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原创 ·《清纯》作者：罗翔
清 纯
作者 罗翔
欠儿在一家服装城上班——卖童装，虽然辛苦，但比起在老家种地不知强多少倍，况且收入稳定，除了基本工资外，还有提成。有时提成还比工资高，欠儿觉得，她落在了一个福窝里了。因此，上班时，欠儿心无旁骛，对自己的工作总是做得尽善尽美，回头客自然就很多，老板也很器重她。欠儿很满足。
可下班后的欠儿呢？
欠儿不像别的女孩子喜欢逛商场超市什么的。也不喜欢化妆打扮。她的工资也就花得很少。她最爱去的地方就是报摊，买晚报，看杂志，再就是隔三差五地泡网吧。她不是在网吧里打游戏或者淘宝买衣服，她是在网吧里打自己用文稿纸写好的稿子，之后用伊妹儿发给晚报的副刊。
家里嘛，每周给娘打个电话报个平安聊会儿家常就可以了。
欠儿最大的心愿就是想买台电脑，这样她就可以在自己租住的屋里随心所欲、无拘无束地干自己的活儿了。她把这个想法没有告诉在另一个城市打工的爹，爹太苦了，为了给她的娘治病，她和爹每月的工资都寄回了家。好在娘的病渐渐康复了，只是需要养好身子了。前几天，爹把这个喜讯告诉她的时候声音高兴地发颤。爹最后在电话里说，欠儿，以后你的钱就自己攒着，我和你娘再也不拖累你了。欠儿在电话里埋怨说，爹，看你说的，咋叫拖累呢？这都是孩儿的责任啊！爹在电话里哽咽了，儿啊，爹欠你的……太多了。欠儿却说，爹说错了，儿永远欠爹娘的。
欠儿想，爹要自己把钱攒着，我偏不，我每月的钱还是要寄给娘，把钱给娘更稳当！只是想从提成里抠点钱先买台二手电脑。用电脑写作，这个秘密谁也没有告诉，她怕别人耻笑她哩！一个初中生还想写作，心比天高！
每天下班后欠儿就蜷缩在她租住的那个几平方米的房子里，趴在床上看啊写啊画啊的，不知不觉就把时间给送走了。
欠儿最喜欢看晚报“文学走笔”这个栏目。来到这个城市打工后她就一期也没有落下，她已经把那里面的好文章抄了满满一大本了，当做学习的范文，特别好的几篇她甚至背熟了。她尤其喜欢读晚报编辑朱琳的文章。朱琳是本市有名的散文家、诗人。欠儿看过他的照片，年轻潇洒，才气横溢，而且特爱扶持年轻的文学新人。欠儿一共向晚报的“文学走笔”投了三次稿。每次朱编辑不出一个星期提了意见就回寄给她。看了朱编辑热情洋溢的鼓励，欠儿很感动。虽然她的文章没有发表，但她的心依然是暖融融的。第三次的回信朱编辑说，你以后写了就不打印了，用伊妹儿发给我，这样快捷。朱编辑告诉她的是朱编辑自己的伊妹儿。这更使欠儿感动了。她不想频繁地投稿麻烦朱编辑了，她要写一篇自己认为非常满意的东西了再与朱编辑联系。
欠儿把《清纯女孩》这篇只有一千多字的散文在稿纸上反复修改了若干遍，自己感觉蛮好了。才在一家网吧里打了，打了后又过了几天，自我感觉似乎天衣无缝了，才发到了朱编辑的伊妹儿里。朱编辑告诉过她，发了伊妹儿就给他打个电话的。走出网吧，欠儿掏出了手机，她把朱编辑的手机号码已记得熟熟的，就像熟悉自己的名字，她刚按了两个数字，她就停了，诡秘地笑笑，掏出一张卡，走到了公用电话亭。把发稿子的事告诉了朱编辑。她听着朱编辑那带磁性的清纯的普通话，自己竟呐呐地说不出话来了。她不知道是怎样放下听筒的，只记得有人在催她“快点，快点”她就放下了听筒。她也不记得她和朱编辑的话说完了没有。她埋怨自己了，怎么搞得，还写文章哩，连几句话都说不直！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女孩。真见到朱编辑了我说些什么呀！
第二天下班很早，欠儿还在想着发稿的事不知究竟怎么样了。朱编辑看了吗？看了满不满意呢？他怎么没有来个电话？是不是很忙啊！她又想，是自己多心哩，昨天是用公用电话打的，别人就是想联系也没有办法呀！不，他可以用伊妹儿给我回话呀！可是我没有上网啊，怎么看伊妹儿呢？欠儿心里老想着这件事，磨得她心里不是滋味儿。于是欠儿从衣兜里揪出了手机，按了号码，通了，那边喂喂地叫，欠儿却静静地听着没有回答，她心里慌慌的，不知道怎么向朱编辑开口。朱编辑不知喂了多少声，最后说，你是欠儿吧？我正要找你哩！你的文章很好，只是有一点地方我要与你商量，我今天还有点事，要晚点，你在商厦门口等我！不见不散！欠儿的心快要跳出来了，她只是“嗯嗯嗯”地回答着朱编辑的话，还不住的点头，好像朱编辑就站在她的身边一样。她的脸红了，握手机的手里沁出了一层汗，手机差点从手里滑落。她把手机装入裤衣兜里，拍着手机自言自语，我看你再怎么滑。
欠儿的心就再也平静不下来了，她心不在焉地在街上逛了一会儿，她感觉时间真不好打发，就到报摊去，今天没有晚报，她就东挑西拣好半天才买了一本杂志，索性坐在商厦门口的台阶上，手里拿着杂志，翻过来翻过去，可是她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城市的夜比白天还要热闹。逛商场的熙熙攘攘，络绎不绝。一对对情侣在霓虹灯下穿梭。对面舞厅的灯光闪得人眼花缭乱。欢快的舞曲灌满了耳鼓，欠儿有点心烦意乱了，朱编辑怎么还没有来？这时，欠儿感到有些饿了。她站了起来，想去弄点吃的，可又怕朱编辑来了找不到她。
这时她手机响了，是朱编辑打来的，喂喂，欠儿，你在哪里？欠儿抬起头，向报社的方向看，她看见了朱编辑。他挎着个棕色的包就在她前面不远的地方，向她这边匆匆赶来。她关了手机，羞涩地喊一声，朱老师，我在这！她看着朱琳招了招手。朱琳走上前来说，哦，你是欠儿！哎呀呀，报社有点事耽搁了，让你久等了，实在对不起！欠儿抿了抿嘴笑了，没关系的！欠儿撒了个谎，我也刚来哩！朱琳用手拉了拉挎包的带子说，不好意思，罚我，罚我。我请客！走，我们吃饭去！！欠儿很想说，我吃过了。但她又实在饿了。看见朱编辑很热情的样子，她就把话咽了回去。
欠儿跟着朱编辑来到了红玫瑰餐厅。
欠儿每天上班都经过这里，可从来没有进来过。欠儿也从来没有进过餐馆。他们在靠窗的一张双人桌坐下。朱编辑说，欠儿，你点菜！我买单！欠儿说，朱老师，你点菜，我买单！朱编辑看着欠儿笑着说，不是说好了罚我的么？这次你就不争了。下次你请我得了！欠儿也就没有再坚持了，心想，这怎么行呢，第一次见面就让人家编辑破费，人家是为自己的稿子的事来的呀！说什么下次都要想方设法还朱编辑一个人情的。想到这里，欠儿的心里才安定下来。
点了菜，朱编辑就和欠儿聊了起来。欠儿本不想闲聊的，但朱编辑很有兴致，她也就附和了。也是的，人家一天到晚的工作，一来就和人家谈自己的稿子，也不给人喘息的机会，对人家太不尊重了。想到这儿，欠儿就主动地和朱编辑找些话题聊了。
菜上好了。朱琳说，欠儿，我们喝啤酒还是喝红酒？倩儿看着朱编辑不好意思地说，我，我什么酒也不会喝！朱琳笑了，不会就学嘛！你这样聪明还学不会呀！连文章都写得好还学不会喝酒么？来来来！我们就喝啤酒！朱琳说着就撬了两瓶，递一瓶给欠儿，我们先一人一瓶。
欠儿从来没有喝过啤酒。面对朱编辑的真诚，欠儿喝了。几杯下肚，欠儿的浑身发烧。他们每人喝了两瓶。欠儿的身子有点摇摇晃晃了，好容易走出红玫瑰餐厅。朱编辑搀扶着她，欠儿，慢点，不要紧吧！晕！欠儿的双脚像弹棉花。朱编辑安慰道，啤酒不碍事的，一会儿就散了。欠儿觉得朱编辑把自己箍得太紧了，就慌慌地把膀子从他的胳膊里抽出来，我没事！您说稿子还……还有什么问题呀！这时欠儿还想着自己的稿子。唉！稿子的事……看你现在还能不能谈啊！你不是说这儿离你住的地方很近吗？到你住的地方我把电脑打开给你看！
来到欠儿住的小屋。欠儿虽然浑身软塌塌的，眼皮直打架，她还是热情地给朱老师倒茶。朱编辑看欠儿一眼说，我来吧，你先躺躺。欠儿说，没事的。那我就把文章给你看看。朱编辑从黑提包里取出手提电脑。打开，找到了欠儿的那篇文章，对欠儿说，你看看，你的文章我替你稍微改了改，如果你没有什么意见的话，明天就见报！欠儿很激动地看着，或许是焖热，或许是激动，欠儿的脸上就沁出了汗。朱编辑把茶递给她，喝吧！看你脸上的汗！不要激动嘛，慢慢地看！欠儿把茶喝了。好甜啊！！好甜的茶！！
一千来字的文章，欠儿看得总是跳行，好容易才看完。那改动的几处的确改得贴切，添的几处实乃点睛之笔。欠儿佩服得五体投地。她站起来扭过身子，看见朱编辑非常欣赏地看着她，微微笑着细声地问她，改得怎么样，说说你的观点？欠儿的脸又红了，您改得太好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谢谢老师，谢谢老师！欠儿，谢什么，是你的文章写得好，我才有信心给你锦上添花呀！其实你以前的几篇也写得蛮好，我也准备跟你修改……。朱编辑的身子几乎贴到了欠儿身子那凸起的地方，从他口里冒出来的啤酒味灌进欠儿的鼻子里，欠儿就“哇——”的一声呕吐了。朱编辑热心地抱着欠儿，欠儿，你怎么了？欠儿双手推着朱编辑，可是她的劲很微弱，朱编辑却把她搂得更紧了。欠儿闭着眼喃喃，别这样，别这样……突然，朱琳拉灭了灯，黑暗中，朱琳的双手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把软绵绵的欠儿擒起来放到了床上……
记不得过了多久，欠儿感到下身火辣辣地痛，身上像有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还听到了呼哧呼哧的声音。她惊醒了，你，你……？欠儿，是我！我是朱老师！欠儿浑身热血奔涌，使劲挥出一拳，你是个卑鄙小人。你——滚滚滚。欠儿吼道，你无耻……！欠儿哭了，嘤嘤的，好伤心。黑暗中欠儿迅急地穿好了衣服，缩在床角里继续哭，嘤嘤地，欠儿最伤心的时候就是这样哭的。朱琳裸着身子又去抱欠儿，欠儿的怒火在心中升腾起来，她在朱琳的膀子上凶狠地咬了一口，朱琳捂住血淋林的膀子嗷嗷大叫，欠儿，你怎么这样对你的老师。欠儿恼怒地说，你不是我的老师，你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畜牲，我……我要你付出代价！
朱琳看见欠儿，就像是一头绵羊变成了怒吼的狮子，他有些害怕了，就细声软语地说，欠儿，一切都好说，今天是我的不对。你别记在心里，你就当是狗咬了你一口的。我会好好的回报你的，你的文章我明天就登，不，我已经把你的文章排了版了，就差补照片了，只要你不瞎闹，我要把你捧红，我要让你成为我市的一颗文学新星，我给你找一份更好的工作。朱琳的承诺多得不计其数。他一边说还一边掴自己的嘴巴，欠儿，是我错了，你就原谅我吧！欠儿没有吱声，心里仍有一团怒火，我什么都不要！就要你……你……还我的清白……
朱琳很清楚，女孩子只要好好的哄就得了，他不相信欠儿会比他以前玩的那些女孩子特殊到哪里去。见欠儿捂着被子肩头还在一耸一耸的，没有言语了。朱琳穿好了衣服准备回去。欠儿，你好好休息，我走了。你看，明天的晚报，“文学走笔”头条就是你的《清纯女孩》，瞧，你的这张照片我也发。欠儿好像看着一个魔鬼从她的屋里消失了。欠儿依然蜷缩在床角里捂着被子。虽然是八月的天，她却感到凉飕飕的。难道她的清纯就这样轻易而举地让朱琳抢走？朱琳这条狗该撕咬了多少女孩子的清纯？她不过是朱琳手里的一颗小小的棋子而已，欠儿这时才似乎明白朱琳对自己蓄谋已久了，她心里更加愤怒了。
黑暗中的欠儿无助地等待着，她等待什么呢？等待晚报上她的文章？等待朱琳给她的好消息？还是等待着……？欠儿的双眼紧紧闭着，她害怕睁开，她害怕看到眼前的一切。脸上的泪已经干了，只留下几条清晰的泪痕。她的手机从朱琳走了半个小时就开始断断续续地响，她晓得，肯定是那条恶狗打来的。她心烦，摁灭了手机。
欠儿的眼睛睁开了，她拿眼扫了床上，她的垫单上有一坨殷红的血。刺眼，剜心。她把垫单揉成一个球，她抱着球哭了，又是嘤嘤地。我不是一个清纯的女子了，我不是一个清纯的女子了。我，我是一个坏女孩儿了。我，我还有什么脸啊！
欠儿的内心慌乱，复杂……
次日，欠儿走出了屋子。屋外的天依然是那样的高朗，城市按部就班地重复着它的一切。可是我就不是我了。欠儿环视了自己住了两年的小屋，在这里，曾经的欢笑被昨夜的风暴席卷的荡然无存了。所剩下的只是痛苦和仇视。她开始收拾行囊，到什么地方去呢？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收拾的东西都打点好了，只有箱子上的一大叠晚报还静静地耸立在那儿，似乎在嘲笑欠儿。“哗啦啦——”欠儿把它们推到了地上。她想一把火点了它们，可是她没有找到火柴。
欠儿走出了屋子，她在靠马路边儿走着，她走得很慢。来到报摊，她习惯地停下了。她看到了今天的晚报，晚报今天就有：“文学走笔”的栏目，她买了报纸，不像以往一买就着急地翻看“文学走笔”。她站起来擒着报纸乱翻着，最后才翻到“文学走笔”，果真在头条她看到了她的《清纯女孩》，还有她的那张漂亮的照片，还有朱琳写的编者按，还有真真切切的“欠儿”两个字。这些都刺得她的眼睛酸疼酸疼的。看着这些她没有一丝的兴奋，反而更加伤心，她觉得这些都是朱琳与她做交易的砝码，这是用她的清纯换来的。这个代价太大了，欠儿把报纸撕粹了，她搂着撕碎的报纸走向垃圾桶……
朱琳，我要剥开你的画皮，使大家都认识你。想到这里，欠儿坚定了自己的决心，她抬起头，看到了人民公安几个镏金大字，于是她走了进去……
朱琳正在办公室欣赏欠儿的照片。他给欠儿打了若干电话，欠儿没接。现在欠儿的电话关了。朱琳想，这个小女子怕羞了。她看到她的照片出现在报纸上，她肯定会兴奋地蹦起来的。
有人走来了。他一抬眼，看见两个警察出现在他的面前。朱琳不解地问，你们来干什么？一个警察严肃地说，请你跟我们走一趟。跟你们走一趟，有什么理由啊，请告诉我？朱琳把茶杯在办公桌上一掼，无缘无故地破坏我的正常工作，我要告你们！好啊！一个警察拿出了一个粉红色的手机，朱琳看见了，好像是欠儿的手机，里面传出了他的声音，欠儿，你别哭了，只当你让狗咬了一口的。……
听见了吗？理由就是，我们来抓你这条狗。拿手机的警察撸起了朱琳的袖子，你的膀子是怎么回事？朱琳内心软了，可口里还说，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他一抬眼，看见怒目圆睁的欠儿站在他的面前……
欠儿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空气凉凉的，还夹着一股清新味儿，爽透了她的全身，看见前面来了一辆客车，欠儿立即扬起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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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罗翔，笔名，襄河。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80年代开始在报刊杂志发表文学作品，现已在《中国教育报》《河北日报》《羊城晚报》《南方日报》《广州日报》《阳光》《福建文学》《雨花》《新疆文学》《短篇小说》《佛山文学》《文学港》《当代小说》《小说月报》等全国多家报刊发表文学作品100多万字，多篇作品被《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文学报》《读者》《教师博览》等转载，入选多种年度版本。曾获《光明日报》《人生与伴侣》《中国作家网》等多家媒体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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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6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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