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绝二百首》自序
《七绝二百首》自序
史啸虎
我很喜欢写七言绝句,近两年更是如此,一有诗兴,便会吟哦一首以记之,很少写其他类型的格律诗词,虽然我以前也喜欢写古风、七律、五律以及填一些诸如西江月、浣溪沙和忆秦娥之类的词。对此,读者可从我的第一本诗词选《总道人间惆怅》(华文出版社2017年出版)中一窥究竟。本书选录了我自2017年以来所写的259首七言绝句。
我对七绝的喜爱不是没来由的,因为与其它十分讲究韵律和节奏格律的近体诗体裁,如七律、五律和五绝等相比,七绝无须像律诗那样刻板地用足足四句诗去工于对仗,而且还比字数最少的五绝多了8个可以任意组合成词并可能含有无限蕴意的字,它更能如愿地表达出诗人的丰富情感和高远志向。
其实,早有古人与我有类似看法。比如,那阕著名的《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的词作者、明代才子杨慎在其《升庵诗话. 陈陶陇西行》中就曾说过:“言之精者为文,文之精者为诗,绝句,又诗之精者。”可见在填词上很有成就的杨慎十分推崇绝句。清代诗人沈德潜在《唐诗别裁》卷二十中也说过:“七言绝句以语近情遥、含吐不露为贵。只眼前景、口头语而有弦外音,使人神远,太白有焉。”
由此可见,绝句不仅在用字和用词方面特别强调精炼,还可以用最少的字词表达出丰富的、传神的并可让读者产生联想的意境。所以,有人说(相对于其它格律诗词)七绝更像诗,或者说更有诗的味道。对于此说我是赞成的,而且在撰写七绝的过程中,自己的体会可能比一般人更深。
比如,我在2018年年底写的一首诗——《自贺》中就表达了自己对七绝的喜爱:
体用天然意境丰,嗜吟绝句以推穷。
如今斟酌虽辛苦,好在终成复古风。
我之所以将七绝这种古典诗歌体裁称之为“体用天然”,是因为对于讲究格律的古体诗而言,每句七言(每句7个字)应该是汉语节奏感最好,也最能体现出汉语诵读时那种抑扬顿挫语音语调的一种语言表达方式,而七言的无须对仗且可自由表达的四句式特点又足以将近体诗的想象和含蓄发挥到极致,从而能够充分表达出诗人所想表达的那种意境和情调。
在写这首绝句的前后,也不知为何,我每1-2天就吟哦出一首七绝来,可见诗中说自己“嗜吟绝句”还是比较符合事实的。但是,我写的这些七绝是不是真的像诗中自诩的那样“终成复古风”,即其字词、语言及结构等大多合辙且符合古人所写的近体诗风格呢?对此,还是请各位读者阅读欣赏后再作判断吧。
本书收录的259首七绝,几乎都是从2017年4月份之后,也即我的上一本诗词选《总道人间惆怅》出版后的这段时间里写的七绝中选出来的,可以说都是新诗。当然其间我还写了少许七律和词,因不属于七绝,也就没有收录。
在这两年间,我主要生活在合肥、深圳和温哥华这三个城市,其间也曾短期去过诸如武汉、岳西、桐城以及洛杉矶和墨西哥等地旅游或访古。而每到一地生活或旅游,我都会吟哦一些七绝以记录自己在当时当地生发出的那些感受。为此,我专辟3个章节,即第六章《温哥华即景》、第七章《合肥即景》和第八章《深圳即景》,每章10首,分别描述和讴歌居住时间较长的温哥华、家乡合肥和深圳这3个地方相关的景色和风情。
2018年夏天我偕夫人去安徽省岳西县石关的一个避暑胜地——涓水山庄居住了一段时间,其间感触颇多,时间虽短,但也先后写了7首绝句,因景色和风情独特,便也专辟了一个章节以记之。过去两年里我经常外出旅行,也写了一些七绝以记录旅途的风情和感想,为此专列了一个章节《行旅》,其中收录了7首绝句。
这几个章节中比较典型的诗有如下几首。比如,有描述我的第二故乡深圳秋天街头景色的七言绝句《岭南问秋》:
花繁九月满街头,翠竹红芳色欲流。
何故古人诗赋里,罕闻吟咏岭南秋?
也有描述温哥华平安夜独特风情的《2018年平安夜》:
彩灯闪烁驱凌寒,万户窗明夜未残。
斯世真情醇似酒,人逢无不道平安。
此诗最后一句将温哥华圣诞节前后市民之间的那种温馨与和谐以近乎白描的方式表现了出来。
《山路》这首诗吟咏的是我的家乡合肥春天的大蜀山景色:
一路青阴落日斜,幽林歇处尽槐花。
余香入袖轻携去,直上西山送晚霞。
描写安徽省岳西山乡景色和山民生活的七绝《村客》是这样写的:
远山夕照见人家,涓水溪边看落霞。
村客虽知天色晚,犹寻农舍买新茶。
《楼船灯火》这首诗将自己乘坐红宝石游轮从美国洛杉矶到墨西哥旅游时那种难得而独特的船上生活之瞬间感想记述了下来:
海风吹日落云霞,移步舷边月正斜。
回首楼船灯火处,踏歌一曲走天涯。
描写那趟难忘旅游的诗还有《南行不见冬》,我将自己在游历墨西哥卡波圣卢卡斯、马萨特兰和瓦拉尔塔港等几个海滨城市时所感受到的那种异国风情浓缩成了以下诗句:
海路南行不见冬,船游异国兴方浓。
情人岛上寻幽境,五彩街头坐老慵。
近年来我由于多地生活,尤其是多次去国旅居,总会产生一种漂泊感和思乡怀旧之情,其浓醇如酒,难以抑制,为此也写了不少相关的绝句。因为这类诗较多,所以我专辟了2个章节,即《怀旧》和《思乡》,各收录了十多首绝句。比如,我于2018年11月在温哥华写的一首七绝《人老思归处》:
常赴他乡少在家,此生如旅逐天涯。
而今人老思归处,吟对庐园折桂花。
此诗中的庐园是指我在家乡庐州,即合肥的居所桂花园,这个院子里种有很多桂花树。
收录在第四章《怀旧》中的《回乡续宿缘》一诗则记述了合肥一中老三届老同学之间那种醇浓如酒的深厚情谊:
樱花方谢紫藤嫣,万里回乡续宿缘。
更有友情醇似酒,相逢一笑已醺然。
在外漂泊,除了怀旧,还有亲情。2018年秋天我一个人飞往温哥华去照料当年因故独自在那边上小学7年级的外孙。下面这首《祖心》就描述了我当时的心情:
方外之人试遁音,时逢秋季伴枫林。
一双忙手无闲处,不为功名为祖心。
花草树木和春夏秋冬代表着大自然。古人诗歌中吟咏大自然的不知凡几。中国最早的诗歌集《诗经》里就有着数以百计吟咏花草树木的诗。有人曾统计,《诗经》里古人吟咏的花草树木竟然多达160余种。俗语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花草树木的繁盛与凋谢等自然现象也让诗人将其与人类社会的各种现象及其催发出的人类的各种情感进行了无穷无尽的比附和指喻。当然,我也不能例外。本书我专辟了3个章节,分别吟咏了红枫、樱花及其它我看到的且觉得值得吟咏的花草树木及其自然现象。
2018年秋天我在温哥华生活。那里的红枫举世闻名。一到秋天,满山满街的红枫像火在燃烧。那种美让人心动而惊叹。在温哥华期间,我写了很多与枫树有关的七绝,比如这首《伊丽莎白女王公园》:
登高望远露秋时,簇簇青红展丽姿。
二百余年枫树景,如今遇我入诗词。
温哥华的近代史以英国人乔治·温哥华海军上校的探险船为找寻西北通路航海到巴拉德湾一带为标志,迄今200余年。经查后发现,虽然经历了这么长时间,但到目前为止,世界华人圈里似乎还没有一首汉语格律诗词吟咏过温哥华的枫树之美。我当时写这首诗只是想表明:从我开始,温哥华红枫无人歌咏的历史已成为过去了。事实也许就是如此吧?
与秋天到处都有红枫一样,温哥华的春天也到处都有樱花。不过由于樱花一般都是在每年4月份才开放,而我两次都是在那之前就离开温哥华了,所以此书收录的咏櫻诗大多写于同样种植有很多樱花树的合肥居所桂花园。比如这首写于2019年3月底的《故园樱花》:
瑞日知春起蕙风,西山雾散见青空。
故园三月樱花绽,一树嫣红渐粉红。
我还写了一些吟咏荷花、栀子花等花卉和果木的诗,并赋予了这些花儿和果木一些崭新的意境。自北宋哲学家周敦颐写了那篇《爱莲说》以来,荷花在人们心中的形象似乎早已定型了,那就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此说法很形象,也很有意境,但千姿百态的荷花还有其他很多方面值得人们去欣赏和体会。这首七绝《仲夏咏荷》就比较突出地体现了荷花的另一个意境:
仲夏斜阳照碧洲,一湾粉绿扮娇羞。
谁知花褪心中苦,尽是风流事后愁。
我在家乡合肥的居所桂花园,其园林设计和实施都非常好,且种植有各种四季花卉,仅住家所在的小院子里就种有樱花树和桂花树各十几株。每到春秋两季,粉樱怒放,桂花飘香,让人心旷神怡。另外,我也写了不少吟咏桂花的诗词,并在2017年出版的诗词选《总道人间惆怅》一书中专辟1个章节收录了8首吟咏桂花的诗词。而本书虽仅收录了两首吟咏桂花的绝句,但其中《桂花糖》因角度不同,读起来也许会有一种全新的感觉吧:
深秋小院更幽芳,绿叶丛中露杏黄。
欲向枝头收桂子,不知锁得几多香?
柳絮杨花在古人的诗词中也常常出现。据统计,吟咏柳絮杨花的诗词在唐诗宋词中分别占到了5%和20%。这是因为轻盈动态的柳絮杨花的意境不仅指向春天,也可以很方便地指向一些诗人想寄托的情感。这类情感比较多样化,但柳絮杨花大多还是比附人生的漂泊不定以及无法掌握自身的命运等,或因其在空中随风飘荡而常喻指人的轻浮和风流。我以前写的咏柳絮的诗也有这种倾向,但这次收录的《咏杨花》这首诗则换了一个思路,呈现出了杨花的另一种美,即不甘寂寞与平庸且勇于探索未知世界的精神:
又回故里见春归,自在杨花似雪飞。
欲识风光无限处,须循正道上玄微。
我还写了一些吟咏四季变化的绝句,还有好几首是咏雪的。于是我就分别设立了《咏春》《咏夏》《咏秋》《咏冬》及《咏雪》5个章节。在古人的诗词中,自然季节的意象各有不同,如秋天的意象有梧桐、秋雨、残荷、落叶等。《咏秋》这个章节一共收录了8首吟咏秋天的绝句,其大多数题目中都带有“秋”字,如《秋风》、《秋雨》、《秋水》、《秋思》和《秋色》等,给出的意象各不相同,如这首写于温哥华的《秋风》:
细雨无声易湿衣,去寻树下作凭依。
秋风不解缘何故,吹得枝头老叶稀。
在这首诗中我通过避雨这个情节的设定将当时那种秋风萧瑟的情景与人到老时头发的稀疏和自己的惆怅心情都如实且以隐喻的方式写出来了。
《初夏雨后》主要是写景,读者通过这首诗可将合肥大蜀山东麓的蜀峰湾公园的初夏景色一览无遗:
雨后杨花不见飞,西山绰约起林霏。
小荷出水遮凫鹜,暮色迷蒙竟忘归。
《春余》则将一年之中植物量增长最快的暮春时节的风景从某个角度进行了描述,诗人在现场看到几乎一夜就长满了青绿色叶子的桑树和杨树后的那种惊讶溢于言表:
时已春余歇野亭,鸟鸣不见却中听。
东风催促桑杨绿,一夜枝头忽变青。
我连续两个冬天都是在温哥华度过的,那里的冬天虽不是很冷,但多雪,去冬今春就先后下了至少两场大雪。温哥华没有多少高楼大厦,多是低矮的公寓或独立屋,可以说是一个典型的村庄型都市,背山靠海,有山有水,雪后的景色非常美。我写过一些吟咏温哥华雪景的绝句,本书也收录了8首并专辟了一个章节《咏雪》。《飞雪萦空》如实描述了温哥华2019年农历年初一次下雪时的情形。
忽然晴日起雰霏,云气迷蒙掩素晖。
一阵朔风斜掠过,萦空惟见雪翻飞。
再如下面这首《白雪》,不仅写出了温哥华雪后出晴日的美丽而独特的景色,还将雪拟人化,借以歌颂一种高洁的品德:
洁白如毡覆积埃,却逢晴日促云开。
寒风无力留不住,化作清流入海来。
古人都说“诗言志”。比如,《左传》说“诗以言志”,《尚书·虞书·舜典》说:“诗言志,歌永言,声依咏,律和声”,《庄子·天下》则说:“诗以道志”,但其意思都相差不大。这里的“志”都是指诗人借诗而表达出来的思想、抱负和志向,当然,这个“志”也指诗人借诗而抒发的感情、意愿和理想。可以说,诗言志就是吟诗以抒发诗人的情志。我写的这259首七绝也不例外,其中有不少寄托了我自己的某种情感和志向。比如《风流未必是英雄》这首诗就是如此:
寂寞平生好究穷,风流未必是英雄。
一声高亢孤鸿远,欲唤春回唱九风。
再如这首《溪头》绝句:
溪头碧水静依然,间有游鱼戏白莲。
纵使欲生惆怅意,也应不在小池边。
诗人在抒发情志时不一定都是直抒胸臆,很多情况下都是借助于周围的景色以迂回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情感和志向。
人都是有情感的,而诗人在情感方面可能会更敏感、更炽烈,所以他们写的诗更容易引发读者的联想,当然,也可能更曲折、更隐晦了。比如,《家乡此际升弦月》就将我在买酒途中所产生的那种对远方的情(亲)人的思念用一种比较少见的反问的方式表达了出来:
陌上秋枫落叶枯,去寻酒肆欲行酤。
家乡此际升弦月,独处时分想我无?
类似的还有《钩月垂梢》:
钩月垂梢似玉心,东迎晓日却沉吟。
自从别后辜情义,无复重逢直到今。
什么叫触景生情?什么叫情深意长?什么叫情深缘浅?这恐怕就是吧。
我是从事“三农”问题研究的,虽已退休多年,但念兹在兹,仍然不能割舍对于农民的深厚感情。我曾写过很多有关农村、农业和农民的诗词,但因种种原因,本书仅收录了6首绝句,几乎每一首都体现了我对“三农”问题及其相关制度性改革的关切。比如这首描述2018年夏粮歉收的绝句《易道》:
今夏收成锐减之,农民无奈地荒时。
骄骄维莠如何去?易道轻关愿不迟。
《泪痕》则是从一个农民工的角度写出了他们这个庞大群体中经常发生的人伦割裂的生活场景。这种在中国社会司空见惯的背井离乡的场景几乎成为现代中国的社会常态。很多人对此可能都已经麻木了,但对于我来说,每思及此,唯有动容也:
欲别妻儿似掉魂,为谋生计得离村。
门前执手重叮嘱,路上方知拭泪痕。
人老了,但童心还得有,否则的话,感情生活也就太枯燥太乏味了。那天我走在温哥华的街道边看到一片艳红的枫林时,居然突发奇想,吟哦出《借色枫林》:
老夫今日兴无穷,突发童心入望中。
欲向枫林多借色,红颜白首笑秋风。
总之,像这类通过比喻和自嘲以将自己写诗时的那种微妙心情表述出来的绝句还有不少。读者可以在阅读中细细咀嚼,这样才会感觉到更多也是更丰富的诗味来。
有读者说我的诗中隐喻较多,读它们时总需要揣摩和联想才能体会其意境。其实,隐喻本身就是诗词的一大特色。这是因为自然界很多事物的发展和变化过程与人类社会的演进本来就是相通的。可以说,诗人写景,很多时候也是在写人或写事,或者在其描写的景色中寄托了自己观景时油然而生的某种微妙的感情。不过,我以诗词写景时一般都是如实描述,我不喜欢凭空想象或借用俗套,也不喜欢作无病呻吟,或写一些堆积了很多华丽的辞藻但实质上毫无内涵的诗句。然而,正是这种对景色的白描,或者说如实地描述吟咏对象,隐喻其中的感情也许就自然而然地抒发出来了。比如这首《又见栀子花》:
又见园中栀子花,飘来香气透窗纱。
白心寂寞终然在,老去风情伴晚霞。
白心,原指白色的花蕊,这是写实,但在这里也可以将“白”字当做动词,意剖白,那么这个词就是指表明心迹了。或者,白心也能指人纯洁的心。因此,只要理解了“白心”一词的几重含义,再结合最后那句“老去风情伴晚霞”,读者对我所想要表达出的意境也就会有更多更深切的体会了。
2020年春,武汉和湖北不幸遭受了新冠肺炎疫情的冲击,近10万居民受到了感染,催生了很多人间悲剧。后经中央政府采取非常措施,举国支援武汉和湖北数以万计医护人员并鼓励各省市联合防控,疫情终于得到初步控制。我在自我隔离于合肥的这些日子里牵挂疫情中的武汉居民,情之所至,有感而发,吟哦了一些七言绝句。本书补充收录了10余首绝句并专辟第二十五章,名之为《抗疫吟》。
本书收录的七绝,每一首我都加了注释。这些诗发表后,经常有读者认为注释多余,理由主要是古人写诗都不加注释,或者说加注释是低估了读者的智商。对此说法我不敢苟同。
在书写和刻印都比较困难且读书识字者很少的古代,给诗加注释似乎很“奢侈”。但即便如此,古人给自己的诗加注释还是比较普遍的,如杜甫。据考订,杜甫生前编撰了诗集60卷写本并给自己的诗作留下了300多条注释。比如,杜甫在《风疾舟中伏枕书怀三十六韵奉呈湖南亲友》这首诗中云:“畏人千里井,问俗九州箴。”他就在后面自注说:“谚云:千里井,不反唾。”(详见徐迈《杜甫诗歌自注研究》一文)
由此可见,诗人给自己的诗词作注在历史上并非罕见,而是有传统的。至少在唐代,即格律诗开始形成之初就已经出现并开始流行,可遗憾的是,诸如杜甫等诗人的自注诗并没有引起后人的注意,还让后人产生了一个本不应存在的印象,即古人写诗不加注释。现在我们可以肯定地说,古人从不给自己的诗作注的流行说法是不能成立的。
写诗为何要加以注释?这是写诗是要给他人阅读和欣赏的。如果没有注释,容易造成读者的误解。不仅如此,有注释总比没有注释好,而诗人自注又总比他人或后人补注要好。如果没有注释,诗词中很多词语的含义及其背景就会显得模糊不清,而且不仅诗词本身,就是诗人自己在选词用典上也可能会存有谬误,这些都会误导读者。
一部《诗经》,千百年来其注释者不知凡几。什么原因?他们显然是怕读者不理解。比如,战国末年有一位大文人毛亨为《诗经》作了注释,后来其侄子毛苌又作了增补。后人将毛亨和毛苌对《诗经》的注释简称之“毛传”。几百年后,汉末大儒郑玄又对《诗经》作了一次注释,并对“毛传”作了补充和订正。郑玄对《诗经》的注释被后人简称为“郑笺”。结果还成就了一个成语“毛传郑笺”。到了唐代,孔夫子的后代孔颖达似乎觉得“毛传”“郑笺”注释得还不够准确,意犹未尽,便为《诗经》重新作注,这次的注被后人称为“孔疏”。
由此可见,古人给诗词作注不仅早有传统,而且非常重视。前人作注不行,后人再注。既然如此,现在的诗人为何不能给自己的诗词作注呢?这样将可使后人对诗词的理解省去多少麻烦和歧义。
对于前人的诗词,古人也作了不少注释,其中有很多已成经典。比如,宋代的任渊对黄庭坚和陈师道两位诗人诗集的注释。对于前者有《山谷诗集注》,而对于后者则在《黄陈诗集注》中详加注释。另外,还有清代的仇兆鳌对杜甫诗集的注释(《杜诗详注》)及王琦对李白诗集的注释(《李太白诗集注》),等等。其实,今人也留下了不少的注释经典,如钱钟书先生写的20多万字的《宋诗选注》及邓广铭先生编注的有关辛弃疾诗词的《稼轩词编年笺注》等。
可见,给诗词作注是普遍现象,并非个例。只是到了现代,由于某些特殊原因,可以说与不提倡写格律诗词的原因一样,给诗词作注也才变得稀罕起来。
所有这些都表明,诗词作为一种古典的文学艺术形式,其本身是需要注释的。这也就意味着没有注释的诗词也许就不会那么完美。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作者没有给自己的诗词注释而引发了歧义,他人便会自然而然地补上这一缺陷。这也是后人费尽脑筋加以考订并写出那么多前人诗词注释的主因所在。
为什么呢?因为诗人在写诗的那个场合、那个时间段的感情是非常微妙、复杂且深厚的,如果他自己不将这首诗的用词、用典以及作诗的前因后果和相关意图等加以注释的话,读者,尤其是后世的读者会很难理解和欣赏诗人注入那些诗词中的那些个人的独特情感和愿景。倘如此,诗词本身隐藏的很多美要么易被误解,要么就难以为读者所体会了。
不可否认的是,无论是古人给古人作注,还是今人给古人作注,都不是诗人自己作注,所以都可能存在谬误。虽然大多数注释还是比较符合实际,也能帮助读者阅读和理解诗词。但即便这些作注的人再有学问,再有相关的历史知识背景,由于均非诗人本人,因此不可能完全理解作者写作那些诗词的本意。
为此我在想,如果说古人写诗不注释是由于受到很多诸如写作习惯及书写刻印不方便等原因的限制,那为何今人写诗就不能自己给出注释呢?现在早已是信息社会,诗文的书写、编辑、修订、发表及印刷出版,从技术层面上看几乎不存在任何障碍,更何况诗人自己作注完全可以随手而为之。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我还得说明一下,我给自己的诗作注也是无奈之举,别无任何自我炫耀的成分。我有一个微信公众号《史啸虎杂谈》,我写的每一首诗和每一篇文章最初大多是通过这个自媒体与读者见面的。当然,我写的文章可以在相关网刊或媒体上刊载或发表,但诗词的发表余地很有限。即便最后能够发表,也存在一个时间性的问题。于是我的诗词就只能先在自己的这个公众号上发表了。
有意思的是,微信公众号有一个规定,即所有在微信公众号上发布的东西,无论诗词或文章,篇幅都得达到300字以上才能发布成功。这个发布大门由丝毫不讲情面的人工智能看守着,就是少一个字也别想从这个大门发表出去。
我的那些学术性或散文类文章及回忆录等还好说,因为几乎每一篇都在几千字以上,远超微信公众号的最低300字限定,可七绝就不行了。一首七绝,仅4句28个字,加上标题和落款,最多也不过三五十字。可以说,要不在这些七绝下再多写点什么东西以凑足300个字,这些七绝是根本不可能挂出去的。面对这个规定,那我该怎么办呢?此时给这些七绝增加注释,而且还得是不少于300字的注释,也许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其实,给自己的七绝加注释也有好处。
我可以借此机会将自己诗中所使用的一些生僻词语和典故分别作些解释并指出其出处所在,或者举例看哪个古人是怎样使用此类词语的。当然,对于某些见多识广的读者来说,我的这些注释可能会因过于简单或繁琐而显得多余吧?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些注释并非画蛇添足,而是受到了很多读者的欢迎和喜爱,大量的留言和点赞也说明了这一点。因为诗人的作品,尤其是七绝这类讲究格律、用词多典又多义的诗词是要给读者阅读和欣赏的,而不是玩文字游戏让读者花力气去猜测的。
除此以外,增加注释至少还有以下4个好处。
第一,有助于读者了解和熟悉诗词中所使用词语的真实含义或典故。格律诗所用词多古味且语法多为文言表达方式,与现代汉语词及语法相距较远,尤其是一些比较生僻或带有典故的词汇。
第二,有助于读者知晓诗人写作该诗的背景情况,以加深对诗人所想表达的那种情感的理解。
第三,有助于读者深刻理解该诗的主题。因为格律诗多隐喻或比附,其真实主题往往隐藏在对一些景物甚至诗人心理的描述中。这种例子在本书中有很多。请读者在阅读和欣赏这些七绝时自我品评和判断,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
第四,可以避免他人,特别是后人作注易引发歧义等不足。
由此可见,诗人给自己写作的诗词作注并无任何不妥,相反,诗人自注不仅具有以上所列好处,其效果也远好于他注,因为总不会有任何其他人比诗人自己更了解所作之诗词的意境。
当然,诗人自注也不是说就完全没有问题了。诗人对一些词语或典故的理解偏差也会导致某些词语或典故的错用或误用,从而影响到其所创作诗词内涵的表达。但这是作者本身的问题,而与注释本身以及是否需要加注这一问题的关系并不大。我也希望各位读者在欣赏此书收录的259首七绝的同时,也能对每首诗后面的注释提出宝贵的意见。
我还认为,既然写格律诗,那么就得按照千百年来古人约定的相关诗词格律,包括平仄和韵脚等进行创作,不要自以为是地随便就突破其原有的格律要求,也不要使用所谓的新韵,而应该老老实实地遵而循之。
关于格律诗词的押韵问题我曾在2017年出版的诗词选《总道人间惆怅》一书的序言中表达过自己的观点。总之,写古人约定俗成的格律诗词最好用古人约定俗成的平水韵,不要使用现代人编出来的所谓现代汉语新韵。原因和理由读者可以参阅那本书的序言,这里就不再赘述了。我的这259首七言绝句也遵循这么一个原则。
我在写《总道人间惆怅》一书时为让读者了解自己青年时代及初写格律诗词时幼拙的水平和风格,还刻意保留(未修订)了一些在格律上存有问题的诗作。但本书收录的259首七绝全都是严格按照七绝的相关格律创作的。其中每一首都力求符合格律诗的规范要求,以便让读者欣赏到七绝这种格律诗的颇具韵律的美感。
当然,符合格律要求也只是满足了诗词的一种浅层次的范式要求,诗词本身如果欠缺流畅生动的古汉语词汇和表达方式,也没有可以打动人心的内容,依然算不上是一首好诗。这259首七绝在这两个方面究竟如何,还请各位读者在欣赏之余提出宝贵的意见。
诗来源于生活,或者说诗必须反映真实的生活。因为只有现实生活才能触发诗人的情感,而只有当诗人用诗的语言和方式将这些情感抒发出来时,才会有诗。当然,这里所说的现实生活不仅是指诗人自己平凡生活的一面,还应该触及客观存在的那些严峻的时事政治。诗人在诗中得反映民间疾苦,还得有批判现实的精神,而不能仅仅是风花雪月。
可以说,我的这些七绝就来源于现实生活,也具备浓厚的生活气息和强烈的批判现实主义思想,为此也得到了很多读者的喜爱。比如这首七绝《渐老》在我的公众号上发表之后仅十来天时间点击量居然高达1.5万:
此花色白彼花红,况是人生更不同。
渐老谁知心甚炽,烦忧尽在一壶中。
我希望读者可以从这259首七绝中读出自己这两年平凡生活的轨迹以及所有的喜怒哀乐,也希望通过这些诗能将一个精神世界完整而真实的自己袒露在读者面前,让读者评判。倘如此,则于愿足矣。
“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随着诗歌创作的日益大众化,现代诗,即白话诗得到了极大的发展。现代诗的特点是语言直白、风格多变、在字数和押韵上不受格式约束等,适合所有文化层次的人吟诵,也与当时整个民族的文化水平不高的状况相契合。这也是现代诗在那之后的几十年里之所以存在和流行的主要原因。
后来,随着国人受教育程度的不断提高以及信息化社会生活节奏的加快,韵律丰富、文字精练且表达又比较含蓄的格律诗词又开始走近了普通老百姓。很多人,尤其是文化程度较高的人和一些大中学生越来越喜欢阅读并热衷于创作各种形式的格律诗词。这是令人欣慰的现象。
由于我们在大学和中学的教学中长时间忽视了对古典诗词格律知识方面的教育,使得格律诗词的基本知识远未普及,甚至一些从事中文高等教育的教师也不甚熟悉,这与格律诗词的大热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也是十分令人遗憾的事情。
我想,也许自己写的这些格律诗词,能对其在时下中国的普及起到一点促进作用,于是便将自己这两年来吟哦的七绝认真收集整理一下,最后编撰成了这本《七绝二百首》,以飨读者。在此,我要对编辑出版此书的华文出版社及编辑潘婕女士表示深切的谢意。在这篇自序的最后我想以《辑诗》这首诗来表达我此时的心情:
新月清辉似玉尘,饮茶一盏好提神。
此生半为文章故,留得诗书飨后人。
谢谢各位!
史啸虎
2019年9月25日写于合肥桂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