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停在头顶上的剃刀

张只理发,不刮脸,这是个不小遗憾。

老张自己把租来的车库改造了一下,周围堆积着免费得来的各种书和杂志,对面一块镜子,边角稍微有点破损,不过不影响什么。朝里的位置有一点暗,还好人都是冲里坐的,这样也不影响什么了,毕竟朝前长的头发也不多。

生意好的时候,老张就打开一个老式的录音机,用磁带播放一些奇怪的歌,多是一些带有红歌性质的民歌,高亢而婉转的,听了之后人就觉得头发即便理得难看一点也无碍了,赶紧抗上铁锹去下河挖泥才是正事。

老张踩着八卦步围着我转悠的时候,我照例眼睛是低垂的,这个习惯我也保持好多年了,几乎跟我去理发馆的历史一样长。原因是从我的自然课夏老师那里得来的。

地震之后,我花了好长时间才又找到了上学的学校,记得上的第一节课就是自然课。自然嘛,无非就是风雨雷电啊,水滴石穿什么的,我都没在意,没想到这个头顶有点秃,说话很快的男性老师居然给我来了一个颇惊悚的结尾。离下课还有十五分钟的时候,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说一个日本男人,到理发店里刮脸,然后敲诈理发师,理发师无法忍耐这种敲诈,用剃刀割断了他的血管。当时我就惊呆了,一个二年级的小学生显然无法理解这么残忍的故事,更没想到过在应该讲风雨雷电的课程上听到如此令人迷乱的情节。虽然很多年后才知道那只是星新一的《憨厚的诈骗犯》,再后来又想起也许夏老师上课太紧张,把应该一节课讲完的内容花半小时就都讲完,没办法才用这故事来填塞时间的,唉,做老师的,真应该好好备课才是。

反正从此就对刮脸这个事情保持足够的警惕,每次去理发馆时都是磨磨蹭蹭,我爸不知道在我眼里每个理发师都有可能是潜在的杀手,照旧带着我和弟弟去定期褪毛,看到带底座的理发椅子斑驳脱漆的吱吱作响,再看师傅两根手指掐着剃刀在一条带子上荡来荡去寒光闪闪,我都是不忍再看下去的,更不理解我爸居然还很享受地仰靠在椅子上微闭双眼,嘴巴上盖一块呼呼冒热气的白毛巾,听任胡须刷子蘸起神秘的液体在脸上刷出团团的泡沫,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后来我自己的胡子不由分说地长了出来,比每天的烦恼长得还快,还多,由于天生品种问题,还很硬,就是犟得很,电动的剃须刀很快就不行了,经常被卡住楞薅,疼得龇牙咧嘴的,后来有了吉列才安生了一点,终究刀刮得更顺滑一些。但不久就发现原来胡子也不是朝着一个方向长的,而是东一批西一批,没啥规律,自己刮得也很辛苦,于是想到了理发馆。

那时候其实理发馆已经不怎么爱给人刮脸了。可也是,刮脸不赚钱,还费时间,刮两个脸够给一个女人染回头的了,可收益却不及十分之一。好在世上总是有不计较的人,于是我也终于体会到了刀锋在面颊上游走的滋味。

心中潜藏的忌惮仍然是在的,所以我每每都是眼神低顺,生怕刺激到理发师,万一疯起来顺喉在喉上来一下子咋整,在这个时候呼吸都是轻轻的,咳嗽是绝不敢的,还好敢做刮脸生意的都是熟手,一只手掌在泡沫中探寻胡子的长势和方向,另一只手中剃刀迅即就跟过来了,你甚至能听到薄刃在皮肤上切割须发的声音,如同麦田里的收割,在些许方寸之地还会多加逡巡,复杂的刀法在须臾间解决掉凌乱的局面,每次还都在两个眼皮上逗留一下,那冷刃就是寻着眼球的轮廓隆隆而过的。还好片刻间整个面颊变得清清爽爽。热毛巾揩过之后,残余的刮胡泡味道仍然萦回,这时我才敢抬眼看看镜子里劫后余生的自己,庆幸这回他又没下手。

老张的椅子不行,不是那种白色掉漆皮下面沉重座子的理发椅,这让我心里稍微好过一点,看来他没那么专业,不过我仍旧不敢开口向他讨要菜园子里长势喜人的韩国大萝卜的籽,即便那些萝卜看起来足够老张家吃两年的了,也不敢,谁知道万一张口要到了他的心爱之物后,会不会暗下毒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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