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圈全部可见的年轻人都是怎么想的?
从2012年,微信推出“朋友圈”这个功能开始,大概很多人都没有想过这个地方会成为如今的社交斗兽场。
从最早有烟火气、有朋友的朋友圈,到现在打开某人的相册,大概率只能看到一个灰色的横杠的朋友圈——这其中社交生态的更迭,仅仅用了七年时间而已。
在不断出现的“社交压力”的呼声之中,2017年2月,微信推出朋友圈“最近半年可见”的功能;2017年3月,微信推出朋友圈“最近三天可见”的功能;2019年,“最近一个月可见”又悄然诞生。
在有了权限设置以后,朋友圈“全部可见”的用户数呈现断崖式下跌。大家都察觉到了这一点,当你打开任何一个好友的朋友圈,刷到某个时刻,心就会咯噔一下——页面再也无法下拉,那条“无情”的灰线出现了。
其实也不是真的对之前的内容有多么好奇,只是每次遇到这样的状况,心里难免会产生一种失望的情绪。人人都在“三天可见”的时代,强关系变弱了,弱关系变强了。顾虑变多了,朋友圈的朋友变少了。
那些“全部开放”的人变成了珍稀动物,像是一群逆流而上的沙丁鱼。在人人门窗紧闭的时候敞开卧室的房门,主动选择让人一眼就看穿。
朋友圈是给我自己看的,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其实“微信之父”张小龙很清楚人们在微信朋友圈表达自我时所遇到的障碍。在年初的微信公开课上,他曾提及矛盾所在:朋友圈是个广场,一个人如果想要没有压力只能自说自话,但这样并不可能获得社交上的回报。
他甚至说,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朋友圈重新做一次,他可能会直接将相册改成私密的,朋友圈和个人相册完全分开,“只不过当时做的时候一不小心把两个东西混在一起了。”
不过,也不乏有勇敢的年轻人直接把私密的相册等同于朋友圈。在国内TOP5企业工作的卷卷眼中,朋友圈就是一个时光记录轴,她会用文字和照片记录下自己的生活。“每次翻自己过往的朋友圈,都会有一些不一样的体会,很感谢过去自己记录下那些时光。”
翻开卷卷的朋友圈,你能真切地感受到她所描述的这种感觉——足够日常,也足够鲜活。通过朋友圈,你可以看到她在不断地尝试新鲜事物,将生活过得有声有色。
卷卷没有社交表达上的压力,她发朋友圈不犹豫,每条只需要5分钟就可以发送出去。“因为是给我自己看的,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但从前的卷卷并不是这样。在工作第二年之前,她不喜欢把自己的生活暴露给大家,很少分享自己的生活,尤其是本科时期,她觉得自己生活无趣,很多回忆都因为没有记录而被遗忘。
朋友圈的转变,在她看来,是由于自己性格的转变——自己更有底气了。在职场摸爬滚打的第一年,是她从满怀希望到绝望,再到重新站起来的过程。
最初,由于自己的性格和岗位所需不是完全匹配,她因为说话太直得罪了不少同事。复杂的职场人际关系让她一度没有睡好觉,甚至有个周末躲在被子里哭了两天。她不知道职场中哪些人可以信任、倾诉,所以只能自己消化。她也不愿意和父母倾诉,不想徒增他们的烦恼。
认识社会、承受打击的过程很痛苦,但却让卷卷保持了敏感和警惕,得到了成长。后来她快速成长为部门骨干,也受到了同事的支持和认可。
这种自我涅槃式的蜕变让她审视自我的方式发生了变化。她不再担心不被他人认可,也更关注自己的感受。现在的她不再害怕被别人注意到,或是打扰到别人,这种变化也反映在朋友圈上,“只要我觉得OK,我就发了。”
“把朋友圈全部开放”在她眼里是一件很酷的事情。“如果大家想知道我的生活,我是很欢迎的。”现在她不害怕暴露自己的过去:“我朋友圈就是展示过去最真实的自己,无论那个我是怎样的,我都接受——有时候回看的时候还会想,哇,原来我还做过这些事情呢!”
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希望别人觉得我是一个简单的人
朋友圈的社交压力很大程度来自于他人的反馈。当一条内容上传到朋友圈之后,发送者便从主动变为被动,被动感受来自外界评价的焦虑。
为了让用户更轻松地表达自己,微信推出了“视频动态”,使内容留存时间只有24个小时,想借此打消人们对于别人观看自己历史动态的焦虑。然而,只要在“被观看”,焦虑感似乎就无法被解决。
橙子就是其中一个。她的朋友圈一直都全部开放,但这并不代表她对于朋友圈的完全洒脱——相反,实际上,她仍然被来自朋友圈的那些眼睛束缚着。
她发朋友圈的频率并不高,很多时候刚刚发完就觉得不妥,马上删掉了。前些天她在生日时意外收获了惊喜party,她也在开心之余发了票圈,但没过五分钟,她就把动态删掉了。“不想用自己的喜怒哀乐去打扰别人,算是我隐藏的友善吧。”
分组是橙子格外小心的一环,她的分组密密麻麻、分组过程精挑细选。她不希望朋友圈的社交性反而造成了不必要的隔阂。
即使是这样小心翼翼,橙子也曾经因为“不够谨慎”而遭遇过尴尬。有一次,她在朋友圈发送了一条自己在上海某剧场的表演舞台照,却不巧被一个非常向往上海、但又因高考失利一蹶不振的高中同学看到。同学在她的朋友圈下回了一句话:“上海真好,上海什么都是好的。”橙子看到后非常心疼,觉得自己无意间分享的东西不小心刺痛了她。“她本不用撞见那种求而不得的痛苦的。”自那以后,橙子就更加小心,更加克制自己,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每个朋友的感受——比如,有初中同学的父亲去世了,她就会很少把关于家庭的内容展示给她。
和现实生活中随和、开朗的性格一样,橙子希望在互联网上别人看到的自己也是简单、好相处、甚至有些透明的。“内容要让大家觉得日常,人人都有体会的那种。”她避免发送无病呻吟、或是难以理解、“逼格”太高的内容,“但也不能很潦草,以免看起来漏洞百出。”
也因为这样苦心的经营,她从未把朋友圈设置过“X天可见”。她笑着说:“因为发的时候都已经筛选过了,而且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设不设三天可见也没什么影响。”
橙子接触了社会、了解了人际关系的复杂之后,更下定决心要做个简单坦率、真诚真实的人。把朋友圈展示出来,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一件让彼此都舒服的事——比如,可以让对方更畅快、高效地了解自己。
橙子有过意外的收获。课余时间,她还在帮助一个甲方公司做着宣传文案的外包工作,而她能获得这个机会,她认为自己的朋友圈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朋友圈是对方快速了解自己的途径,隐形地为我证明了一些东西。”对方会在她的朋友圈下点赞,还会评论感慨学生时代真好,进行诸如此类的亲近互动——“交情就这么在共鸣的互动中慢慢出现了。”
橙子觉得,朋友圈的全部开放有助于双方迅速识别、确认身份。“你能相信一个朋友圈里成天自拍,发没营养的鸡汤文,深夜求关爱的姑娘是个独立、有工作责任心、上进的人儿嘛?”橙子说,“你多加一些做商拓的或者是工龄大的好友就会发现,基本上每个人都是最少半年可见起步。”
现实中我太内向
朋友圈才能让别人更快的了解我
1993年,《纽约客》中刊登了一幅漫画。漫画中一只坐在电脑前的狗对旁边的另一只狗说:“在互联网上,没有人知道你是一只狗。”漫画作者彼得·施泰纳(Peter Steiner)想表达的是互联网匿名社交所带来的反差效果。
而二十年之后,《纽约客》又发表了另一则漫画:两只狗在看着他们的主人上网。标题变得更加耐人寻味:“你还记得‘在互联网上,没有人知道你是一只狗’这件事发生在什么时候吗?”
随着互联网的飞速发展,网络社交与私人生活之间的界限逐步消失、磨灭,甚至在很多时候,网络形象会成为我们现实生活的补充,比我们现实中所表现的更加鲜活、全面。
还在读大学四年级的小天,朋友圈异常丰富。幽默、有趣、金句频出,令人忍俊不禁,第一印象便会想这大概是个很外向的男孩子吧?
然而,在现实生活中,小天的性格却并非网上所展示的那样“能侃”,他其实很少讲话。他形容自己“更内向一些,就好比上面那种样子再包几层纱。”
小天觉得别人很难通过现实生活快速地了解自己,所以把一部分表达自我的功能交给朋友圈来完成。“朋友圈可以帮助别人了解我。我一般加微信好友都会首先翻翻他们的朋友圈,帮助我建立一个对别人的大概印象,我希望别人也能这样。”
因此,从他使用朋友圈开始,就一直都把朋友圈全部开放。在微信上线“三天可见”和“半年可见”之后,许多好友都开始使用这一功能对自己的过去进行“拦截”,他也从未动摇过最初的想法。
小天对朋友圈还有另外一个很有趣的定义:向“隐形人”吐槽——“比如我想吐槽点什么但是身边没有人,于是我就发到朋友圈里去,等于是向一个不存在的人说。”
毕竟今天的我们可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感到孤独。技术上的链接没有缩小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反而扩大了文化之间的差异,找不到诉说对象的情况实在是太正常了。
小天还会在朋友圈里分享自己觉得好玩的搞笑的东西,或者是分享一些觉得不错的文章。翻开他的朋友圈,你会发现“奇思妙想”充满其中——这也和小天期望留给别人的印象一致——“有点搞笑、有点可爱,偶尔也有些正经严肃的东西”。
至于那些看似随意的可爱搞笑的内容,小天反而会格外认真地编辑。“会担心有没有歧义,别人是否能正确理解。如果是搞笑的朋友圈还会考虑文字是否有戏剧性,不过最多也就七八分钟发出去了。”多数情况下,他认为编辑朋友圈不用太耗费心力。
“网上伪装得再好,现实中一见面就暴露了。主要精力应该还是放在现实中的自我打造。”
也许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设置可见范围的原因,隐私保护、印象管理、社交倦怠……但归根结底,朋友圈是否全部开放都与一个人是否愿意自我接纳有关。比如,是否可以坦然面对过去的自己。当与世界建立联系之前,接纳自己永远都是第一步。
橙子觉得过去的“幼稚”和“无知”恰好可以成为自己进步了的证明。在底色不变的同时,自己稳中有升,变得越来越精进。“我们在编辑信息是都加了多少滤镜啊。再说了不管你成熟不成熟,比你成熟的人都能一眼把你看透。”
暴露自己的过去在小天看来则非常有趣:“很想别人了解我的过去,因为我觉得这样别人能更好地了解我的现在。即使日后我突然大变,有个俗语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也可以告诉别人以前的盆友圈不能代表现在的我。”
卷卷也不害怕别人用过去来评判她,相比为无法改变的过去懊悔,她更看重今后的执行:“该判断从很多方面都能判断,没有必要担心。如果担心,就努力成为更好的自己。”
不过,即便再能接纳自己的人,也不得不承认朋友圈不可能等同于完全真实的自己。这从张小龙的一段发言中就可以窥出端倪:“发朋友圈,其实就是把自己的人设带给所有朋友,放到所有朋友的脑袋里面的过程。朋友圈就是一个表现自己的地方。”
卷卷起初自信地表示:“我的朋友圈就是百分之百真实的,”但也在交流的过程中逐渐剖析出了一些困惑,比如她可以无所顾虑地展示自己的玩乐生活,却总是没有勇气把与读书相关的内容展示出来。
“为什么我会担心别人评价我的学习生活?”卷卷想了想,坦承是因为对学习和知识上的不自信:“不知道我的观点是否Ok,是否有高度,是否被接受,所以我会避免分享给大家,仅自己可见。”
关于朋友圈的这一次讨论让卷卷不得不再次反思,自己所呈现的朋友圈真的是完全真实的吗?“可能再真实的朋友圈也没法完全反应一个人的精神和生活全貌——我要打脸我上面说不在乎别人看法的回答!”
社交天生意味着修饰,尤其是互联网社交。不过想要摆脱被束缚的压力说来也容易,恰如小天所说:“网络再怎么发达,人还是活在现实中的。我不愿意花太多精力在网上包装自己,因为终归,还是要回到现实中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