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建盏圈,知道陈大鹏的人很多,不过多数是针对作品。边界清晰、层次感强、色彩鲜明的鹧鸪斑,一看就知道作者是陈大鹏。但他本人对大部分人而言则显得神秘。
许多喜欢陈大鹏的盏友向建盏君打听过他的消息,我们也一早就提出想要专访,但大鹏老师当时说,不如把采访的精力留给年轻人,年轻一代才是最重要的。上世纪八十年代,三十多岁的时候,陈大鹏就烧出油滴盏。那时候《新闻报》、《福建日报》、上海《新民晚报》、广州《羊城晚报》等多家权威报刊都刊登过他的成果,以及获得“金杯奖”的事迹。▼上海《新闻报》报道,陈大鹏78年的时候白天坚持厂里生产,晚上在茅屋中研制结晶釉,假日上山找矿。
如今陈大鹏已经75岁,鬓发已白,有限的精力几乎都用在烧盏上,深居简出,很少公开露面。
但我们还是希望能做专访,这些年喜欢建盏的朋友越来越多,很多人想了解老一辈的过去。当年的环境与现在不同,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故事,老前辈有老前辈的经历,都是不可替代的。而且今年是建国70周年,建盏技艺开始恢复40周年,也很有纪念意义。▼陈大鹏家中老照片:著名陶瓷学家、《中国陶瓷史》主编冯先铭(1921~1993)来厂视察鉴赏;左二陈大鹏,左三冯先铭。
经过多次沟通,大鹏老师同意在烧盏的空余时间和我们交流,并翻出自己压箱底的作品和旧报纸、旧照片供建盏君独家取材。当时的南平天气依然炎热,工作室按照消防标准,配备灭火器等设施,但没有空调,全屋只有一台落地电风扇,大鹏老师直接让给我们吹了。天天在高温的窑炉面前烧盏,早已习惯这种天气。虽然气温偏高,大鹏老师穿着短袖,淡定地给我们泡茶,窑炉边上还有新的试片▼
十几岁背井离乡来南平烧瓷,从学徒到大师,数十年如一日坚持烧盏,脚踏实地,志存高远;不忘初心,砥砺前行。陈大鹏因何与建盏结缘,研究烧制技艺的过程是怎样的?他的创作理念是什么?1、建盏君:大鹏老师今年75岁了是吗?什么时候开始烧瓷呢?陈大鹏:对,我是45年出生,祖籍在福州,小时候曾经在厦门鼓浪屿住过(指着柜子里的剪报)。
小时候妈妈早逝,爸爸不久后也不在了。为了生活,59年我就到南平陶瓷厂当学徒。后来我的户口都迁来南平了。陈大鹏:第三年才开始有27块工资,61年才开始正式出师烧制陶瓷。还要接受轻工所的考试。
▼陈大鹏当年的工作证
3、建盏君:大鹏老师从什么时候认识建盏,并开始自己烧盏?陈大鹏:76年厂里上培训班时就认识这个盏,比较感兴趣,后来(78年)就开始试烧。4、建盏君:80年代烧盏,都是谁在买?是不是很多买家都是外宾?价格大概多少呢?陈大鹏:那个时候买盏的确实外国人比较多,80年代一只盏卖去日本至少800-1000元人民币。在友谊商店(早年只服务外宾和政要)和国外都是翻好几倍卖的。88年得金杯奖后被邀请去日本参加展销,价格就更高了。
陈大鹏:归工厂的,当时我是属于厂里的工人,一个月固定工资就是90元。不过有经常外派学习,烧出好作品也是有发福利的,比如80年代奖励了一台彩电。6、建盏君:现在大家一看盏面就知道哪些盏是您的作品,您觉得自己的作品风格这么特别,是因为手艺的原因,还是配方的原因?
陈大鹏:我觉得是我运气好(笑),早年就找到了合适的材料,也知道怎么处理。
78年开始动手试烧,拿着放大镜和其他工具一直在研究瓷片。烧建盏得动脑筋,不能死做。我当时睡觉前都在想着怎么配釉、处理,虽然失败了很多次,好在最后都成功了。
陈大鹏:最开始就只有工厂里面的材料,仅做初步实验,后来自己在窑场或窑场附近找材料。结晶量高的釉石和适合做胎的红土需要严格筛选。陈大鹏:当时各式各样的,只要能做出来的窑炉都试过。我们黑釉(烧制温度)范围很窄,不比白瓷,黑釉的温度差一点,斑纹色泽就有差了。最后选择了电窑来还原烧。9、建盏君:平时一共使用几个窑炉?一个窑炉放几只呢?陈大鹏:早期工厂烧的多为日用瓷,需要大量生产,用的大窑,大窑容易氧化,不好控制,很难烧。后来自己烧建盏,属于工艺品,工艺品就需要精细烧制。这时候就会用两个炉子,现在一般只开一个炉,通常一个炉子只能放一到两个坯,大小搭配起来烧。
10、建盏君:这么多年烧盏,总体成品率怎么样?主要会出现什么样的瑕疵?
陈大鹏:建盏这个靠铁结晶的黑釉瓷,成品率在众多瓷器烧制中来说,算是比较低的。尽管这么多年实验下来,克服了很多难关,但是还是会遇到各种问题。
经常出现的瑕疵就是起泡,然后花了很久的时间去找原因,从原料等方面不断地改进,来提升工艺品质量。
11、建盏君:每次烧盏前都会拿试片试釉吗,还是隔一段时间才会试?陈大鹏:试片通常只能作为参考,成品烧制时,气氛不一样。虽然说建盏是一次上釉且施厚釉的成果,但是釉又不能太厚,厚度需要掌握好,烧成后表面才会平滑。
▼陈大鹏工作室随处可见建盏试片
陈大鹏:一般一整天都待在窑场,除了烧盏本身,还要加工淘洗找来的原料。光是那个土就要陈腐很久,一整套工序下来,基本上晚上也要待窑场里。
陈大鹏:刚开始的时候我爱人会觉得困难,后来也挺过去了。孩子看我每天都在烧盏,倒是觉得正常,毕竟爱玩是小孩子的天性,这些泥啊料的,他们都挺感兴趣。其富(陈大鹏儿子)从小就学烧盏。现在他们都挺支持我的。
17、建盏君:只烧鹧鸪斑吗?还是也烧过兔毫盏和其他釉色?陈大鹏:以前什么釉色都烧制过,60年代工厂烧的大多是粗瓷,觉得没多大意思,那时候就开始研究别的配方。后来烧盏,首先烧黑釉,然后烧出兔毫釉,接着鹧鸪斑也出来了,就要思考怎么包围,怎么处理,这些书上是没有的,需要自己研究。18、建盏君:你觉得最难烧的釉色和器型分别是什么?陈大鹏:我烧的斑纹里绿釉和珍珠斑都比较难烧。器型方面,大器型比较难烧。陈大鹏:95年左右研制出来的,当时搞了各种配方实验,光是试片就有整箱。绿釉沉降需要花很长时间,过滤很多层,最后从烧鹧鸪斑的材料中提炼出来,一百斤只能提取一两斤。而且这样过滤之后的釉会非常细,成品率比其他的更低。
20、建盏君:您觉得怎样的斑纹是好的呢?比如鹧鸪斑该怎么鉴赏?
陈大鹏:福建出名的陶瓷有“建黑”、“建白”。德化白瓷(建白)就要白,建窑黑瓷(建黑)就要黑。我个人喜欢黑色带结晶体的,纯黑的显得有些普通,喜欢分布饱满的斑纹。
建盏的美就在于结晶体,以铁氧化物为主的结晶。
▼陈大鹏红鹧鸪斑盏局部,斑纹内部体现釉水的流向。
陈大鹏:喜欢器型好、花纹满、工艺出众的宋盏,也有收藏过一些。
日本收藏的国宝曜变建盏我也看过,大家一般看到的都是打光后的,没特意打光的可以看得更清楚。
陈大鹏:早期是没有落款的,后来和中央美院金教授合作,在他的建议下一起盖章落款,才开始有落款。不过以前日本商客有时候会要求我落款,写“陈大鹏字”。现在的印章款是山西的一个书法家刻的。陈大鹏:我的修足手法和我的胎有关,胎的原料以纯手工高目数筛泥,质感细腻,所以修足也相应的比较精细,手感蛮好。从拉坯到修坯每道工序都练习了很多年,不难。
陈大鹏:也有烧瓶子,还烧过动物之类的,瓶类的大多属于展览用。喜欢老的器型,看到有兴趣的器型,都会自己琢磨然后上手做一下,基本上看一下就知道怎么做了。
26、建盏君:烧盏这么多年,有印象比较深的客人吗?陈大鹏:只要有人欣赏我的建盏,我就觉得很有热情,很有动力。当时烧制成功,登上报纸后,就有很多人慕名来信了,有想欣赏作品,也有想拜师学艺的。有一个四川客人,通过报纸和广播知道我,每回有新盏的时候,他都会汇款来买盏,然后我们再寄过去。
那时候还没有快递,只能用邮政寄。他买了好几年盏,从八几年买到九几年,基本上我烧的款式他都有。一直以来都是通过固定电话联系,都没见过面。以前固定电话有个电话本,上面可以查到我家电话。27、建盏君:大鹏老师的作品现在一般通过什么途径销售?有自己的门店吗?陈大鹏:都是别人主动来找,我自己不出去卖盏,没有网站店铺,两个孩子也不常上网。28、建盏君:大鹏老师家里的一儿一女都在烧盏吗?有考虑招更多学生吗?
陈大鹏:我儿子陈其富现在就有在烧盏,女儿以后也有可能会烧。
烧盏这个手艺,需要一直在泥土里劳作,比较苦,我不会劝人入行。但如果是真心喜欢的人上门来找我,会去指点讨论,但是不会正式收徒。
陈大鹏:现在年龄更大了,没有以前那么拼了,干久了腰容易疼,休息的时间更多一些,平时还会定期理疗。但还是会一直烧下去。30、建盏君:平时除了烧盏,有什么其他兴趣爱好吗?陈大鹏:喜欢唱歌,喜欢毛阿敏和邓丽君的歌。《在水一方》《月亮代表我的心》。陈老女儿:我爸做理疗的时候大家会一起唱歌,他又看不见屏幕,就会把歌词背下来。他音准特别好,中气足,把其他老伙伴都惊呆了。陈大鹏:不能想象不烧盏还能做什么,我一辈子都在做这个研究,很喜欢。
陈大鹏:术业有专攻。我们搞技术的人用作品说话,不是吃文字这碗饭的,也没有编写教材的需要,就不准备出书或者写论文了。▼2002年日本青森世界薪窑大会图录中的陈大鹏作品
33、建盏君:对建盏产业的发展有什么感想?对想入行的年轻工艺师有什么想说的吗?
陈大鹏:建盏在宋朝是名瓷,这几年突然又非常火了,当年我们做的时候也没想到。年轻人要说老实话,做老实事,也要发明创造,推陈出新,这样建盏行业才能持续发展得更好。
34、建盏君:如今你的盏收获了很多“粉丝”,对此有什么感想吗?
陈大鹏:烧盏是技术活,是中国传统技艺瑰宝,如今感到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了。希望能一直一直烧下去。
这次采访大鹏老师的感想是,他是一个快乐的“盏痴”,虽然已经年过古稀,但思维清晰,说话耿直,爽朗乐观,赤子之心仍在;
而且虽然腰没年轻时好了,还是执意蹲在地上给我们找了半个多小时照片,执拗又可爱。
对于童年遇到的家庭变故,和烧盏时遇到的困难,他都以豁达的心态,勇敢面对。
对于如今的成就,他笑着说自己运气好,其实这里的“运气”,是不断在实践中学习,不断精进技艺,在重复枯燥的工作中找到自己的乐趣并坚持才能遇到的。
聪明的头脑,勤劳的双手,乐观的态度,独到的审美,迎难而上永不言弃的决心,才造就了今天的陈大鹏。
有经历,有性格,有技术功底,对于一时的得失,已经看淡,故而陈大鹏敢于“任性”地追求心目中的独特釉色。这也是他在很多人都不了解不看好建盏的时候,就能够花十几年时间,去研究一款终极之绿的原因。
数十年制瓷的功底,以及他对建盏铁系结晶的执着追求。鲜花和风雨,热闹与孤独,传承与突破,所有的故事,都在他的作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