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了一场白雪
文字丨彦亦
图丨北堂文学舍 底图丨网络
位卑未敢忘忧国,哪怕无人知晓
今天街道上显得格外的热闹。
马青生随手拦下一人,“老乡,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怎么这般热闹。”
被拦住的人也不恼,抬头看向马青生。“原来是马老师,今个是我们这小有名气的戏班子—梨云班唱戏的日子,不少人都赶着去占个好位子哩。”
马青生闻言,拱手作揖道:“原来如此,谢谢老乡解惑”
老乡笑着挥挥手,拎着手里的草席凳子就往戏台走去,去晚了,就没个好地听戏了。
马青生看着老乡远去的背影,笑着摇摇头,准备转身离开。突然,被迎面走来的一个穿着讲究还带着礼帽的男人给撞了一下。
男人就像无事发生一样,压了压帽子,继续往前走,拐弯转进了一家夜总会。马青生抖了抖长衫,也没去追究。今个梨园热闹,也就跟着赶个热闹吧。
待马青生一路慢悠悠地逛过来的时候,戏已经开场了。今个唱的是梨云班的招牌戏—霸王别姬,到了《看大王在帐中》。
只见那虞姬的扮角,身着鱼鳞甲,头戴如意冠,边唱边舞着舞剑双剑,那是鸳鸯剑,剑身部分的剑脊一面是平面,另一面是起脊,剑柄也是一面平,另一面凸,即两把剑可以合起来装在一个剑鞘里。
虞姬的扮角唱着:“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
马青生看四下坐着的观众,都直溜溜得看着唱戏,借着幕布的掩护进了戏班子的后台。一个穿马褂的中年男子坐在太师椅上喝茶,旁边一把椅子边,也看上了茶,似是等人来。
“地振高山,一派西山千古秀。”
男子抬手喝了一口茶后,这才慢悠悠的答道:“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
马青生这才凑上前,看清了男子的样貌。“在下马青生,敢问先生是?”
男子站起身想马青生作了一揖,“马先生,在下赵建栋,梨云班班主,中国共产党五团七师七小队副队长。”
“赵队长!”马青生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后,贴近赵建栋,从袖子里摸出一封牛皮纸包的信件,递给了赵建栋。
“赵队长,这是上面送来的情报,请务必在你看完后,给它烧了,莫让人察觉。”
“马先生请放心,这整个戏班子里都是咱的人,先生不必多疑。”
“马青生点点头,“赵队长,这戏听着也快要完了,我得走了,不然会让人起疑。你若是有什么事,就到城西的私塾找我。叩门五长一短,我就知是友军了。”
赵建栋起身送来马青生出去,刚好台上的角都散场了,只见那虞姬的扮角迎面走了过来。
“班主,这位是?”
赵建栋给两人介绍道:“马先生,这也是我们的人—李佳颖,也是我们戏班里的台柱。佳颖,这是马先生,上面派来接应我们的人。”
李佳颖还未换洗梳妆,脸上还是油彩,身着戏服,就着戏里的作派,向马青生福礼。
“马先生好。”
马青生虚扶了一把,“李姑娘好。”
“班主跟马先生这是要去哪?”
“马先生要走,我送他一截。”
“原来如此,那我失礼先回了。”
赵建栋摆摆手,让李佳颖先回去歇息一番,自己转身陪送马青生出了戏班子。
入夜,马青生家的房门被扣了,不多不少正好五长一短。马青生连忙打开门,来人一身黑斗篷。等人进来后,马青生探出头看了看四周,没人,又把门关上。
等马青生转过身的时候,来人已经取下斗篷,来人正是戏班的台柱—李佳颖。
“马先生,情报说日本鬼子乔装成中国商人,潜进邻县,直奔咱村子了!赵队长猜我们这支队伍可能暴露了,咱必须撤退。”
马青生从书柜的一只花瓶里,取下瓶里插着的腊梅,从瓶子里摸出一纸地图。放到案桌上展开,招手让李佳颖过来,李佳颖凑了过来。
马青生指着地图上的一处山谷,说道:“你看这,这是进入盆地的唯一通道,所以那些鬼子才直奔我们这,这要是一失守,就相当给鬼子喂上了一块大肥肉。”
“那依马先生之见?”
“咱退到山谷,我之前去看过这,易守不易攻。我们退到这利用天然的地形,打那些鬼子一个措不及防。”
李佳颖点点头,“那我告诉赵队带着人退守山谷。”
“嗯,记得让他们都带上足够的干粮,这天儿看着也亮得反常,怕是要下雪了,再带上厚实的衣服。”
李佳颖也跟着马青生抬头望向窗外,这天啊,要变了。
马青生又嘱咐了李佳颖一些细节上的事。“好的,马先生,我知道了,我这就去跟队长报告,马先生再见。”
马青生把李佳颖送出门,李佳颖转身说道:“马先生,外面冷,就送到这吧。”
“不行,你孤身一女子在外的,不安全,我得送你回去。”
李佳颖不认同的摇摇头,“马先生,你请回吧,咱两个人走会引人怀疑的。”
马青生推了推鼻翼上的眼镜,思索了片刻。“那你注意安全,我就送到这了。”
李佳颖点点头,带上斗篷,就这样一头扎进黑夜里,没有灯,一会就看不见了。
梨云班内。
“马先生,他就是这么说的吗?”
李佳颖点点头。赵建栋点了一杆旱烟,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气,阖眸微思。突然,赵建栋把烟枪狠狠砸在地上。“娘的小鬼子,以他们那阴损劲儿,过不了这山谷,这满县的老百姓到时候还能活着吗?”
“这马先生啊,读书人,书上的玩意他无一不知,但是对这小鬼子,他可真是一无所知啊。我们退守了这山谷,那县里的人怎么办?”
赵建栋在窗前踱步,背着手,低着头。李佳颖闻言也陷入了沉思,一室无言。
李佳颖看着窗外的戏台子,忽然眸光一亮,可等再待深究时,那双眸子慢慢黯淡了下去。李佳颖捏紧了拳头,全身肌肉都紧绷着,像一块石头。好一会才缓缓松开拳头,全身像是被抽了魂一样,微驼着背。
“赵队长,你带着百姓退吧。我留在戏班子里,唱一出空城计。”
赵建栋闻言,立马转过身。瞪大了双眼,一丝丝红血丝爬满眼球。“你说什么!你在说什么,你知道吗?”
李佳颖抬起头直视赵建栋,目光坚毅。“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知道?你知道个屁!那是谁?那是小鬼子啊!烧杀抢掠的还少吗?你要是落在他们手里,那……”
李佳颖微微颤抖,“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可是我是一名共产党员,当我自愿加入共产党的那天,我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了。”
赵建栋张了张嘴,刚想出声就被李佳颖打断。“赵队,你想想要是我们都走了,这满城百姓怎么办?他们有老幼妇孺,他们手无寸铁,落在鬼子手里,只会成为威胁我们的人靶子。那样的下场是我们任何人都不想看见的。”
“要是让全城的百姓都跟着撤离,也得有人打掩护,为撤退争取宝贵的时间啊。不然,等鬼子追上了,也只会……”
赵建栋沉默了,李佳颖所说的他都懂。但是让李佳颖一个女娃娃独自去面对一群小鬼子。
他,做不到啊。
赵建栋没有说话,默默的拾起地上的烟枪,擦了擦,自顾自地说着:“皮实的很啊,平时小磕小碰都要掉点漆,咋地这次固的很啊。”
“赵队长!你就听我的吧!”
“活着回来……这是命令!”
“保证完成。”
雪,下大了,天冷了。
“佳颖姐,都办好了,这次演出的人也通知好了。”廖翊擦擦额头的汗。
“都出汗了?那看来安排的很妥当啊。换上戏服咱准备上台了,给那些个小鬼子好好招待招待,便宜他们了。”
“可姐,现在都还没来啊,台下没人啊。”
“戏已开腔,八方来听,一方为人,三方为鬼,四方为神明。只要开嗓,不管台下是否有人,都必须唱完。这是咱老祖宗留下的规矩。”
廖翊点点头,回去换戏服了。
而鬼子这边也乔装打扮进了城里了。
“这儿怎么空荡荡的,人呢?难道是走漏了风声?”
这时一个百姓扛着锄头急冲冲地走了过来,被鬼子拦了下来。“老乡,怎么今天城里这番安静,就只有你一人啊。”
老乡仔细搭打量着鬼子一行人,问到:“你们不是这的人吧,这你们都不知道,今天可是梨云班唱戏的日子,都去看戏了,肯定就没人了。”
“原来是这样,那老乡你这么着急的,是要去哪啊?”
“我啊,我也赶着去看戏啊。”
“那老乡你能带我们去你所说的那个戏班子吗?我们也是初来乍到,也想去跟着凑个热闹,好早些熟悉。”
老乡咧着嘴笑着点头,在前带着鬼子往戏班子走去。
快到戏班子的时候,突然狗吠了一声。
李佳颖听到狗吠,站起身。“鱼儿上钩了,大家伙都准备准备。”
等老乡带着鬼子来到戏班子的时候,正好唱到《劝君王饮酒听虞歌》。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且听军情报如何。”
“这梨云班不愧为当地有名的戏班子,唱得可真不错。”
“那可不,你们外县来的不知道,班子里的台柱,也就是虞姬扮相的那个人,是我们这地名角。唱腔、舞的身段也是一等一的好。”
闻言,佐藤流司摸了摸下巴,“原来如此。”
这一场戏就到这,下面一场是《看大王在帐中》。李佳颖匆匆下台换戏服,来到后台。“廖翊,组织人员撤退。”
“佳颖姐,那你怎么办?”
李佳颖催促着廖翊,“我在后面撤退给你们打掩护,你们先走,我一个人一会好脱身。”
廖翊欲言又止,他知道,耽搁的时间长了,外面的鬼子会起疑的,到时候不但他们一个都走不了,还会把正在撤离的百姓给暴露了。
“行,那佳颖姐我们先走,等你跟我们一起会和。”廖翊郑重地向李佳颖敬礼。
李佳颖微仰着头,不让眼眶里的眼泪掉下来,向着廖翊也行了军礼。“保重。”
看着廖翊一行人撤退,李佳颖换了戏服,又重新登台唱戏。唱道:“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
李佳颖轻甩袖子,仰头、曲膝,一副望月惆怅的姿态。挽手甩袖,借着身法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再挪一步就是扶梯。
时机到了。李佳颖瞳孔骤变,拉了一根掩饰在戏布里的一根麻线。
“砰!”
鬼子坐着的椅子下的地雷被引爆,一时人仰马翻。李佳颖拉完线就麻溜地解下戏服,只着一件内衫。趁着敌人还没反应过来,赶紧从后门溜出去。
佐藤流司大怒,叫骂一声,带着身下的人追了上去。原来他们带的大箱子里装的都是枪支弹药,准备攻下这座县城,占领山谷,好进入腹地。
李佳颖顶着寒风,快速往山上跑着。那地雷炸不死人,顶多就是唬人。地雷那么珍贵,得用到重要的地方。
现在赵队带着百姓应该要撤到山谷下了,敌人对他们已经追不到他们了,他们应该是安全的。可廖翊他们一行人刚走也就不久,鬼子现在被摆了一道,肯定不惜代价的急追。廖翊他们手里也只有两把枪,十五发子弹,跟敌人一比,无疑是螳臂当车,蜉蝣撼树。
李佳颖一时思绪万千,突然,李佳颖停了下来,她手里没有枪,没有任何武器。横竖都是一死,还不如再为廖翊他们多争取一会时间,他们都还年轻……
等鬼子顺着雪里留下的脚印追来的时候,李佳颖就站在雪地里,只穿着单薄的一件内衫,纤弱到像是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到。可她就这么站着,一动也不动。
佐藤流司招招手,让部队停下,不正常,太不正常了。一个弱不禁风的还没有任何武器的女子,敢一人独自面对他们的军队,肯定胸有成竹,有诈。
李佳颖就这么和一群鬼子无声对峙着,谁也不动。可现在是寒冬腊月,穿着棉衣的鬼子都有些微微发颤,更别说衣着单薄的李佳颖了。
终于李佳颖被一个寒风吹了一个踉跄,这像是一个信号。佐藤流司眯了眯眼睛,大喊道:“上,她只有一个人。”
一众鬼子举着枪向李佳颖慢慢靠近,李佳颖也不动,就这么望着鬼子靠近。
“啊—啊……”一阵阵惨叫袭来。
原来李佳颖把鬼子带到了猎人设下的陷阱里,山上有些猛禽,雪天山里没吃食,这些猛禽就会下来城里伤人。猎人就趁机下了陷阱,来捕获猎物。
佐藤流司望着李佳颖站在哪,像是无声的嘲弄,气得跳脚,再看看自己这边不少士兵被陷阱伤了。
“继续前进,活捉这个女人,我要她生不如死,前进。”
李佳颖放声大笑,“你们这群小鬼子,以为这样我就会怕了吗?我呸,我们中国人是有血气的,不是你们这群小鬼子能打败的!你们的结局,只能是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回老家去!”
佐藤流司被气得两撇小胡子直颤。“巴嘎!给我上,活捉这个女人!”
李佳颖越笑越大声,整片雪地里都是李佳颖的笑声。“娘了个腿的,你们这群小鬼子只能是丧家之犬,你们得意不了多久了。”
佐藤流司举枪瞄准李佳颖的头,正想开枪的时候,“我敬佩你是个巾帼,只要你愿意和我们合作,我保证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只要你愿意。”
“我呸,就你们这群过街老鼠,也配和我谈条件。”
“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佐藤流司将枪口对准李佳颖的膝盖,开了一枪。李佳颖被打得一个踉跄,摇摇晃晃的不肯倒下。
“中国人,宁死不屈!”
佐藤流司发狠似的对着李佳颖的左手也来一枪,李佳颖忍着剧痛,不肯倒下。“砰!砰!”佐藤流司又向着李佳颖开了两枪,避开致命的地方,他要让她看着自己的血一点点流干,痛苦的死去。
“全体士兵,继续前进,我们的目标是占领山谷要迪,不用管这个将死之人。”
士兵们一个个从李佳颖边上路过,谁都没有管这个将行就木的女人。李佳颖用手背擦了一把嘴上的血迹,发狠似的咬住一个鬼子的耳朵,抢过他手里的枪,朝着前面的鬼子扫射。
佐藤流司听到枪声猛然回头,看到这一幕,瞳孔放大,抬起枪朝着李佳颖开枪。李佳颖腹部崩开一朵血花,染红了单薄的白衫。
凹凸不平的山路上,放眼望去就只是一片白,在这该死的鬼天气中,那阴寒刺骨的冷意顺着鼻腔灌到肺里,引得李佳颖阵阵咳嗽。被冰住的伤口再次被撕裂,点点泛红,像枝头的红梅。
手已经冻得没了知觉,脚也是。李佳颖裹着从鬼子身上扒下来的大衣,一步一步地走着。她不能死,她得再拖住鬼子,为廖翊他们撤退再争取些时间。
可惜没力气了,脚像灌了铅水一样,再也抬不起来。李佳颖随意找了一块地,坐下。
雪一直下,很快就看不见李佳颖的身影了,落泪一场白雪,葬了一个戏子,一个共产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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