栈道上的吃饭问题

任何在极端条件下的旅行,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吃饭”的问题。君不见东北松花江上冻后,往来如蚁的“爬犁客”总能在木板围成的“水院子”里吃上雪白的馒头和烫嘴的“汆白肉”。喷香的食物不仅融化了心头的冰雪,更让人们忘记了旅途的艰辛。那么,千百年前,在秦陇通往四川的条条栈道上,过往行人是如何满足吃饭喝水的“刚需”的,确实是个饶有趣味的问题。

最大的困难是“长”。据《战国策·秦策》记载,勤劳的先民在两千五百多年前的战国时代就修建了“通于蜀汉”的千里栈道。其中仅从斜水谷到褒水谷的“褒斜栈道”一截便长达200余公里。以当时最便捷的运力——“江州车”(即“木牛流马”)为例,这种由诸葛亮在四川江州发明的独轮推车素来以“便于登陟”著称,但也不过“特(单车)行者数十里,群行者二十里”(《三国食货志》)。

取一中间值,按每辆“江州车”一天可走30里计,仅穿越“绾巴蜀之口”的褒斜栈道就需要半月有余。如果换成“重大椎朴”、“少蒙雨雪则跬步不进”(《邵氏见闻录》)的中型运输车辆“太平车”的话这个时间还会大大延长。而栈道又是蜀中通陕西的重要货运线。

据成碑于东汉灵帝时的《武都太守李翕重修郙阁颂碑》记载,当时聚集在嘉陵江畔的白崖栈道前等待“上道”的车辆常多达数千,其堵车盛况远较今日为胜。漫长的旅途,拥堵的路况,再加上山上“高处不胜寒”的气候和蜿蜒崎岖、险象环生的地形,更极大地增加了旅人们的心理负担和生理消耗。

在另一篇关于栈道的汉代碑文《石门颂》中就生动地记录了大家的窘态。“木石相拒,利磨确盘,临危枪砀,履尾心寒。空舆轻骑,滞碍弗前。”换成今天的话说就是“(旅人)在夹缝间求生存,在怪石间寻出路。一步一跌,如踩虎尾;空车独马,插翅难过”。这时,吃上一口热饭无疑是人们心中最殷切的愿望。但且慢,这可是在上下三层全木结构且包裹了桐油的栈道上,如果烧火做饭引起火灾,岂非死路一条?!

从史书中我们不难看到汉初的刘邦,西蜀的魏延在战略撤退时都曾一夜之间烧毁栈道数百里,可见栈道本身的防火能力实在令人担忧。那么古人是靠了什么才吃上宝贵的“热饭”的呢?

由于古栈道多已湮灭,我们还得从仅存的史料中寻找答案。在《石门颂》中记载汉中太守王升因怜悯栈道上行人的困苦艰辛,派遣案察中曹卓行“造作石积,万世之基”。 “石积”为何物?竟能使栈道屹立不倒,永为坦途!按《说文》解释,“积,从禾。禾谷之聚曰积”。后世有许多成语,如“堆积如山”、“积谷防饥”等都与粮食的储存有关。看来令王升引以为傲的“石积”其实就是在栈道旁开辟的“石质粮仓”(汉代人们已熟练掌握了开山辟石的“醯烧法”,开凿石室并非难事)。

不难想象,疲惫的旅人在储藏着粮、柴的石屋中利用石灶烧饭的温馨场景。那么,做饭必不可少的清水又从何而来呢?据《巫山县志》记载,位于巫山境内的大宁河古栈道上就曾经出现过“尝以'竹笕’(即长竹管。黄遵宪《游箱根》诗云“家家争调水,曲笕引修竹”)引此泉于巫山,以铁牢盆盛之”的景象。

山间的汩汩清泉在根根青翠欲滴的毛竹引导下,经过重重过滤,带着淡淡芳香,银鱼入海般跳进石盆铁锅中,其方便清洁委实不在如今的自来水之下。以前我曾赞赏过苏东坡“竹管引水惠五羊”的睿智,如今看来,苏老先生也是有所师的,他的“老师”可能就在家乡四川的崇山峻岭之间。

再后来到了隋唐,由于国力的强盛,栈道上的“吃饭问题”得到了根本解决。唐代仅在褒斜栈道一线就修筑了20余座提供食宿的驿站。凭了这个,杨贵妃才能在三五日内吃上新鲜的荔枝,李白才能高唱着“我辈岂是蓬蒿人”的诗句悠然出川,栈道也和中国一起迎来了属于它的“黄金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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