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师和小蜗牛】带着“他们”在学海里游泳
栏目简介
名称丨张老师和小蜗牛
人物丨张老师:毕业于华东师大特殊教育专业,现任特殊教育一线教师。
小蜗牛:张老师的8个学生,由于自闭症、脑瘫、唐氏等各种障碍影响正常发展,如同小蜗牛一样在他们的成长道路上缓缓地挪动。
更新丨不定期更新
三十八、带着“他们”在学海里游泳
“在学海里游泳”是我初中时上一届学长姐们的高考作文题,作为模拟,我曾挠破头也无从下笔,在学海里游泳,可以是“在学/海里游泳”,也可以是“在'学海’里游泳”。不知道当时的我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去析题,但时至近日,再读此题,我依然会冒出这样两种释义——如果把广义的学习比作一片大海,一开始的我们在摸索着学什么、怎么学,到后来慢慢获取了越来越多的知识,习得了越来越多的技能,我们在学习的海洋里游弋,自如带着知足。直到一阵洋流涌入,翻腾出海底更多的养分,让我们对自己身处的这片海多了无尽的新奇,这份新奇吸引着我们继续向前方向更深处探索……这似乎又是一个“螺旋式”的上升过程,我们常常用“螺旋式”比喻人的成长过程。
接触特殊教育的第8个年头,在特教老师的岗位上也待了整整4年,期间回炉再修过三年的时间,自以为对特殊教育有了一定的知识框架,但也经常会被某个术语、某种发展过程卡住思维、一时语塞。这段时间参加了一个语言康复师的培训班,我的专长并非语言康复,当我在想“那我的专长是什么”的时候,我又陷入了一阵空无。言语和语言康复是一门单独的学科,但又充分融入于特殊儿童学习生活的方方面面——有些孩子会因为无口语陷入沟通的窘境,当别人无法理解他的需求时,他只能用过激的行为来发泄自己的情绪;有些孩子会因为口齿不清而严重影响社交,她兴致勃勃地和别人“交谈”着,但换来的是对方迷惑的眼神,“听不懂”之后的“再重复”,N个回合后,孩子放弃了,满脸失落;有些孩子会因为缺乏社交技能,被别人夸大了他的认知障碍,面对35分钟的课堂,他因为无法表达而无奈接受着简单乏味的知识……
“他”和“她”都是我的小蜗牛们,这些因为“语言问题”造成的障碍都是发生在他们身上真真切切的故事,都是竖在我面前的一道道关卡。我想跨过它们,但往往看似最简单的内容却是却难迈过的坎儿。
言语与语言,通俗地说,即“说话”。我们大多数人都是从哭闹到咿呀学语,从简单的“爸爸妈妈”到复杂的绕口令甚至演讲辩论,顺其自然发生在我们身上的成长规律却是阻碍了他们发展的巨大障碍。
妹妹是班上一个唐氏综合征孩子,一年级时,她的语音清晰度很差,性格开朗的她总是叽里呱啦说一大堆,但是谁都听不懂她在讲什么。因为不被理解,她经常用摇头和一边摇头一边模糊地说出“不要”,然后狠狠地推开别人。我们常常把这样的举动称之为她们的“犟”,但到底是她故意和我们犟,还是我们不够懂她?
轩轩是一个很有自己想法的孩子,但他无口语且伴有肢体障碍,每次一到上课,总会想着法子让陪读阿姨带他出去,不是用手指示着自己要大小便,就是嘴巴里故意制造着“嗯嗯嗯”的噪声,他的行为里映射着他的智慧,但他的语言能力又阻拦了智慧的外显。
我的专业是特殊教育,言语与语言治疗只是其中的一个分支,但它本身拥有着很庞大且深邃的体系。语言是社会化的工具,孩子们的语言目标的达成不能完全投注在每周一节的语训课上,作为班主任的我,似乎承担着更大的责任,让他们在课堂上习得的技能泛化到真实的生活场景中。两年前,我参加了“言语辅助沟通技术(AAC)”的系统培训,那是我第一次深入地接触和使用AAC,在边学习和边实践的过程中,顿悟和困惑层叠出现,我被现实打击过,但也看到过令人欣喜的微光……
某一节个训课上,我照例给轩轩做AAC的训练,那是一个泛化的目标,我把他带到了教室,刚坐下没多久,在我准备教学具的间隙,他自己打开了点读笔,在沟通纸上点出了一串词语“老师,我要喝水(因为肢体存有障碍,手部的移动不太稳定,误触了“喝水”的图片)、看电视;阿姨、出去(因为每次个训,阿姨都会到门外等待)”,那一刻,我愣住了。从未有过的反应在没有任何预设之下出现了,如此自然情境之下的主动表达让我激动地当即给他放了一段儿歌作为奖励,他也分外开心,跟着儿歌的节奏手舞足蹈。这样的笑容中带着多么大的成就感,仿佛不单是因为我的夸赞和奖励,更是为了他自己能够表达出愿望,并得到了恰当的、如期的回应。
这种发自内心的笑容是多么温暖且动人。语言康复培训班的末尾,一位资历很深的聋校老师给我们分享了一个案例——那是一节沟通交往课,教学目标是让同学们学会表达“我要买……”,在知识的运用环节,孩子们每个人都表达了这样一句话。有一个孩子积极地举手,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我要买电脑!”得到老师的回应之后,他开心地回到了座位,那种喜悦仿佛真的买到了一个电脑,灿烂的笑容让人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无穷的温暖。
身边不止有一个朋友问过我:“特殊教育的成就感在哪儿?”以前的我会说:“孩子们一点点的进步就是我的成就感。”但后来,我一次次地在现实的打击下明白:“一点点的进步”对于中重度的特殊孩子而言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上万次的输入可能才会有一次的输出,但我们为了这一次的输出,也要绞尽脑汁、用尽心力。培训班的教授说:“康复这件事,其实是助人助己,我们在帮小朋友做康复的同时也会疗愈到自己。”
由是想到,班级里那个发音不清晰的孩子,四年过去了,她的大部分音还是发不准,但是四年的接触,让我们不断地熟悉彼此。某一节课上,她叽里呱啦说了一些话,任课老师听得一脸懵,我坐在教室后面的办公桌旁,脱口帮她“翻译”了一下,教室里的老师阿姨们都笑侃她:“你说的话就你们张老师听得懂。”我很欣喜时间让我更加地懂她,但我更希望她能被更多人懂得。
那节案例课的总结环节,老师站在小朋友们的桌子前面说:“如果别人听不懂你们说的话,那你们要怎么办?”孩子们边打着手语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写下来。”老师补充道:“现在手机也很方便,我们可以在手机上打字……”这并非是本节课的教学目标,但老师说这话时的语重心长却格外让人感动,是打从心里地希望他们学会这样的技能才会如条件反射般地自然引出这个问题并给到这样的答案。我们不止要为了教而教,他们也不是单单要为了学才学。
看着案例中的孩子们,我不由地也想到了自己的小蜗牛们……他们是刻在我心里的一个个个案,培训之中看到的,听到的案例,都会让我忍不住想到他们的一些类似举动、一些相同情绪、一些可气又可爱的故事。
这也许就是时间带给我的沉淀,他们带给我的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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