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亲情的暖流虽然细微,却也时而闪现 | 酸枣小孩
父亲节快乐
Happy Father's Day
父亲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和家人的关系也颇为疏离。当他到了老年之后,越发的沉默起来,每天几乎不说一句话,他仿佛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们只能站在外面默默地看着他。
当父亲还年轻,我们还小的时候,亲情的暖流虽然细微,却也时而闪现。
每年的腊八节,母亲煮了腊八粥,父亲就会让我们端着饭碗,和他一起去院子里给每一棵枣树的身体上涂抹腊八粥。据说把腊八粥抹到果树上,来年它们就会很卖力地生长,开花,结果。父亲做这件事的时候很虔诚,我们也很虔诚。
每年的大年三十,我们家都要煮肉,啃骨头。煮肉是父亲的工作,给煮熟的骨头剔肉也是父亲的工作。我们也有工作——我们的工作是啃骨头。
对我们来说,啃骨头是过年之前最要紧的事。我们像嗅觉灵敏的几只小狼,老早就蹲守在肉锅附近,及至父亲把煮熟的肉骨头从锅里转移到盆里,我们立刻围了上去。
此时的父亲是笑呵呵的,满脸的慈爱。他说着:别急!别急!都有!都有!
最后我们啃完了骨头,意犹未尽,父亲又笑着再每人赏赐一块纯肉,把我们轰走了。
小时候的冬天,下雪是常景,扫雪便也成了冬日里必做的功课。每次雪毕,父亲便率领着一家大小,进行积雪的清除工作。院子里的积雪太深厚了,往往要清理一天甚至两三天。堆成小山样的,白的雪混着深褐色的土,我们要用平板车一趟一趟把这些雪山转移到麦地里去。深厚的雪把冬麦苗覆盖起来,使它们在这超厚的被子里做长久的春梦。它们的春梦也是父亲和我们的。
有一年中秋节学校放假,我骑着家里的那辆破自行车回家,半路坏了,好不容易回到家,父亲一个人在家,我气呼呼地把车子扔给他。父亲呵呵笑着说:又坏了?然后赶紧收拾东西,帮我修车。而我仍是气呼呼的,从屋子里找出来母亲打制的面月饼,一只手擎一个,只顾跑去地里找母亲他们了。正在埋头修车的父亲在背后叮嘱我:他们在东北地呢。
父亲擅长种树。用母亲的话说是父亲有“树缘”,种什么树都会活,所以家里的树都是父亲亲手栽的。有一年春天,我们家盖了第一座新房子,在新院子里种了好多树。杨树和槐树。我们负责挖坑,扶持树苗,父亲负责填土督工,以及最后一道“踩土”工序。
那一天我们种了好多树,累得满头汗,浑身泥土,然而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像那样一家人在一起创造新生活的场景和乐趣,以后越来越少了。
最记得有一年的雪夜,全家人围炉夜话的情景。
昏暗的灯光下,母亲在吱呀吱呀地纺线,父亲没有外出,和我们兄妹几个围坐在炭火盆一圈,咯咯卟卟地剥花生。
气氛显得有些沉闷了,我们就说:爸,讲个故事吧。
父亲想了一想,就开讲了。说古时候有人夜里去住店,睡的是通铺。几十个人躺一排。这人进去,勉强挤到炕上去了。可是空间太窄小,不舒服,于是就动员大家给他让一让,要讲故事给众人听。于是众人腾了地方给他。他舒服地躺了下去,讲起来。说到两军打仗,哒哒哒一匹马跑过来……众人问,然后呢?他又讲:哒哒哒一匹马跑过来……
我们催着父亲,然后呢?
父亲讲:哒哒哒一匹马跑过来……
才知道上了当。我们嘎嘎地笑,父亲嘿嘿地笑。这是我记忆里父亲少见的幽默。
窗外夜色沉静。天上正下着雪,树枝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不堪重负的树枝突然一个趔趄,有雪花扑扑地跌落在地面上。
屋内灯光摇曳,投射到对面的土墙上。硕大的昏黄光晕里,有我们被夸张得变了形状的模糊身影。那是寥远岁月里一小截温暖记忆的剪影。也是我记忆里少有的蕴含着亲情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