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作家◆谷颖:三十六天的守望(散文)/主编:仝仲堡

◆⿻特约作家谷颖作品精选⿻◆

三十六天的守望

作者/谷颖(黑龙江佳木斯)主编/仝仲堡(山西)

天光暗下来了,西天上的一抹蓝依然那么鲜亮。风刮过对面楼的红房盖。雪也下好了。阳春的美景,只能在楼里观望,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
我和儿子坐在阳台上吃晚饭,不活动两顿饭也不觉得饿。儿子先吃完下去了。我还有一口饭,在嘴里漫不经心地嚼着,眼睛不自觉地就落到了墙上的日历上,大大的28黑体字很耀眼。天!又到月末了。我又站起来趴到跟前细看了一下,已然是阳历二月末、农历二月初六了。从大年三十那天,我感觉到情况不妙开始,细数了一下,到今天已经是三十六天了。
写了一半的长篇小说,一直躺在电脑里睡觉。第一部书的出版,给了我很大的鼓励和信心。市里资深作家还把我的书举荐给了省里的影视编剧,由于中下部没写出来,拍连续剧的事就不了了之了。说句实话,第一本书出的有点仓促,只能算做我的习作,留下了很多遗憾。我想还是先沉下心来全面提升自己吧,不着急出后两本书。一个文学艺术工作者一定要对读者负责,更要对社会负责。所谓“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半句空”、“离名利近,距名著远。”
推迟新品问世,总是愧对了读者,好像吊人家胃口似的。对读者的焦急追问,我只能搪塞说,好饭不怕晚。
江山不幸,诗人幸。戴望舒早就说过。这个特殊时期,涌现出好多作家和诗人,他们口诛笔伐,用笔当剑,刺向那些吃蝙蝠的贪婪人类,也用多彩多姿的文采讴歌白衣天使的无私和无畏。遗憾的是,好多文人,甚至一些文化名流一边义愤填膺地声讨吃野生动物的罪恶行径,一边在好友群里晒着鹿肉、野兔肉、野猪肉……等美食。我真是无语了。认知偏颇,一盲引众盲。佛在两千多年前就告诉我们,一切灾难都是杀生吃肉造成的。“千百年来碗里羹,冤深似海恨难平……”看来,文化再高,知识再多,没有智慧,没有自律,面对灾难,也只能是空喊口号。
我非常苦闷,感到从未有过的无能。我什么也写不下去,勉强应付了一个为武汉捐款的诗刊。以为捐完款就没事了,编辑还要一篇诗稿。赶鸭子上架的写了一首小诗。
其实我早已适应了这种宅在家里的生活。早在三年前我就悄悄闭关了。早在五年前我出门就戴口罩。是使命使然,也是写作需要。我必须反省和审视我的认知。人,只有真正静下来,才能认知宇宙人生的真相。当我明白了六道轮回的可怕,就开始吃素,开始忏悔,也替人类忏悔。没有特殊需办的事,我通常不出门。白天一个人过得很清净、自在。
现在不同了。八十岁的老娘也出不了门了,整天囚在沙发上看电视。自打初六弟弟给她送回来,到现在一趟楼也没下过,头两天说有点大便干燥,在我一再嘟囔下,才到门口转了两回。
儿子这回更得便了。天天睡到自然醒。手机玩够了,就玩电脑。说得他不打游戏了,又看韩剧。满满的一架子书,就是不给你看。玩累了就睡觉,被子都不叠,方便省事,跟坐月子似的,眼看肚子一点点隆起。急眼了数落他几句,他还振振有词:“我也不愿意这样,是国家让我睡的!”你说气人不?这36天啊,真不知道咋熬过来的?
三十儿那天,儿子破例带我去素食餐馆吃了一顿年夜饭。每年三十都是去他舅舅家团聚,去年儿子跟他弟弟闹了点矛盾,今年非要不吃别人家的“下眼食”了,自己还不会做饭,只能去外面吃。年年过年我都是累得爬不起来,恨不能一个人长八只手,面面俱到。年夜饭常常是不做的。这些年,过年对我就是劳动改造。什么美味呀,欢乐呀,好像都跟我没有关系。弄得连儿子都不盼过年了。
出去等车的时候,我就感觉不太对劲儿。街上冷冷清清,很反常。等了半天车才来。上车了,更怪,满车的84消毒水味。司机还戴个口罩,神色凝重。车上空了很多座位,有数的几个人。一起上来的两个农民工都戴着平时很少看到的像马嚼子一样的白色口罩。他俩一前一后坐着,后面的往前伸着脖子,前面的往后扭着脖子,很神秘地谈论着什么。恍惚听到“肺炎”、“传染”、“死人”等话。我心略微沉了一下。头两天听小弟说过,武汉那面发生疫情,已经有死人的了,出门要注意。看来事态严重了。
饭店也是没有人,冷冷清清,只我和儿子两个人用餐。偶尔有顾客都是来取订餐。现在的素食馆开得很多,而这家是最早开的,味道我觉得比其他家的好吃。特别是牙签肉,是用蘑菇做的,放了好多芝麻,好像比肉的都好吃。其实饮食也是一种习惯,养成就好了。我原来也是最喜欢吃海鲜,特别是鱼,爱吃的不得了。三年不沾荤腥了,也过来了,身体反而比以前更好,药基本不吃,还比同龄人都年轻。想想那些被屠宰的家禽死时的惨状和哀嚎,现在看着肉都害怕,别说吃了。
儿子先点了一盘牙签肉,又点了一盘红烧肉,点了一大碗菌汤,要了两盘酸菜馅饺子,我们就开吃起来。我是真的有点馋了,平时清汤寡水的还好说,毕竟是过年了嘛,潜意识里还有好多美好的情愫不能完全释然。
素食馆做的饭菜做得太美了,我们饱饱地吃了一顿,最后剩的都打了包。人一吃饱了就不愿意动弹了,腿像绑了石头。我们打车回来的。脱了鞋,我一头就扎到了床上,睡的昏天黑地。直到天亮。也没擦地,也没给佛上香,也没守岁。初一总算把屋子收拾利索了。晚上凉台的灯还坏了,这年过的。越矫情越出差。
儿子还是好糊弄的,他爱吃锅子,这两年过年就给他涮锅子。以前买羊肉,我知道了事实真相以后,这两年不敢让他吃了,他也就默许了。他不吃肉,人很精神,也不犯困了。
终于能放松休息了。活都干完了,躺着也安心了。我们吃饱了以后,就是拉帘睡觉。没有什么比累得要死的人,让他休息是更幸福的事情了。躺了两天,也歇过来了。这回也有时间玩手机了。新买的智能手机都刷热了,没电了,充着电玩。
目不暇接的信息太多,都被疫情引爆。我只与智者同行,与良善者为伍。要想克制人的贪欲、转变人的顽固观念真是太难了。我每天不断转发着一些劝善的因果信息,还一边加好友,特别是文友。我相信文人的觉醒才是真正的觉醒,才是人类的希望。我把别人发的《莫言:人类的好日子不多了,文学也毫无意义》的链接,反复转发给所有人,所有有影响力的大群。希望从这场灾难中,人们能真正觉醒,真正去反思一个民族甚至人类的深层问题。位卑言轻。好在出现个有影响力,叫方方的原湖北作协主席,一时间被所有文人推崇。似乎只有这个文人,能与我远隔千山万水的同频共振,能说出我想要说的话。她在日记中写道:“唉,中国人一向不喜欢认错,也没有多少忏悔意识,更不会轻易产生负罪感。”
手机玩的不想再玩了,躺的不能再躺了。
初三是家人团聚的时间。这两年我与家人团聚的时候好像只有两次,一是母亲生日,再就是春节。除夕没聚成,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听说大弟打算初三都让去他家。这回去不成了,只能在视频里看看他们,看看他在群里晒的他刚出生的小外孙。一个崭新的生命,也带给了我们无限的期许。
我最惦记的是姐夫。他在去年10月28日查出了胰腺癌,而且是晚期,他还不到六十岁,大夫说最多能活半年。
他从查出了癌症,就陷入了极度的晚期癌症的痛苦折磨中,没有片刻安宁。他说病灶部位疼得像撕肝裂胆一样。床是躺不了的,必须像狗一样蹲在地上,用手捂着肚子,弓着腰,彻夜难眠。姐说他半夜疼得直哭。我看着他那样,真是又着急又生气:活该!谁让你不听我的话,总吃狗肉了!
我一直是经常去看他的,尽自己所能帮助他。午夜他在家里呻吟,我在家里替他忏悔。衣服湿透了,泪流干了,头也磕破了,牙疼的直撞墙。
姐夫的病情时好时坏,得了绝症也不能忌点口,北京也去过了,还得回来等死。
过年忙活的我好长时间没去看他了。每天都打电话询问。姐也发了一回视频,看着他的精神状态不错,我心也踏实了点。
终于有时间能去看他了,可又不让出门了。就像一个文友写的,一个城市感冒了,连带我们的小城也跟着咳嗽。
疫情一天比一天严重。出门都成了问题。像有人调侃的,出门跟出国似的。也不知道待了几天。我跟儿子下楼了。天是阴沉的,偶尔看到的几个人都是行色匆匆。小区门口站着长长的队伍。红白相间的大喇叭挂在栅栏上,严肃、持续地播放着政府有关疫情的通告。那场景,好悲凉,让人欲哭无泪,感觉好像回到了某个特殊的历史时期。门卫对出门的人挨个登记,出趟门要排半天,发门卡和通行证。我家的门卡不知被谁冒领了,幸好有房照,物业经理都如数照发了。
再以后出去就只允许一个人了,而且必须带身份证。去超市也都得带身份证,接受一项项检查和登记。小区只允许我们隔一天下一次楼。下楼跟放风似的,白白辜负了大好春光。即便出去了,也没什么意思,想深呼一下新鲜空气都不敢,空对着阳光和白云忧伤。再平常不过的事,现在都变成了奢侈。当一个人失去自由,才知道自由是多么可贵。店铺都关着,街道空荡荡的,所有的车辆都停止了运营,想走远路是不能的,偶尔碰见一个熟人见面都不敢多说话。多想在外面多待一会儿。
超市的东西价格明显涨了不少,几样普通的蔬菜和水果要花上一百块钱。唉,这个时期,人家能不怕危险,为咱们服务,贵就贵点吧。买完菜赶紧往回跑。回到家就是做饭吃饭,好像又都回到了动物的原始本能。整天迷迷糊糊,头昏脑涨。白天也是黑天,黑天也是白天。不用梳头,不用洗脸,一个多月跟一天似的。也没什么特殊的,也想不起来有什么值得记的。焦虑,无奈;无奈,焦虑。也许高人都是这么磨出来的吧?如果把这次疫情比作国人共同静修,唐僧取经历经了九九八十一难,36天才四个九,还有五个九需要熬。而谁能真正取回真经呢?

这36天我哭过一回。记得是在半个多月的一天下午,忽然泪落如雨,肆无忌惮地在朋友圈里发泄着我的情绪,我说我已经半个多月没见到家人了,你们呢?

2020年2月28日午夜

【特约作家简介】谷颖  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佳木斯市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命运三部曲》。上部《丁香花落》已于2016年由团结出版社出版。阿童文学社特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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