虽然我们还不能精确预测这些选择,但是这些选择并不是“自由”的,它们全部都遵从于某种必然性。
事实真的如此吗?我们先不论自由意志是不是幻觉或者垃圾,我们先来看看自由意志为什么会产生出来吧。
如果我们用手去触摸火焰,我们的手在感觉到疼痛之前其实就已经缩回来了。等手缩回来后,我们才会发现,被烧到的地方有疼痛的感受。这样看来,痛觉也并不是必须的东西,如果没有痛觉,我们依然还是能够趋利避害,及时的把手缩回来。
很多动物都没有痛觉。测试动物是否有痛觉其实是很简单的,我们只要刺激动物的肢体,让它们的肢体造成一定的伤害。在受到刺激的瞬间,肢体肯定是要传递一个电信号给它们的大脑,然后做出趋避危险的动作。但是,在刺激结束之后,这个电信号就没有了,因为没有必要再做出什么动作来避害了。但是疼痛则不一样,疼痛在肢体受伤期间,都会一直发送电信号给大脑,告知大脑伤害的存在的。如果某种动物在受伤后不会持续的反馈电信号给大脑,就可以认为它们没有痛觉。
实验发现,很多昆虫就没有痛觉。它们在失去一条腿后仍然可以自由的行动。甚至有些昆虫似乎连自己失去了一条腿都不知道,它们剩下的残肢上的肌肉,依然还在按照原有的方式运动着。
那么痛觉是做什么用的呢?一种比较有说服力的解释是,痛觉是一种对机体损伤的评估机制。那些受损的细胞会发出神经脉冲,受损的细胞越多,疼痛感就越强烈。这可以告诉大脑,必须想办法保护伤口,避免伤口恶化。如果没有痛觉的话,我们可能会过度使用受伤的器官,导致伤势进一步加重。所以在某些情况下,拥有痛觉的生物在它所在的生态位上拥有更强的存活能力。于是痛觉这种特征也就自然而然的留下来了。
当然,过度的痛觉也是不好的。过于疼痛可能会击倒生物,让本来不至于失去运动能力的生物直接陷入了瘫痪状态。所以我们才逐渐学会了分泌内啡肽类物质来缓解疼痛,目的就是不要让过度的疼痛把我们击倒。
同样的,有一些仅有简单感光能力的小生物也没有高等生命所谓的视觉。典型的例子是草履虫的趋光性,这个实验我们在初中的时候都做过。当我们用有孔的锡箔纸遮挡住养着草履虫的培养皿一段时间后,重新揭开锡箔纸,我们就会发现草履虫会聚集在锡箔纸的小孔附近。但是,草履虫并不存在视觉,它们直接对光照做出恰当的反射就可以了。
我们人类的视觉也有同样的功能,典型的例子就是眨眼反射。当有什么东西突然接近我们的眼睛的时候,我们就会不由自主的眨眼。这个反应是不由自主就能完成的。当我们看立体电影的时候,我们当然知道扑面而来的石块是假的,并不会造成伤害,但是眼睛还是会不由自主的眨一下。眨眼反射为什么很难避免?就是因为我们的视觉需要经过接受视神经信号和大脑解释翻译视觉信号这两个步骤。而眨眼反射则在收到视觉信号后就立即做出眨眼动作。在我们真正看到物体之前,眨眼动作已经完成了。拳击运动员想要克服眨眼反射,是需要经过艰苦训练才能做到的。
所以,我们的视觉与痛觉其实是相似的,就是要在反射这一基础神经活动之上,增加一个验证的过程。我们通过大脑的想象,把视觉信号转换成图像,再暂存到大脑中,供我们进行仔细的分析。正是这种生理机制,才让我们产生了各种视错觉现象。
更高级的视觉功能主要是依靠想象来完成的,我们称之为模式化的识别。比如说我们会觉得那些有明暗关系和透视关系的图形有立体感,或者觉得一些中心对称但明暗相间的静止图形是旋转的。这些视错觉其实就是我们的视觉系统运行过程当中的BUG。
我们现在知道,光线并不总是直线传播的,它会在镜子表面发生反射,在穿过密度不同的介质时会发生折射,在通过引力场的时候也会转弯。但我们的大脑就是没有能力“看”到真相。一个人无论多么理性,受过多少训练,也无法让手中的放大镜“失效”,从而透过放大镜看到背后物体的真实大小。
如此说来,我们所有的感觉,其实都是在原始感知的基础上做出的再检验、再判断的过程,这些判断一层一层的叠加起来,就形成了现在的意识。
回到最初的用手触摸火焰的例子,我们的第一层感知是缩手反射,这层感知非常简单,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手就已经缩回来了。我们想进一步的探明伤势,就需要询问最初发起反射的细胞,你们受伤情况如何,如果有损伤,就发消息给大脑吧。这项细胞受伤情况普查就是痛觉。如果很多细胞受损,我们就会很痛,反之就不痛。
如果我们感觉很痛的话,仅仅知道我们手指受伤了就有些信息不足了。我们还想评估一下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受伤。于是,我们调动了视觉去刚刚手指活动的区域观察。我们发现那里有火焰。火焰很可能就是造成手指受伤的原因。这还不够,我们还需要调动视觉进一步去看看手指上的伤口,看看伤口的面积有多大,以便决策将来如何保护这个伤口。这是我们的第二轮检验。
我们可能还会想知道,火焰是否确定就是手指受伤的原因呢?于是我们会尝试的用手再次去接近火焰,当然这次我们的动作会比较慢,比较小心,当我们发现手越接近火焰,疼痛感就越明显(受损的细胞越多)时,我们就确定,火焰确实是造成伤害的原因。于是我们就建立了一个新模式,就是那些明亮的火焰是烫的,不要碰到。
后续我们还会持续的一遍一遍的检验这个模式。比如说我们会意外的发现萤火虫发光的屁股是不烫的。我们可能推断出火焰对其他的野兽也有同样的伤害作用。我们还会找到持续维持火焰燃烧的办法。我们会记住火焰烧过的东西发出的气味,以后就能在没有看到火焰的时候判断出哪里着火了。只要一次又一次的调动新的感官去检验判断已有感官获得的信息,意识就自然而然的产生了。
这样看来,意识显然并不是神经系统产生的垃圾。与这个结论正相反,意识产生的过程,每一步都有确定的求存需求,只有能够让生命有更大几率生存下来,意识才能往前发展一步。那些简单的生命,之所以没有高水平的意识,只是因为在它们的生态位上,耗费更多的能量换取意识,其实是不利于生存和繁衍的。
那么,运用这个意识演化的理论,是否可以合理的解释尤瓦尔·赫拉利在《未来简史》中提到的那三个例子呢?我们来试试看吧。
例子一:大脑输出的结论很可能只是它编造的谎言而已。
没错,大脑确实常常编造谎言。但编造谎言恰恰是一个成熟可靠的中枢神经系统该干的事情。为什么这么说?这是因为组成生命体的各个器官都在各自为政,每个器官都有自己运行的规则。心脏不会在意动脉血管是否破损,依然会努力的泵出血液,这显然会加速生命的死亡。我们的肺也不会因为周围充斥着有毒气体就暂停工作,只要血液中的含氧量降低到一定程度,肺就会启动强制呼吸的方案,吸入有毒气体,这必然让人死的更快。但是大脑不同,它通过一次一次的检视机体的完整性,制定出综合策略。在必要的时候,略施小计来完成整体协调,是大脑必须做好的事情。
我们的身体不会在我们学习的时候分泌多巴胺来自我鼓励,这是因为学习是一件长远的事情,与眼前的生存无关。但大脑可以帮助我们制定短期计划,然后在小目标达成以后获得多巴胺的奖励,从而让我们长期坚持学习计划成为可能。
所以结论是,大脑确实在编造连自己都会被骗过的谎言,但这只是我们高级的生存策略而已。
例子二:在我们自己意识到答案之前,大脑早已经准备好答案了。
确实如此。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失去了自由。我们的意识感知就像是一个显示器。大脑的活动才是我们本身。我们做出了选择,准备好了答案,但还需要留一点时间再显示出来。这就好像是正在进行的现场直播。观众看到的影像总要比真正的现场延迟几分钟。在这几分钟里,大脑还在收集新的信息,然后做好关键时刻修改决策的准备。
举个例子,当我决定要买下一件东西的时候,我的大脑已经选择相信了对方,于是脑中呈现出同意购买的选择项。但我的手可能会慢上半拍,当我把手机照向二维码的时候,我的眼睛可能仍然在收集着信息。如果中途我觉察到有什么不妥,我就可以改变决定。所以,选择之前大脑已经做出决定这件事情,不仅不能证伪自由意志,正是自由意志的体现。
例子三:人工智能和大数据可能比我更懂自己。
嗯,这也已经是一个事实了。不过,在这些东西出现在之前,日记本、账簿、录音带都可能比我自己更懂自己,我们还在随时听取师长、亲友和朋友的建议。但无论怎样,最后的抉择还是要自己来定。人工智能的建议与朋友的建议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即便大部分未来的人类选择了轻信人工智能,这个轻信的抉择也依然是有利于我们的生存的。如果人工智能有一天真的学会了撒谎,相信人类也不会坐以待毙。我们能从崇古和迷信的思维中走出来,就一定能够再次夺回我们的自由意志。
自由意志并不存在,这个骇人听闻的观点几乎成了支持《未来简史》的主线。然而在我看来,这只是一位历史学家对于未来的过于大胆的猜测而已。
我也是赫拉利的粉丝,也同样喜欢他的《人类简史》、《今日简史》和《未来简史》这套书。我只是无法接受他对自由意志的论断,努力挣扎一下而已。也许我这篇努力挣扎的文章,在赫拉利看来,也是无病呻吟的垃圾而已。
希望咬牙看完的花友们给我留言,分享你的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