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寒凝大地》连载丨第二十六回:东白山上硝烟滚,西洼地里炮声隆

第二十六回:东白山上硝烟滚,西洼地里炮声隆

山里辛庄飞捷报青纱帐里出奇兵

东白山上硝烟滚西洼地里炮声隆

山里辛庄在山里吗?在,不全在。东面是山,南面是山,北面是山,西面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坦荡如砥。山里辛庄另有个特点,东临平谷,北靠密云,是一个鸡鸣三县的小山村。

小日本部队里,不全是“八格牙路”,并非只懂得“米西米西”与“花姑娘的有”,也有懂天时地利的,他们知道该对哪里的人“死啦死啦”的。因此,日本鬼子对山里辛庄,发动了一次又一次的进攻,但是,英雄的山里辛庄却巍然屹立。

这个世界怪得很,愈得不到的,愈想得到。日本人也无法逃掉这个规律。

日本鬼子像饿狼一样,视山里辛庄为一块肥肉,不吃掉它就心里难受。

并非八路军懂得利用庄稼地,以茂密的高粱棒子为屏障,“青纱帐里逞英豪”。小鬼子也懂,山里辛庄三面环山,西面统统都是老百姓的庄稼地。那时节,漫说冀东,即便整个华北大平原上,主要农作物,就是红高粱、黄玉米。八路军和抗日民兵善于利用青纱帐打击日本鬼子。同理,日本鬼子也东施效颦,学开了利用青纱帐,向八路军进攻。

黍子是金秋的特使。处暑找黍,最能说明它的这个特殊身份。就是说,旁的庄稼都要等立秋过后的白露节气,才能日渐成熟,只有黍子早早地从处暑节气开始收割。

小日本,鬼道,屁精。他们来到中国,时时留意,处处搁心。你懂得孙子兵法的“兵贵神速”,恨不得人人成为“神行太保”;小鬼子也不傻,更是利用汽车摩托,你十个水浒英雄戴宗绑一块儿,也不是他的个儿。

早立秋,冷飕飕;晚立秋,热死牛,更何况刚刚进入立秋后的处暑。天气热得叫人没处藏没处躲的,庄稼地里则更像闷葫芦,汗滴禾下土的农民,在这个节气里,也早已停止锄禾,东阴凉儿挪西阴凉儿,专等金色的秋风一来,谁种的庄稼谁收割了。

就在大片大片的庄稼没有收割之前,就在庄稼人东阴凉儿挪西阴凉儿之时,冀东十四分区来了消息:小鬼子纠集盘踞在怀柔、密云、三河的几百名伪军,出动卡车、摩托和几十辆马车,配备九挺机关枪和一门小炮,疯狂地扑向山里辛庄。

东阴凉儿挪西阴凉儿的庄稼汉,突然看见北面山上的消息树倒了一棵,又倒了一棵。

山里辛庄民兵中队长聂宗跃大声喊道:“快,山里辛庄所有民兵,紧急集合!”

训练有素的山里辛庄民兵们,迅即集合完毕。

聂宗跃说:“同志们,不要慌,我早就料定小日本会在秋收之前,进犯咱们山里辛庄。因此,我早已派二中队副队长杜长瑞,去后王会村,同苏保瑞同志取得了联系。枪声一响,苏保瑞同志就会带领一个小队的民兵,来支援我们。”

杜长瑞点点头,说:“大家请放心,我已经跟后王会的苏保瑞谈妥了,只要我们这里枪声一响,他马上带着民兵来支援咱们。”

山里辛庄的民兵,听说又有仗打了,一个个跟吃蜜蜂屎似的,兴奋得“嗷嗷”叫,跃跃欲试,一显身手。

聂宗跃说:“军情紧急,没有时间再耽搁了。聂挺茂,带一小队,东白山豁口;李保卿,带二小队,北面村口;李保臣,带三小队,村南路口。各自选好有利地形,让小鬼子来咱们山里辛庄见识见识,中国人是不是好惹的!”

民兵中队副队长杜长瑞问:“西面,西面出了村子就是西洼地,西洼地里的庄稼,还没有收割,青纱帐,这里更需要有人把守。”

聂宗跃说:“你说得对,小鬼子的这次进攻,恐怕把村西作为重点,西面由我和你负责。好吧,出发!”

聂挺茂叫道:“一小队,东白山豁口,跑步走!”

李保卿喊道:“二小队,村北路口,跟我走!”

李保臣叫喊道:“三小队,村南老街墙外,跟上!”

聂宗跃见各个小队长领军出发,走到杜长瑞身边,说:“长瑞,我料定,这次小鬼子的进攻,村西是重点,你带一个班,你扛一挺机关枪,其余每个人除了自己的步枪,再捎上一箱手榴弹。”

杜长瑞应道:“我打算把部队放在距离庄稼地最近的壕沟里,行吗?”

聂宗跃说:“好,距离庄稼地越近越好。可有一宗,一定要隐蔽好,尽可能使小鬼子统统走出庄稼地,完全暴露在咱们的枪口之下,让小鬼子尝尝汉阳造和手榴弹的威力!”

杜长瑞说:“依我之见,最好要等到小鬼子接近五十丈以内,再开火!”

聂宗跃说:“不行,太远。汉阳造的射程还行,可准确率呢?再者,咱们民兵里面,能有几个把手榴弹扔出五十丈远的?十丈,二十丈,放小鬼子再往回跑出几丈远,手榴弹依然可以够得着!”

杜长瑞说:“那就把小鬼子放进二十丈以内再开火!”

聂宗跃说:“我带领大刀队,隐藏在老爷庙墙外,被你打散的小鬼子,必然顺着老爷庙,夺路而逃。逃到这里时,就由我们来收拾这帮小鬼子!”

杜长瑞说:“好,顶好!”

聂宗跃说:“分头行事!”

东白山豁口,聂挺茂带领的一小队民兵,躲在豁口两侧的大青石后面,各自做好战前准备。

聂挺茂又派出两个民兵,登上东白山顶站岗放哨。

李保卿带领的二小队民兵,迅速来到村北路口,躲在茂密的丛林中,支好机枪,架上步枪,搬出手榴弹,专候从密云开过来的日本兵。

李保卿像猴子一样灵巧,“噌噌”爬上树,手搭凉棚,向远处眺望。

李保臣带领的三小队民兵来到村南老街墙外,这里破破烂烂,砖头瓦砾这里一堆,那里一片。

李保臣说:“大家先歇一会儿,然后捡捡碎砖烂瓦,能码工事的码工事,不能码成工事的捡成一堆儿,万一子弹打光了,手榴弹扔完了,咱们就用这些碎砖烂瓦跟小鬼子拼。”

正说间,放哨的民兵轻声叫道:“看,来了!”

李保臣赶紧登上老街的高墙,往南一望,说:“同志们,小鬼子来了,给咱们送武器弹药来了,不打收条!”

民兵们各自选好地形,支机枪的,拧手榴弹的,一阵忙活。

李保臣跳下高墙,说:“这一仗,等得我都上火了。小鬼子好容易来了,这回夺到了好枪,咱们可留点心眼儿,别又如数交上去,结果,闹的咱们还是老样子,破枪破袜子旧军装!”

远远地望见日本鬼子摩托车开路,卡车紧随其后,卡车后面,哩哩啦啦,一疙瘩一蛋的小鬼子,至少几十个。

李保臣说:“大家注意:把小鬼子放近了再开枪,不能让他们掉头跑了!”

民兵们一个个扳动枪机,或者摆放手榴弹,双眼盯住前方。

李保臣说:“大家听好:听我命令,谁要是距小鬼子不到三十丈远就开枪,别说我缴他的械!”

大家答道:“明白!”

虽说摩托车跑得快,可是,这是山路,曲里拐弯,坎坎坷坷,荆棘满坡,石头遍地,开起来十分费劲,经常竟有掉头的,翻车的,还有的拐到了沟里。

民兵们躲在破烂的高墙后面,看到小鬼子们的窝囊相,你抻抻我的衣角,我捅捅你的屁股,窃笑,意在幸灾乐祸。

李保臣说:“不许笑,集中精力!”

正说间,看见一个小鬼子的摩托车,撞在一块大石头上,“嗖”的一下子,向山坡下冲去。

李保臣不由得笑了。

民兵们也都笑了。

李保臣压低声音说:“不许笑,准备打仗!”

终于,小鬼子们使出吃奶的劲儿,总算爬了上来。来至山里辛庄村南,一个个累得大汗淋漓。

小鬼子们大概连做梦也不会想到,在他们刚刚想歇一歇的当儿,一个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他们,一颗颗手榴弹正准备在他们的头上开花。

李保臣刚刚下达的“三十丈以外不准开枪”的命令,可是,眼前的日本鬼子,距离村南老街墙,至少还有百十丈远,小鬼子们居然停止前进了。怎么办?等,只有耐心地等待。

过了半点钟,仍不见小鬼子有进村的动作。

李保臣心里说,只要我们耐心地等待,小鬼子就会往村里进发。

民兵们的眼睛望酸了,胳膊也架累了,汗珠子咕噜咕噜顺着脸颊往下滚。

满脸胡子的李尚奎说:“保臣,你看,咱能不能冷不防冲下去,干他一仗?”

李保臣说:“老叔。别急,再等等。我估计,他们在等候总攻命令!咱们冷不防,他们兴许还打算给咱们来个冷不防呢!”

李尚奎说:“那好,等他们冲到咱们跟前,我这几颗张手雷可不是吃素的,足够小鬼子喝一壶的!”

突然,远远的一声炮响,李保臣他们眼前的小鬼子像一窝马蜂似的,从山下爬上来。

李保臣命令道:“大家听好,没有命令,不准开枪!”

李尚奎说:“那是,那是!”一面说,一面拧开几枚手雷盖子,放在眼前。

蜂拥的小鬼子越来越近了,五十丈,三十丈……

李保臣死死地盯着小鬼子,二十丈。

他慢慢举起手枪,用眼睛示意大家。

民兵们心有灵犀,一一点头。

突然,李保臣从破砖烂瓦中跃起,大喊一声:“打,狠狠地打,不许放走一个小鬼子!”

一声令下,好像突然来了一场暴雨,机枪、步枪、手榴弹、张手雷,乱作一团。嗒嗒嗒,轰隆隆,在小鬼子的人群里汇成巨响。

只见一堆堆小鬼子倒下去,又有一群群小鬼子滚下山,喊爹叫娘,鬼哭狼嚎。

李保臣大喊:“冲啊!”

山里辛庄第三小队民兵,早已憋足了劲儿,一个个像猛虎下山,一面大喊,一面打枪,投掷手榴弹、张手雷。

突然,山坡上一块巨石的后面,小鬼子响起了机枪。

冲在前面的李尚奎“噗”地倒在地上。

李保臣看了一眼,撂下一句话:“老叔,顾不得了,我去干掉这挺机枪。”一阵风似的从李尚奎身边飞过。

此刻,受了伤的李尚奎把手里的张手雷扔进敌群,“轰”的一声,只见又有几个小鬼子倒下。李尚奎看此情景,发声大笑:“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赚了,赚了,赚多了!哈哈……”

李保臣奋不顾身地冲了上去,冲着小鬼子的机枪射手,“啪啪”两枪。

一时间,机枪变哑巴了。

李保臣趁势冲到小鬼子机枪射手跟前,扣动手枪扳机,没有声音。李保臣极其果断地扑向小鬼子。

可巧,小鬼子的脸撞在了扑翻的机枪上。还没等他反映过来,李保臣早已将他踢翻在地,像饿虎扑食一样,将小鬼子压在身下,双手狠狠地掐住他的咽喉。

此刻,李尚奎的侄子小福子冲到跟前,一把薅过小鬼子的机枪,掉转方向,朝逃往山下的日本兵射击。

李保臣放下被掐死的鬼子,从李福的手中抄过机枪,说:“小福子,我来!”说着,一颗颗仇恨的子弹扫向敌群。

李保卿带领的二小队民兵,守在山里辛庄村北路口。在两声炮响的同时,躲在村北壕沟里的小鬼子们,一个个猫着腰,鬼鬼祟祟地朝村子里开过来。他们大概以为山里辛庄的民兵都是吃干饭的,睡大觉的,走着走着,不再猫腰,越来越大模大样,有说有笑,倒像是接闺女、请女婿,到姥姥家门口听大戏来了。

李保卿从树上跳下来,说:“这群小丫挺的,太猖狂了,看他们那相儿,一丁点儿没把咱们中国人放在眼里!”

矬个子李说:“冲上去,杀死丫挺的!”

李保卿说:“别忙,耐点儿心,等小鬼子走近了,一枪撂倒一个。”

矬个子李说:“好咧,今儿叫俺新磨快的大刀,也尝尝小鬼子的荤腥儿!”他一面说,一面不时望望渐渐走近的小鬼子,一只手挺着大刀,另一只手的大拇指不停地试着刀刃儿。嘴里不停地轻声叨咕:“嚓”一个,“嚓”一个,妈妈的!

日本兵进了小树林,接近了村口,距离山里辛庄民兵第二小队阵地,仅仅一步之遥。

李保卿大吼一声:“杀!”

矬个子李第一个从丛林中蹿出来,手里的大刀,照准小鬼子,迎面砍去。

小鬼子连“妈哎”都没有叫唤出来,便“噗通”倒地,鲜血溅了矬个子李满脸都是。

矬个子李伸手抹了一把,一时间,成了花狗脸。他正在得意,正有一颗罪恶的子弹朝他飞过来,钻进他的前胸,顿时倒在地上。

李保卿看见矬个子李倒在地上,大叫一声:“李哥!”

矬个子李手捂胸口,断断续续地说:“不要,不要管我,去,赶快去打小鬼子。你,你李哥没有白当民兵,杀死了一个小鬼子,够,够本了……”

李保卿的手枪,“啪啪”,连击几发子弹,弹无虚发。

民兵们一个个精神抖擞,斗志昂扬,手榴弹一颗接一颗地甩进敌群,小鬼子东倒西歪,踉踉跄跄,接二连三地倒在山坡上。

聂挺茂的一小队民兵,在东白山豁口两侧的大青石后面隐藏好,专等日本鬼子来犯。

等候的时间总觉得漫长,于是,就小声地闲聊天。

胖子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作东白山?”

瘦子说:“嗨,这还不知道!”

胖子说:“知道?说呀!”

瘦子说:“老年间给取的名字呗!你的名字不也是你的爸爸给取的吗!”

胖子说:“废话!传说……”

胖子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轰隆隆”,不知从什么方向传来了两声炮响。

聂挺茂站起来叫嚷道:“做好战斗准备!”

其实,准备,准备什么呢?土枪,土炮,手榴弹,靠这些土玩意儿,跟洋枪洋炮的日本鬼子干,只能靠近战,冒着敌人的炮火,以手中大刀长矛拼杀,或以血肉之躯和敌人展开肉搏战,用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聂挺茂“准备战斗”的命令下达之后,民兵们等啊等啊,小鬼子的踪影也见不到,这可把大家急坏了,在毒花花的阳光下,长矛握出了汗,手榴弹攥出了水。

胖子说:“怎么着,小鬼子的妈,还没给养活出来呢!”

瘦子说:“别着急,老娘婆上炕了,小鬼子快生出来了!”

民兵们都笑开了,像个喜鹊窝。

聂挺茂严厉地说:“做好战斗准备,不许说笑!”

于是,大家又恢复了平静,变得鸦雀无声。

聂挺茂把头探出大青石,朝东白山的蚰蜒小道上望,那里是唯一能进村的山口,小鬼子要想从东面进村,没有旁的路,聂挺茂土生土长,能不知道这个。于是,他只得等,再等。

大家伙见聂挺茂头上的汗顺脸流,心疼他,也替他着急。可是。又能有啥法子?总不能去小鬼子那里,跟他们说,你们快点儿来吧,我们的小队长聂挺茂着急了,急得满脸流汗。笑话!目前,没有别的法子,只有等。

正在大家等得不耐烦的时候,聂挺茂突然说:“大家注意,做好战斗准备!”

大家一下子激灵起来,举枪的举枪,拿刀的拿刀,小拇哥钻进手榴弹的拉环,就等小鬼子走近,等候聂挺茂的一声令下。

看小鬼子的阵势,气势汹汹,不可一世,好像要把山里辛庄给吃掉。

聂挺茂带领的第一小队民兵,只有十七个人,七支步枪,一挺机关枪,其余的人,就只能拿手榴弹说事了。

聂挺茂原本是个急性子,可是,性急吃不成热豆腐。他完全懂得,这是在打仗,是在同小鬼子玩儿命,你死我活。哪个民兵没有一家老小?死了就活不了,他能不懂这个!他心里磨叨,自己叮嘱自己:我不着急,不要着急!他的胸前滴里嘟噜挂着十几颗手榴弹,右手握着手枪,心里在喊:小鬼子,来吧,走得近些,再近些,这些都是给你们准备的!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日本鬼子,心里计算着距离。

躲在大青石后面的民兵们,一个个眼巴巴地望着聂挺茂,像是在问,在催促。

突然,聂挺茂的手枪响了,几乎是在同时,对面一个小鬼子“噗通”一声,仆倒。

民兵们机枪“嗒嗒嗒”叫得好欢,步枪也不怠慢,手榴弹则更是一片爆炸声。

小鬼子刚才还洋洋得意,嘻嘻哈哈,连做梦也不会想到,灭顶之灾从天而降。被突然打懵了的小鬼子仓皇应战,有的趴在地上还击,有的端着枪冲上前来。

聂挺茂见到小鬼子冲到跟前,恨不得一下子把手榴弹全部扔出去。

和敌人短兵相接,正是我们的优势,小鬼子的洋枪洋炮反而无用武之地。

民兵们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长矛向敌人的胸膛刺去,打得小鬼子鬼哭狼嚎,喊爹叫娘。

一个小鬼子抱住山里辛庄的瘦子,摔倒在地,双手紧紧地掐着他的脖子,眼看无力挣扎。

山里辛庄的胖子用大刀砍倒眼前的敌人之后,正在寻找目标,可巧看见瘦子被小鬼子压在身下挣扎。一下子扑将过来,挥起手中的大刀片儿,照准小鬼子的脑袋就是一刀,小鬼子顿时丧命。

得救了的瘦子咕噜爬起来,抓起长矛向日本兵冲过去。

胖子挥舞着大刀冲向敌阵,一排冲锋枪子弹射入他的后心,即刻扑倒。

瘦子跑过来,噗通跪倒,把胖子的脑袋放进肘弯里,叫道:“胖子,你不能死,不要死啊!”

胖子说:“我杀了俩,杀了俩,赚啦。哈哈……要是,要是中国人,每个人,都能杀俩小鬼子,那,那……”说着,脑袋侧歪下来。

瘦子大喊:“胖子,胖子!”他放下胖子,抄起长矛,向小鬼子人多的地方冲过去。

溃不成军的日本鬼子拼命往回逃,终于逃出了聂挺茂们机枪、步枪的有效射程,顺着东白山山沟往回溜。

小鬼子逃至山里辛庄东口,突然,洋枪土炮一齐开了火,从山坡上压下来,迫使敌人用机关枪封锁住山口,向南流窜。此时,后王会村的苏保瑞同志率领两个民兵班,正好杀进敌阵中,打得敌人丢盔弃甲,顺着山沟向后王会村方向逃跑。敌人万没想到,他们从这只“口袋”漏掉,却又钻进另一只“口袋”。原来,苏保瑞在听到日军的两声炮响之后,迅疾率领十八个民兵,埋伏在东白山坡上,专等从山里辛庄败下阵来的残兵钻“口袋”。一直等到敌人逃到民兵们的鼻子底下,苏保瑞才大吼一声:“打!”敌人本来已成惊弓之鸟,此刻,又听到四面开火,一个个肝胆俱裂,完全丧失了抵抗力,东逃西蹿,死伤惨重。战斗只进行了两个半小时,便胜利地结束了。当聂挺茂同苏保瑞率领民兵在东白山顶胜利会师时,欢呼的声浪,冲碎天上雪白的云朵,向远方飘去……

人算不如天算。日本鬼子原本以两声炮响作为信号,对山里辛庄形成四面包围之势。咋料到,进犯东白山豁口、村北道口、村南路口的小鬼子死的死,逃的逃,一个都没有放进村里来。

山里辛庄的西面,出了村子就是西洼地,一片青纱帐,狡猾的日本鬼子很可能东施效颦,也学着八路军的样子,利用青纱帐做隐蔽,悄悄地偷袭山里辛庄。

聂宗跃将计就计,由他和杜长瑞正副民兵中队长,各带两个班,兵分两路,把住村西路口,打日本鬼子一个措手不及,阻击敌人,不让小鬼子进庄。

聂宗跃把最精良的武器调配给杜长瑞,加强村西口的防御力量。

杜长瑞按照轻重武器的配置,迅速布置好民兵们在阵地上的位置,又一次强调,说:“记住:一定要把小鬼子放进二十丈以内再开火,所有手榴弹的盖儿,统统拧开,两三颗捆绑在一块儿,等到把小鬼子放进二十丈以内,拼命把手榴弹扔出去,扔得越远越好,炸远处的,把近处的鬼子往里挤。不要紧,我们手里的大刀,哪一把也不是吃素的!再者,即使小鬼子顺着老爷庙,夺路而逃。这正好上了我们的圈套,由聂宗跃带领的两个班的大刀队来收拾他们!”

西洼地青纱帐里蝈蝈们的大合唱,渐弱,稀稀拉拉,以致停止了,代以高粱棒子们哗啦哗啦乱七八糟的声响。

杜长瑞竖起耳朵听听,赶紧以手势助说话,压低声音,轻轻地说:“快,注意隐蔽!”

一时间,西洼地的壕沟里变得鸦雀无声。

果然,小鬼子出现了,一个个钻出庄稼地,猫着腰,端着枪,沿着长满荒草的小路,往村里走。

近了,五十丈;更近了,三十丈……

突然,杜长瑞大吼一声:“打!”

“突突突”,机关枪向小鬼子密集的人群吐着火舌。

“哒”、“哒”,汉阳造步枪,像是为小鬼子点名,一枪一个,一枪一个。

“轰隆”、“轰隆”,成捆的手榴弹,在小鬼子的人堆里爆炸。

小鬼子们被打得晕头转向,一时间不知所措。有的一面还击,一面退回庄稼地。

杜长瑞眼尖,大声喊道:“手榴弹往远处扔,炸断小鬼子的退路!”

此刻,投弹的民兵,捡起一个,铆足劲儿往庄稼地深处投出去,捡起一个,铆足劲儿往庄稼地深处投出去。

结果,钻进青纱帐的敌人,一窝蜂似的沿着庄稼地的边际,向老爷庙的方向,夺路而逃。

杜长瑞正中下怀,端起机关枪,发疯似的狂射。

逃到老爷庙的小鬼子自以为得计,遂从这里可以大摇大摆地进村。

聂宗跃带领大刀队,隐藏在老爷庙墙外,专等被杜长瑞他们打散的小鬼子,送上门来。

怪不得聂宗跃平时被人称作小诸葛,真正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料事如神,被杜长瑞们打散的小鬼子,果然送上门来。

聂宗跃和他带领的民兵们,平时训练就是以大刀为主,手中八斤重的大刀,拿在他们手里,就像耍剃头刀一样,随心所欲,得心应手,早就憋得手心发痒。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此刻,再不大显身手,更待何时!

聂宗跃大喝一声:“小鬼子,哪里走!”第一个越过老爷庙的矮墙,扑向敌人,挥起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杀呀,杀呀!”喊声震天动地。

民兵们的劲儿,憋了一天又一天,今儿个,好容易盼到小鬼子送上门来,杀他个淋漓尽致,痛痛快快。

小鬼子们手中的洋枪无用武之地,哪里会有民兵们手中的大刀得心应手!然而,不可小觑的是,日本兵究竟身体彪悍,训练有素,拼搏,摔跤,身手不凡。

一个胡子拉碴的小鬼子,蹿上老爷庙的高墙,照准聂宗跃扑了下来,险些将聂宗跃扑在身下。

聂宗跃返身一刀,向那个胡子拉碴的小鬼子砍去。

胡子拉碴的小鬼子,极是机敏,闪身一躲。

聂宗跃的大刀,不偏不倚,正砍在一棵柏树的枝桠上,“咔嚓”一声,坠落下来。

胡子拉碴的小鬼子被吓得目瞪口呆。

聂宗跃手持大刀,跃上一步,正待挥刀。

不料,他身后的一个矮个子日本兵朝他扑过来,扬起一脚,将聂宗跃踢倒在地。

倒在地上的聂宗跃,手里的大刀,往上一挑,可巧挑进矮个子日本兵的裤裆,砸在聂宗跃的身上。

胡子拉碴的小鬼子见有机可乘,张牙舞爪地扑过来,试图用双手掐住聂宗跃的脖子。

不料,聂宗跃一闪身,胡子拉碴的小鬼子来了个狗吃屎,反倒趴在了地上。

聂宗跃挥起大刀,狠命地向胡子拉碴的小鬼子砍去,一时间,身首两处。

顿时,老爷庙墙外的小小空场上,几乎听不到枪响,倒像演武堂。

演武堂是演武堂,此刻,老爷庙墙外的小小空场上的演武堂,真杀真砍,真流血,真掉脑袋。

聂宗跃原本估计到,小鬼子会把这次进攻山里辛庄的重点,放在村西,确实料事如神。然而,始料未及的是,小鬼子在战斗中,竟然出动了这样多的兵力。民兵们平日里的信念就是“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这说的是一种敢打敢拼的自我牺牲精神。可是,这一仗,即使每一个民兵,都能“杀俩赚一个”,还是难以阻止日寇的进攻。

猛虎怕群狼,像聂宗跃这样彪悍的猛士,竟然遇上了一群饿狼一般的小鬼子。

聂宗跃手使八斤重的大刀,一气儿杀了七个小鬼子。待第八个冲上来的时候,聂宗跃早已筋疲力尽。这一次,小鬼子抱住他的后腰,他无力挣脱。当他拼尽最后一点力气,翻转过来的时候,又一个小鬼子端着刺刀,朝他刺来。

巧得不能再巧,聂宗跃的侄子聂小力举着大刀冲过来,朝着小鬼子,没脸带屁股的就是一刀。

小鬼子倒了下去。

聂宗跃趁势掐住小鬼子的脖子,使尽全身力气,小鬼子睁大的眼睛,外眦开裂,一命呜呼。

聂小力问:“叔叔,怎么样,没事儿吧?”

聂宗跃说:“毛事,快撤,往东白山撤!”

西洼地壕沟里的民兵中队副队长杜长瑞带领的民兵,也遇到了麻烦,他们的子弹打光了,手榴弹只剩下了一颗。

杜长瑞叫过仅剩下的三五个民兵,说:“同志们,死也不能当小鬼子的俘虏!”

战友们齐声说:“对,死也不能当小鬼子的俘虏!”

杜长瑞双眼紧紧地盯着冲上来的一群小鬼子,拉开了手榴弹。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杜长瑞将即将引爆的手榴弹毅然投响了小鬼子。

“轰”的一声,手榴弹在敌群中爆炸了,炸得小鬼子东倒西歪,血肉横飞。

杜长瑞大喊一声:“撤!”

民兵们跟随杜长瑞跃出西洼地的壕沟,朝村里跑去,就像水珠儿掉入了湖泊,鱼儿游进了大海。

从西洼地进攻的日本鬼子,没有了抵抗,就像潮水般涌进了村里。挨门挨户地搜查,抓走山里辛庄的无辜百姓,用枪托打,皮鞭抽,刺刀扎,逼迫他们交出村里民兵和八路军,拷问半晌,竟没有一个人开口。

穷凶极恶的敌人,从人群中拉出一个小伙子用枪托打,小伙子一个字也不说,直到被活活打死。

日本鬼子又拉出一个老人,用鞭子抽,遍体鳞伤,气息奄奄,老人家咬紧牙关。

小鬼子死不甘心,拉出一个穿花褂子的妇女,用刺刀扎,扎她的大腿,血流如注。

花褂子开口大骂道:“畜生!”

此时,小鬼子又拉出来一个青年男子。

花褂子一看,正是她的男人李青,急火攻心,一下子昏死过去。

小鬼子的指挥官叫道:“把这个贱女人扔到河里去!”

李青仰天大骂:“小鬼子,你们厚颜无耻,丧尽天良。老天爷绝不会饶恕你们这群狗强盗!”

小鬼子的指挥官叫道:“你的,民兵,土八路,统统地交出来,不交出来的话,统统地杀掉!”

李青仍咬紧牙关,不肯开口。

敌指挥官气极败坏地叫道:“统统地杀掉,统统地杀掉!机枪!预备——”

机枪手得到命令,趴在高坡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无辜的百姓。

突然听到一声怒吼:“慢着!”

原来是化装成老百姓的杜长瑞,威风凛凛地跨到敌指挥官面前,威严地逼视着敌人,坚定而有力地说:“机枪下掉!把乡亲们放回去!八路军,武工队我都知道,不关他们的事!”

日军指挥官命令放掉在场的老百姓,又来审问杜长瑞:“你的,中国人的这个!”他伸出大拇指,夸耀道。

杜长瑞仰天长笑,说:“八路军,武工队,他们在哪儿?看,统统在这里!”他把胸膛拍得山响,“在我心里!”

日军指挥官气炸了肺,将手一挥,小鬼子立刻扑向杜长瑞,用枪托打、皮鞭抽、刺刀扎,打死过去,用凉水喷醒,又打死过去,直打得他皮开肉绽。

然而,凶恶的敌人,从杜长瑞的嘴里没掏出半句话。

傍晚,杜长瑞又一次苏醒过来。

他望望天,漫天的星星,一个个莫名其妙地向他眨眼睛。他看看西沉的月儿,月儿朝他深情地眯起了眸子。

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他伸出一只手,摸摸脑袋,黏糊糊的,是血;他又摸摸胳膊摸摸腿,疼痛难忍,他受伤了。

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响。

杜长瑞侧耳听听,夹杂着叽里咕噜说话的声音。

他明白了,他是在日本鬼子的人堆里。他想:逃,快,必须逃。晚了,就没有机会了!

杜长瑞这样想了,便这样做了。然而,他的一条腿不听他的话,不肯站立起来。心里骂道,妈妈的!不知在骂谁?无济于事!

他在黑灯瞎火中,伸手瞎摸。摸到了一根树棍儿,作为拐杖,靠着这一条好腿,气喘吁吁,浑身淌汗,吃力地往外走,巧妙地溜下山坡,爬回山里辛庄一户老乡家。

老乡家走出一个老太太,她一眼就认出了杜长瑞,急忙说:“进屋,长瑞,快进屋。”

杜长瑞认出这位老太太,她就是李青的妈妈,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李婶!”

青他娘说:“你呀,是俺家的恩人。要不是你,俺家李青的小命早玩儿完了!”一面说,一面哭,拉着杜长瑞的袄袖子不肯松手。

杜长瑞说:“李青我兄弟呢?”

青他娘说:“不吃人饭的小鬼子,把我的儿媳妇兰英扔到金鸡河里去了,还不知道死活呢!这不,李青找了几户当家子,跟他去金鸡河,捞他媳妇去了。呜呜……”

杜长瑞说:“您甭着急,兰英不会有事的!”

青他娘说:“小鬼子在把兰英撇进金鸡河里之前,又用枪托子打,又用刺刀扎,再经过河水一泡,凶多吉少。”青他娘说着说着,眼泪又流了出来。

杜长瑞说:“就说兰英这丫头自小就命硬,爹娘都死得早,这么多年,泥里水里,摸爬滚打,好容易盼到了今天,有家有业了,过上几天消停日子,日本鬼子来了!”

青他娘说:“小日本,真叫坏,到处杀人、放火、抢东西。咱们中国这么大,人口这么多,咋就该小鬼子欺负呢!”

杜长瑞说:“李婶,您说得对,您想想,咱们中国这么大,人口有四亿五千万,小日本弹丸之地,咱们中国十个人打他们一个人,还得富余几千万人,坐在树阴凉里歇凉呢!关键是人人都起来跟小鬼子干。比如,今儿个,要是全村的老百姓,人人抄起锄头、大镐、扁担、镰刀,那么几个小鬼子,不给打得屁滚尿流!”

青他娘说:“等青儿回来,不管兰英是死是活,都叫他跟你走,参加游击队,当八路军!”

正说间,院子里有了响动。

青他娘低声问:“谁?”

李青答道:“是我,娘,兰英,兰英我找到了!”

青他娘颠着一双小脚,急匆匆跑了出来。

李青背着兰英,跌跌撞撞进了屋。

青他娘打开门帘,说:“快,快把兰英放下!”

李青刚要把兰英放在炕上,忽见一个人影子,大声问:“谁?”

杜长瑞蹭下炕,跛着一条腿,说:“我,杜长瑞!”

李青把媳妇兰英撂在炕上,“噗通”,跪在地上,说:“长瑞大哥,是你救了我!”

杜长瑞忙说:“不不,快看看兰英怎么的了?”

青他娘举过“黑小子”灯,从头至脚,把兰英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杜长瑞说:“李青,我出去一会儿,你给你媳妇换一身干松的衣服,盖上点儿被子,一会儿就缓过来了!”

青他娘说:“你甭出去,你们哥俩在那边说会子话,我给兰英找衣服换上。”

李青说:“行,秋夜,外面凉了。你的腿伤成这样,哪能再着凉呢?”

杜长瑞说:“李青呀,哥哥跟你说个事,你就说,咱们中国这么大,人口这么多,咋就受小鬼子的欺负呢?要是全民皆兵,全民抗战,不怕赶不走日本鬼子!”

李青说:“杜哥,你的话里有话,可我听出来了!”

杜长瑞说:“听出啥来了?”

李青说:“其实,你不说,我也正想跟你说呢?听说你认识独立团团长韩贵德,是吗?”

杜长瑞说:“有话直说,还跟你杜哥试心眼儿!”

哥俩正说得热闹,突然,兰英叫唤了一声:“妈呦!”

青他娘说:“你们哥俩快过来!”

李青回过头来,紧紧拉着杜长瑞的手,说:“杜哥,你看,兰英缓醒过来了!”

杜长瑞说:“我说啥来,老佛爷长眼睛!”

青他娘说:“虽说节气已经过‘立秋’了,可是雷公雷母并没有睡大觉,好人做好事,坏人做坏事,都在他们心里装着呢!不过呢,小鬼子做了这么多坏事,咋就不狠狠地打几个霹雳,劈死几个小鬼子,叫咱们也解解恨呀!”

李青说:“光解解恨能有多大用呀!咱们要把小鬼子统统赶出中国去!”

兰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娘,李青说得对,咱们要把小鬼子赶走,那才会有咱老百姓的消停日子!依我说,娘,就叫李青去当兵,杀小鬼子去!”

李青说:“娘,兰英说得对,我就托长瑞哥,找个门路去当八路军!”

杜长瑞说:“穷人家的青壮年自愿当八路,用不着托人,找冀东八路军独立团的韩贵德团长,他一定欢迎!”

后来,山里辛庄民兵中队的战友们,只要一提起杜长瑞,无不交口称赞:“杜长瑞,真爷们儿,牛!”

山里辛庄人民在村内挖地道网,修筑两座炮楼,街道上到处都有射击孔,村口每二十米设立一个地雷区,每区至少埋二十枚地雷。

从一九四二年起,日寇同山里辛庄人民较量了十七次,没有得到丝毫便宜。整个山里辛庄果真成了攻不克、打不破的堡垒,切断了敌人从平原通往山区的咽喉。

【作者简介】王克臣(男),中国作协会员,北京作协会员,《希望》主编。自1990年,相继出版小说集《心曲》《生活》、散文集《心灵的春水》《春华秋实》、随笔集《播撒文学的种子》、杂文集《迅风杂文》、报告文学集《潮白河儿女》和长篇小说《风雨故园》《寒凝大地》《朱墨春山》。《心曲》是顺义第一本文学作品集,曾在北京市第三届国际图书博览会及上海书市展出;报告文学《中国好儿女》获北京市“五一工程奖”;《风雨故园》获全国“长篇小说金奖”、北京市“苍生杯”特等奖;《寒凝大地》获首届“浩然文学奖”。2007年,作者荣获首届全国“百姓金口碑”;2008年,授予全国“德艺双馨艺术家”;2016年,获北京市辅导群众创作“终身成就奖”;2018年,获第三届京津冀“文学创作银发达人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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