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素臻|思母一世情
我的母亲身材娇小,有一双被旧社会摧残的小脚,走路干活都非常累。她性格执着,能吃大苦耐大劳。父亲去世时,我姐姐五岁,我三岁,母亲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坚守着对父亲的那份情感和对孩子的责任,用伟大的母爱哺育着两个幼小的孩子,跟随着人类这个大群体在坎坷的道路上,一天一天,一年一年,艰难地向前走。困难的时候身边的亲人伸出手拉我们一把。这些永远记在我的心里。
小时候母亲下田间劳动,有时候也带着我,锄地呀割麦子呀,都是以小组为单位,男男女女十几个人一字排开,各干各的,母亲总是落在人群的后面,很吃累。
不下田在家的时候,南园子里种植着各种各样的菜,什么活儿都是二娘和母亲做。浇水使用辘轳,二娘在家时,二娘揺辘轳,两只脚分开不动,看着是那样地轻松。二娘不在家的时候,母亲揺辘轳浇菜,母亲揺辘轳两只小脚站不稳,看着随时都有被辘轳把打倒的感觉。我看着很害怕。
就这样种出来的菜都吃不了,清明节时,东胡同里只要家里没种菜的,母亲就让孩 子们挨门分菜,这些事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盼着自己长大帮母亲干活。
母亲内心非常善良,经常帮助别人。我家后院是二祖父家,他的大儿子是烈士,二儿子病故,只剩下一个孤老头。母亲经常帮助二祖父拆洗被褥、洗衣服、做饭。邻居家的孩子多,做不了衣服,母亲就帮人家做衣服、做鞋子。
母亲很节俭,1959年至1961年是大荒年,各村都有饿死的,得水肿病的,到外村要饭的……别人家里有男人的,就推着独轮车去羊口推虾酱,再推虾酱到山里换来地瓜干,再用地瓜干到侯镇集市换来黄蓿种子。因为当时十斤地瓜干能换一麻袋黄蓿种子,就能多吃些日子。但是我们家做不到。那时农村以种地瓜为主,地瓜以及地瓜干是主食,母亲就用干地瓜蔓、地瓜叶子、槐树叶子,放上少量的地瓜干面,再放上点儿盐,蒸成菜团子,用手捧着吃。那时侯是真饿了,那个菜团子吃着真香,一顿饭我就能吃两个,感觉比现在吃白馒头都好吃。
母亲还经常做一种东西,我感觉是当时最难吃的——就是把棉花籽碾压碎,再加上地瓜干面,擀成面叶,放在锅里蒸半熟,然后开水下锅,做出来还是一锅粥。我吃了头痛,有中毒的感觉。那还是母亲在生产队弓房对外加工弹棉花挣的,分给社员救济的,那时不吃这些,没别的。那些年母亲整天为吃忙活,我们上学后放下书包就下田间挖野菜、拾柴,就这样没得水肿也没饿死,平平安安度过了大荒年。
1962年,姐姐15岁,中学毕业,我13岁完小毕业,我们都下学了。下学后我们学着做些农活,从那开始我们就一天天长大了。体力活都是我和姐姐做,母亲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母亲每天紧皱的眉头放开了,心情也好多了。
母亲从来不会表扬孩子,也不溺爱孩子。我们早上不能睡懒觉,母亲起来做饭我们就要起来。那时吃的面食用石磨碾压,推磨只能早上和晚上干活。在村里晚饭后会有一些活动,学习呀开会呀,天天如此,我们都是吃过晚上饭赶紧推磨半个小时再走。
我17岁的时候,就是生产队的劳动力,脏活累活都能干。那时候是人民公社大集体干活儿,到地头一字排开,干活儿人多,人人争先恐后,汗水湿透衣服顾不上抹把汗,前面到达目的地了,后面的还在加油赶,回头再帮助后面的人。休息时就背毛主席语录,唱歌,欢声笑语感觉非常快乐。
我完工后回到家里,总是看到母亲冷冷的脸。母亲说,我不是不高兴,也很知足,人啊就是十不足,知足了不行。当时我不理解,后来想想这也是一种哲理。可能是母亲一辈子苦怕了,害怕知足中万一的不足,也许是激励孩子们本份做人的一种方法。
慢慢地女儿们大了。姐姐23岁那年媒人上门提亲,母亲流泪了,是那么的伤心。母亲哭诉着,说孩子从小一步步的艰难不容易。过了几年又有人给我提亲,母亲当时非常生气,说这是咋,摁下葫芦瓢起来,一个走了就走了……话没说完就咽下了。母亲这是急了,她辛辛苦苦好不容易带大的女儿,女儿是她唯一的指望,也是她的寄托。在她的心里就像遇到了劫匪,外人来说要就要,留下她一个人怎么办……
母亲是想多了,女儿什么时候也忘不了母亲,我们小时候母亲那艰难的养育恩,说什么也不能让母亲再受苦。以后我和姐姐都结婚生子了,姐姐家两个孩子,我家两个孩子,都是在大院里母亲带大的。母亲带孩子任劳任怨,四个外甥都非常敬重姥姥孝敬姥姥。后来四个外甥也长大了,姥姥也慢慢地老了。
我们两姐妹都有了自己的家,母亲愿意住哪个家就住哪个家。但是哪个家也不如自己家,姐姐就陪母亲住到她自己家。到了冬天冷,就去寿光城里的楼上过冬。有几个冬季,四叔接母亲去大家洼过冬,在那边有四叔四婶的陪伴,有侄子、侄媳妇们的侍奉,是母亲最享清福的几个冬天。来年停暖,母亲回到我的家里,做饭的时候我问母亲愿意吃啥饭,母亲总是高兴地说:我什么都不馋,在你四叔家吃得天天像过年,你随便做就行。
我家种着几亩地,种种收收有干不完的农活,母亲总是闲不住。2015年的那个元宵节过后,和往年一样,给家里开捞盐车的民工陆续都来修车了,有外地的也有邻村的,有技术好的也有技术不好的,不好的自己干完粗活,技术活就只能等着磊帮他们修车。每年差不多二十多天就能完成。在二月二日这天吃过早饭,他们在修车,我在刷锅洗碗,电话铃响了,接起电话,是姐姐打来的,说母亲想回家。我说磊在修车,这几天正忙。姐姐说没事,早天晚天都行。又在电话里闲聊了几句,我说让母亲接电话,姐姐说母亲在洗碗不接,我挂了电话继续整理碗筷打扫卫生,顺便看看中午饭菜够不够,又在整理菜。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是素荣打过来的。还没等我说话,素荣就用一种低沉的声音说到:二姐,我和你说个事,你别紧张——俺婶婶去世了,你快过来拿上她的寿衣来寿光……
这个噩耗叫我无法相信,我跑到院子里跟宝禄说,他当时先是一愣,接着说,这事还有说着玩儿的!他赶紧就去发动车,接着给母亲的娘家侄子打电话叫他快过来。侄子张振鹏很快到了,我们就迅速去了下舟老家去取寿衣。
我的心乱了,母亲老家门上的钥匙平常就在抽屉里放着,却找不到了。宝禄和磊去下舟村委开证明信,张振鹏就拿上钳子,我们用钳子打开门,母亲的寿衣在柜子里,用布包得整整齐齐。我们拿上就走了,到了寿光城,四叔一家也都到了,寿光的弟弟、妹妹、妹夫们都在。我看到母亲安详地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我捧着母亲的手,软软的,摸着母亲的身体也是软软的。我无声的泪水止不住落下来。
我们姊妹一起给母亲穿上去天堂的衣服,母亲的衣服虽然不是那么漂亮,却是母亲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裙子上的花和棉鞋上的花都是母亲自己绣上的,穿在身上那么的合体。看着母亲的遗体,我的心都碎了,心情无比沉痛。母亲说走就走了,走得那么突然。母亲,你给女儿留下的是报不完的养育恩,母亲,您在那个世界过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