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睡半醒的狗伸着懒腰,像岁月心不在焉地翻动着日历
以前,每次回老家,总是见到父母养着一群群鸡鸭鹅。你要是模仿它们的鸣叫,或者弄出粮食的响动,它们会奔跑过来,绕膝缠着“要吃的”,直到你抛出一些粮食,它们才忙着啄食而作罢。
父母年过七十后,就不怎么养鸡鸭鹅了,如今年近八十更是一只也不养了。伯父伯母都已过了九十,也一只鸡鸭鹅不养了。
偌大一个院子,除了四个老年人以外,常住的就只有一只狗和一只猫。伯母一边做着家务一边絮絮叨叨,双耳失聪的伯父坐在阳光里打盹,猫躲在伯父怀里取暖,狗睡在伯父的椅子旁边。
冬天的阳光写意地撒在院子里,我们不成体系地闲聊着一些话题。随风吹来一些落叶,会惊醒半睡半醒的狗,它伸着懒腰翻动身体,像岁月心不在焉地翻动着日历。
母亲正在切咸菜,然后均匀地晾晒在竹器里。咸菜遭遇盐粒或佐料之前,它们保持着它鲜活生命时的颜色,从母亲手里滑落后散发着朴素而清新的香味。
“为何不养鸡鸭鹅了?”我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也是有点明知故问:过去,曾任多年会计的父亲给我算过一笔账,养这些东西不划算,而且想去赶集或出趟远门还得被它们“套着”。
“抛洒太大了。”母亲的回答,让人恍然大悟。
“抛洒”就是损失的意思。近些年,乡村的田地撂荒了不少,昔日的熟田熟土多已杂草丛生甚至被灌木封住了羊肠小道,常见野猪、黄鼠狼、老鹰等野物出没。这些野物是家禽的天敌。鸡鸭鹅都是散养,要不了多久,那些天敌会导致一大群家禽所剩无几。
有一天傍晚,母亲喂粮食时,突然发现多了一群鸡娃。这群鸡娃吃完食后,在一只母鸡的带领下进到一个废弃多年的地窖。原来,那群鸡娃是那只母鸡在地窖生蛋后自己孵化出来的。这是二十多年的事儿。
如今,自然生态得到恢复,大自然的“野蛮属性”也恢复了,当年那样的“自然孵化”已然不可能。即使有母鸡有这样的“想象力”,在鸡蛋变成小鸡之前,连同母鸡自己,也早已被野物们“抛洒”殆尽。
母亲说,前些年她曾看到被野物咬得鲜血淋漓的家禽,“抛洒太大”,让人不忍目睹。偌大的一个院子,四位老人不再养一只鸡鸭鹅,这就很好理解了。
在孩童少年时代,“抛洒”曾是令大人们咬牙切齿的词儿。那些年,院子里住着三辈近二十号人,每一粒粮食都弥足珍贵。晾晒或搬运、研磨粮食,做饭或吃饭,你要是不小心“抛洒”掉了,大人们会劈头盖脸一阵责骂。他们视粮如命。吃过苦头的人,都能理解他们咬牙切齿的表情。
在他们眼里,“抛洒”还有人的生命“非正常”失去的意思。比如,父亲每次翻阅家谱时,就会提及某某因为战乱或饥饿或水淹或火灾而早逝,“他要不是被拉壮丁杳无音讯,他要不是因为摸鱼时被卡在石缝里淹死,他要不是在寻找粮食的路上饿死”……继而,父亲总是长长地“唉”一声,说“都抛洒了”,然后缓缓地合上家谱。
“抛洒”这个词儿常挂在川渝两地人的嘴边,听着似乎很“轻”,看似不经意、“不小心”的“洒落”,一旦与粮食、与生命相连,就会变得很重,重得掷地有声。
还有这些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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