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宗英与冯亦代的两地书
作者：王凯
在寒冷的2020年岁末，素有“甜姐儿”之称的著名表演艺术家、作家黄宗英在沪上安详离世，享年96岁。
众所周知，黄宗英是“电影皇帝”赵丹遗孀，赵丹去世十几年后，黄宗英与翻译家冯亦代发生了一段黄昏恋情。1993年2月至11月间，分居京沪两地的两位老人以笔为媒，鸿雁传书，几乎天天都不间断，有时甚至一天会写3封，这些温暖鲜活的、带有个体体温的私人文字，见证了他们之间美好的情感。
黄宗英与冯亦代
黄宗英与赵丹在《幸福狂想曲》中
《黄宗英文集》
黄宗英年轻时
早年婚姻不幸
黄宗英祖籍浙江瑞安，生于古都北京，早年随父母在北京、青岛等地生活，父亲去世后家道中落，黄宗英随母亲去天津投亲，后在南开中学读书。1941年秋，年仅16岁的黄宗英到沪上投奔大哥黄宗江，先在上海职业剧团打杂，不久在话剧《蜕变》中代人上场，从此开始了舞台生涯。黄宗英早年婚姻极为不幸，在此姑且不赘。1947年夏，黄宗英与赵丹合作拍摄电影《幸福狂想曲》，期间两人相恋，在电影即将杀青的时候，赵丹对黄宗英说：“你不应该离开，你应该是我的妻子。”从此她与赵丹走到了一起，直到1980年赵丹去世，两人共同生活了32年。
冯亦代是杭州人，与黄宗英同属浙江老乡。冯亦代刚满月母亲就患产褥热去世，所以他常常说自己是“没娘的孩子”。冯亦代家境很好，毕业于上海沪江大学，在校读书期间与英文系师妹郑安娜相恋。受恋人影响，冯亦代将文学翻译作为自己的发展方向，他向朋友们调侃说：“和一个英文天才结婚，不搞翻译才怪。”
抗战爆发后，冯亦代先后在重庆、香港等地从事进步文化活动，以资助进步文化人士而知名。据当年老人回忆，冯亦代担任国民党中央信托局重庆印刷厂负责人期间，仗义疏财，陪都文艺界谁没钱、没饭吃、没地方栖身，都会找他想办法，家里的八仙桌总是高朋满座，小客房里住过许多大名鼎鼎的风云人物，这也为他赢得了“路路通”的美名。
冯亦代与赵丹抗战期间就相识，与黄宗江也是好朋友，因为这些关系，后来黄宗英也跟着称呼冯为“二哥”。
虽然相识几十年，但黄宗英与“二哥”各自都有自己的事业和家庭，两人之间并无深交，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联系。直到1990年代初，他们才再次相见，并逐步走到一起——这时黄宗英最爱的“阿丹”已去世多年，而冯亦代的英文系小师妹也离开这个世界了。
京沪传书黄昏恋
当时黄宗英住在上海，冯亦代常居北京，1992年春天，冯亦代收到黄宗英的一封从天津寄来的信，说她不久就要来京，来了一定看他。冯亦代等了好久，却一直未见她的踪影，打电话给黄宗江，黄宗江说已经来过，又匆匆回上海去了。6月初冯亦代去上海，打电话找不到黄宗英，原来她又外出云游去了，冯亦代在文章中这样写道：“宗英足迹几乎遍及全国，许多人想不到的地方，她也敢于一闯。我对她的行踪飘忽，戏称她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哪儿也甭想找到她！”
1992年9月，冯亦代收到一封黄宗英委托黄宗江转交的信件，原来她又去了美国洛杉矶儿子家，她在信中和冯亦代说了些家常话，告诉他明年春天就回上海。1993年2月26日，黄宗英住进了医院，她在致冯亦代的信中这样说道：“亲爱的二哥，我在读白朗宁夫人的抒情十四行诗，我幻想着白朗宁来把我接出医院。”黄宗英将自己比作白朗宁夫人，将冯亦代比作白朗宁，从这个细节可以看出，两人此时已经恋爱了。
此后一个多月，黄宗英一直住在医院里，闲暇时便阅读冯亦代发起创刊并一直编辑的《读书》杂志，她在信中对冯亦代说：“病中是把《读书》一页页读下来的，编得好！我今年仿佛又没订，没人给我订，请将九三年的寄给我。”4月20日，冯亦代致信黄宗英：“小妹：收到来信后颇为高兴，不知怎的最近常常想到你，你来信说也在想，可能是种感应吧。当然我不会气功，但我相信精神的感应。北京这几天热得像夏天，上海则多雨。我想天气阴凉也许有助于你的健康。”冯亦代在信的末尾这样写道：“等着你的信……”黄宗英则在回信中也有热烈的回应，透过这些文字，我们可以想象出这对恋人之间的深情。
黄宗英还在信中讲了一件事情：“下午，我的小学女同学来给我说媒。我笑问她：‘什么规格？’‘当然是高知喽。’我又笑问：‘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心上人？’”随后她又在第二天的信中这样说：“在一次给大学生讲课的会场上，我接递上来的纸条一张张回答同学的提问，没想到读到一张：‘在你未来人生旅途上你不想再有一位终身知音伴侣吗？’举座哗然鼓掌良久。我笑答：‘我不封建。但我曾经嫁给大海，怎能再嫁给小河，除非我遇上大洋。’掌声雷动，你听得见吗？你看得见吗？我正驶向大洋。”冯亦代马上回复“小妹”：“一连三天收到你的四封信，真使我快活。还有什么比读你的信更美妙的事呢？我想不到晚年还有这样的幸福。”
几个月的鸿雁传书，黄宗英与冯亦代的感情越来越深，两人之间的称呼也由刚开始的“二哥”“小妹”变得更为亲昵，最后两人约定在北京结婚。冯亦代在9月7日的信中这样写道：“小妹娘子：你来时事先告诉我，我来车站或飞机场接你（你要我去上海接你，那就更方便了）。第二天就去登记，你必须带来你的身份证，阿丹（赵丹）的死亡证，以及你机关的证明，三张三寸照片。……如果当时宗江在，就由他主持，如果他不在，我们自己出面或由小丁、祖光主持。我们的结婚照是要由登记处拍的。现在的想法，就是这样，你以为如何？”写完意犹未尽，冯亦代又在信中想象未来的美好生活：“你不要我给你画眉毛，我却要你把我变得更年轻些，像两个两小无猜的孩子，过着心满意足的生活，连红脸都是幸福的。”
结婚的故事
1993年深秋，黄宗英在沪上对自己的一位忘年女友说：“我要结婚了。”女友问：“是谁？”黄宗英得意地回答：“冯亦代，翻译家、书评家、散文家、《读书》杂志编辑部的家长。”
黄宗英从上海飞来北京的那天，她的“二哥”亲自到机场接机。冯亦代心里喜洋洋的，两人已经几年未见，原来随随便便的，现在关系变了，他不知道怎么说见面后的第一句话。飞机落地了，他老远就在人群中看到那顶熟悉的白绒帽，“小妹娘子”急匆匆向他走来，冯亦代女儿送上了一束红色月季，两人相望无言，不知怎么冯亦代突然冒出一句：“我今天早上还写了一篇文章。”
2005年元宵节，冯亦代离开了这个世界，他拣了个好日子，漫天的灯火迎接他。十几天后，黄宗英给天上的“二哥”写了封信，告诉他作家出版社准备出版他们的情书。“亲爱的，我们将在印刷机、装订机、封包机里，在爱我们的读者群中、亲友们面前紧紧拥抱在一起了。你高兴吗？吻你。”
黄宗英最后这样写道。
◎人物档案
黄宗英，出生于北京市，演员、作家、编剧。
1941年，主演个人首部话剧《甜姐儿》。之后演过电影，代表作品有《一盘没有下完的棋》等。1965年，在中国作协上海分会专职创作，报告文学作品多次获奖。1988年，与丁玲联合创作报告文学集《一代天骄》。创作多部散文集。2016年，出版文集《黄宗英文集》。她还创作过电影剧本。2019年，荣获第七届上海文学艺术奖“终身成就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