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故事]门口就是稻田
余怀根
我在农村出生,以后在农村长大,还当过6年地地道道的农民。家门口就是一丘丘稻田。种植水稻是务农之本,水稻长在水田里,没有艳丽的花朵,没有高悬的果实,却默默滋养着我们世代平静的生活。年复一年,光阴流逝,如今,乡村面貌已改,只有水田里的水稻,依旧在淡淡地飘香,散发着淡淡的乡愁。
盛夏的夜晚,月光如水,悄悄地走出家门,坐在石头打造的门槛上,听田野的蛙鸣协奏,是一件惬意的事情。
这时的稻田,是静谧的,水稻就像是一个淡雅的女子,穿着一袭绿裙,躺在沉寂的田野里想自己的心事。
而在入秋的清晨,微曦初露,轻轻地走进稻田,漫步阡陌之间,看灵巧的蚂蚱蹿跳,是一件幸福的事。这时的稻田,是丰盈的。水稻就像一个朴实的农妇,穿着一件布衣,站在广袤的田野里守护着自己的家园。家门口的稻田,春有青青禾苗,夏有金黄稻谷,秋有稻穗扬花,冬有稻草堆垛,四季景色,周而复始。
而这种田园牧歌式的浪漫,既是大自然的恩赐与馈赠,更是农民兄弟战天斗地流汗流血的劳动成果。
稻田是一张铺开的大网,网住了我们大把大把的时间,和我们对丰收的期待。我曾经有过一年出工300多天的记录,也有过一天劳动15个小时的日子。当年的夏收夏种,谓之“双抢”,公社广播站凌晨4点钟就响了,人们戏称“半夜鸡叫”。
头顶一片星星,我们就已经出工下田了,直到天黑月亮上山才收工。披星戴月,屁股晒臭,为什么?为了多收稻谷,为了少饿肚皮。1970年初,杭州知青曾谨瑜下放在我们生产小队,她戴着一副近视眼镜,干活也肯出力,是个积极分子。一天傍晚,可能是太累了,收工回家迷迷糊糊就睡了,脚上叮着蚂蟥也没感觉。第二天早晨起来,床上全是红红的鲜血,吓得哇哇大哭。
一丘一丘的稻田,是农民的希望。炊烟袅袅,是因为水稻的滋养;睡梦沉沉,是缘于水稻的馈赠。水稻仰起头,是为了风调雨顺;水稻俯下身,是为了谷粒饱满。农民的命运是和水稻的丰歉紧紧连在一起的。每一束稻穗里孕育的果实,都是人们赖以生存的命脉。水稻就这样以隐忍和含蓄的品格,汲取天地的灵气,浓缩自然的精华,彰显生命的本质。它奉献出粮食,是土地给予人类的厚赠,为此,农民珍惜土地,珍惜水稻,珍惜柴米油盐酱醋茶,珍惜平平淡淡的每一个日子。
有水田,就有“田老虎”。在我们这个生产小队,有两个“田老虎”,一个是一头大水牛,正是壮年期,力大无比,奔跑如飞,每天耕田好几亩,农忙季节不息一天。另一个“田老虎”是一个叫荛臻的青年人,我认识他时刚二十出头,个子不高,但心灵手巧,力气大,脾气也大,件件农活拿得起,犁耙耕耖样样精。最拿手的是插秧“拔直茬”,在一丘三四亩大的水田里插秧,他从不用拉绳子,拿着一根扁担往田埂上一插,两边瞄几眼,再往田中央抛几个秧定位,转身下田,插起秧来快如公鸡啄米,从不伸腰,一路上岸。秧路笔直,行株整齐,左右对称。其他人一个个依着他插秧,都不如他插得快,插得直。他还在县里的插秧比赛拿过名次呢。
可惜,这两个“田老虎”现在都不在了。
田里干活故事很多,听得最多的是老人的出口腔,“稻桶一响,咸鱼白鲞”,意思是说以前帮人收割稻谷,东家的伙食置办得很好,鱼肉黄酒放开吃,很快活。他们管东家叫先生,很尊敬的。
冬天的稻草堆里也常藏着趣事。有一年冬天,发生了一件怪事,我家的几只老母鸡一连半个多月不见下蛋。母亲急了,说没有鸡蛋家里买盐都没钱了。傍晚,我到门口的稻田里挑稻草垫猪栏,当我掰开稻草堆,眼睛突然一亮,里面居然整整齐齐摆着20多只白花花的大鸡蛋。
有位老农告诉我,水稻天生是谦卑的命。人们总是期待着向人生的高处行走,而水稻却向着土地的深处延伸。它的生命力,只有和土地完美结合才能萌发,这让水稻扎根土地的心思,有了最为生动的解释。农民脸上绽放的灿烂笑容,就是对水稻最高的褒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