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高大观 | (九)课堂和我的那些花儿
九、课堂和
我的那些花儿
我大学毕业后进入二高教书,整整四年的时间,等于再读了一次大学。只不过大学是在学习书上高深的理论,在二高里,是与那两届可爱的孩子们朝夕相处,学习如何教学相长,如何培养爱心,如何赢得真心相待,如何和高中的孩子们做朋友,其结果,是收获了很多快乐。
离开二高,我又读了三年的书,毕业时已经29岁了,差不多到了而立之年,人生的机能开始走下坡路,所以也可以套用一下刁海洋老师的文章题目:“我的芳华在二高”。同时,二高也承载了我太多的记忆。
在二高的最后一年,我担任高三六班的班主任,同时,教三六班、三七班两个班的政治课。高三的学生们学习紧张,为了背政治知识点,一有时间就大声朗读,为了在问答题和材料题部分多得分,自习课上也拼命做题。他们相信我的政治课教学能力和解答问题的思路,同时也知道我对文学也很热爱,或许是因为看我在校报上发过文章,或许是因为知道我考研的方向是文学,所以在课间休息的时候,他们就会围过来和我一起聊学习、聊文学。有位同学说:“老师,我们的高三生活这么辛苦,你一直陪着我们,以后你会为我们写一部小说吗?”
“写一部小说?关于你们的高中生活的”?
“对,书名可以叫《三六三七》。”
在场的人都哈哈大笑,我也笑了,倒不是笑着书名和题材,而是发自内心地觉得,带高三这一年累着、忙碌着、付出着、也开心着,有太多太多的故事可以写。但真要写的话,又不知道从何写起,所以到现在已经离开12年了,当初学生们建议的小说一个字也还没有写。如果要写,还真不能、也舍不得漏掉哪一个人。如果要写,也不能单单写三六班、三七班,还要写四年中我所教过的所有的学生们。
而如今不是写长篇小说,只想写一篇短文,这更加难了,我一拖再拖,放在这一系列短文的最后部分,不得不写的时候,才来写我的那些花儿,是因为千头万绪,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思来想去,也只能用两言三语,给当初可爱的孩子们描绘一个大致的轮廓。
我刚到二高,做一六班的班主任,同时教一一班到一七班,七个班的政治课。七个班大概有500多人,加上一个班,一周只有两节课,再加上我的脸盲症,导致一年下来,每个班我也只认得十几个学生,无法将名字与每一个学生对上号。然而,他们并不会因为我不认得他们就不跟我打招呼,在路上,只要见到我,都会极有礼貌的对我微笑,叫我一声老师。
那一年,同样的内容,我要在七个班讲七遍,往往第一遍和第二遍的时候还能讲得声情并茂,到后面几个班就是机械化流水线操作。我不知道学生们能不能感受得到,因为他们给了我极大的包容和信任,即使我讲得生硬和刻板,讲课的语调单一,声音嘶哑而不清晰,他们都耐着性子听。我有一次上课,已经是第七遍了,我自己麻木到不知道刚才讲了什么,课间上厕所的时候,听见墙那边学生厕所的一个学生在和另外一个聊天,说:“政治课老师真能讲,我都听得入迷了。”我当时真的觉得惭愧,在之后上课时,我也尽我所能克服单调的重复和机械的复读,尽可能根据每个班的特点来安排讲课的语言、案例和次序。
有一次过大周末下午放学后,大部分学生已经离校了,我看书累了,就到楼下去上厕所,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遇到一个男生,头发膨胀,眼神迷离,胆怯的走向我,说:“老师,你认不认得我?我是你教过的某某班的学生,你能不能借给我十块钱?我没有钱回家了。”
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这个学生,我怎么没有印象?至少在我的课堂上没有被我提问过,也没有主动回答过问题。其次,我在心中想,为什么会不预留一点回家的钱呢?为什么不提前准备,非要等到全校的学生都差不多离开完了才想到自己没有钱回家?第三,我想到他借钱是真的为了回家,还是另有他用?比如去网吧!但我犹豫了一下,掏了一下口袋,发现口袋里只有一张面值20元的纸币,我就递给了那位学生,说:“赶紧回家吧。”
那位学生表示了感谢后,就匆匆离开了。事后我才想起来,我并没有记住他的名字,也没有记住他是哪一班的,他是否会因此而不还钱呢?当时我也只是摇摇头,苦笑了一下,没有再去想了。
过了两三个星期,同样是在校园里,我又碰见了一个学生,突然叫住我,说:“老师,您还记得我吗?”
我摇摇头,想不起他是谁,只见他递过来一张20元钱,说:“我一直想还您钱的,只是不敢直接到您住室去打扰您,今天终于遇见您了,太好了,只是我拖的太久了,不好意思。”他把钱推给我,然后就转身离开了,匆忙得仿佛怕被其他同学看到。
我的这些学生们就是这么可爱,无论学习成绩如何,都不影响他们是一个善良正直的好孩子。他们有时会有难处,但一直都竭尽全力维护自己的尊严,包括不被同学们轻视,包括坚持着朴素而善良的品格,包括描绘着在老师心目中尽可能的完美的形象。
然而,我作为老师,那时候还很稚嫩,很多方面热心有余,而经验和能力不足,并不能满足学生们成长的需要。当学生们需要我对他们以后的人生规划进行指导时,我却只有纸上谈兵的理论,因为在做老师之前,我也一直呆在学校中,社会经验几乎为零。当学生们相互之间有矛盾时,我却缺乏妥善处理的经验,只会盲目的区分对与错,让理性多过感性,没有领悟到人与人之间相处,更多的是需要感性的理解和体谅,所以有时的干预反而适得其反,反而增加了学生之间的矛盾。当学生们需要关怀体谅时,我却只能说一些生硬的道理,固执的站在老师的立场上,缺少朋友般的劝慰和体谅。所以他们虽然也把我当做朋友,但我却成了一位不太称职的朋友。
我做高一班主任的那一年,前半学期,学生们很乖很听话,我也经常微笑着看着他们,被他们戏称为“笑面虎”。后来我也会忍不住发一发脾气,骂一骂人,有些学生甚至经常被我批评。
做高二班主任那一年,达到了我想的效果,只要我站在教室外或是讲台上,教室里的秩序就会空前的好一些,平时比较调皮的学生也能较好地遵守秩序,所以这一年很平稳的度过,大有岁月静好之感。
做高三班主任那一年,我已经不用发脾气,只需心平气和的说出我的意见和需求,都能很好的得到遵守和执行。也就是这一年,我学会了与学生沟通和交流,学会了将心比心和换位思考,能够比较准确地在他们的动力和压力、能力和阻力之间找到一个比较适中的平衡点,既促进他们学习,又让他们不至于太辛苦,而这中间又有太多太多的故事,要是写出来就是几本大书,也不知今生是否有机会来详写了。
到高三行将毕业,学生们即将踏进高考的考场,我和他们都依依不舍,虽然相互鼓励,相互加油,但大家都知道,毕业之后再见,那将是遥遥无期,因为他们也知道,我在他们奋战高考的同时,也考上了南方一所大学的研究生,即便是他们毕业之后再回母校,母校里也不再有我。
所以我用当时像素很低的手机,在课间,在他们最自然的状态下,给他们拍了很多照片。面对镜头,他们都坦然微笑,拿出自己最好的精神状态。他们都把照片作为临别的礼物。
果然,到现在他们已经毕业12年了,12年来,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他们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我都无从得知。他们毕业十年的那一年,我遇到了困难,他们中有人不知怎么知道了,一传十,十传百,都纷纷给我捐款,并且在留言中写道:“我是你以前的学生,不要问我名字,你问了我也不会说。”
铺天盖地的都是这样的留言,每看一条,我都泪目一次,那时候,他们的爱心是支撑我度过难关的极大的动力。我能够穿过风雨,看见彩虹,和他们默默的帮助分不开。直到今天,只要想起这些,我就感动到流泪。
所以,他们是我的花儿啊,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他们也不会忘记我曾是他们的园丁。我也不会忘记,他们不但给了我最好韶华里的欢乐的时光,也一直都是我前进的动力和温暖的光源。
所以在20多岁的年纪做过老师,此生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