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百荷踪影:《红楼梦》香菱学诗,远方是诗,回忆也是诗

说起《红楼梦》里香菱学诗,眼前便跳出一句话: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香菱是红楼梦第一回出场的女孩,也是个苦命女孩。她五岁时被人贩子拐走,受尽了拐子打骂威胁。“葫芦案”一回,门子说,她本是拐子打怕了的,只说那拐子就是她亲爹。那拐子为了多赚点银子,竟将香菱连卖两家,薛蟠为此打死了冯渊,香菱落到“呆霸王”薛蟠这里,成了薛蟠的侍妾。
在香菱,无论生活有多少苦难和不堪,她心中都有一部美好存在。她的行事做人,更是受人称赞。宝玉见过香菱,叹道:可惜她这么个人,竟俗了(那言外之意,竟是成了薛蟠屋里人)。贾琏第一次看见香菱,禁不住赞美“长得好齐整模样儿。”给了薛蟠“那薛呆子真玷辱了她!”
第一回香菱出场,作者这样描述:姑苏城望族甄士隐年过半百,只有一女乳名英莲,生得粉装玉琢,乖觉可喜。第七回,周瑞家的被薛姨妈叫住送新制宫花给姐妹们,见了香菱,拉了她的手细细地看了一回,赞道:“这个模样儿,竟有些像咱们东府里的小蓉奶奶的品格儿。”

87版红楼梦剧照

王熙凤的一张嘴刻薄是出了名的,说起香菱便如是说:“薛姨妈看见她模样儿好还是小事,因她做人行事,又比别的女孩子不同,温柔安静,差不多的主子姑娘还跟不上她。”
宝钗趁着哥哥薛蟠到南方做生意,带香菱住进了大观园蘅芜苑与宝钗作伴。香菱到了大观园,得空便到潇湘馆找黛玉。黛玉身体已好了大半,见香菱也进园来住,自是喜欢,说笑了一会儿话。香菱笑道:“我这一进来了,也得空儿,好歹教给我做诗,就是我的造化了。”可见香菱内心早有一种渴望,渴望一种精神上的满足。在香菱,无论生活怎样不堪,都有一个美丽的远方,始终在召唤着她美丽的灵魂。
黛玉见香菱说要学诗,便笑道:“既要学做诗,你就拜我为师。我虽不通,大略也还教得起你。”香菱高兴道:“果然这样,我就拜你为师,你可不许腻烦的。”两个青春女孩,虽然阶级不同,一个是被几个丫环扶侍的小姐,一个是扶侍小姐的丫环。几句简单的对话,就成了教与学的师徒关系。于是,黛玉道:“什么难事,也值得去学?不过是起、承、转、合,当中承、转是两副对子,平声的对仄声,虚的对实的,实的对虚的。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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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菱笑道:
“怪道我常弄本旧诗,偷空儿看一两首,也有对的极工地,又有不对的。又听见说,‘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看古人的诗上,亦有顺的,亦有二四六上错了的。所以天天疑惑。如今听你一说,原来这些规矩,竟是没事的,只要词句新奇为上。”
黛玉道:“正是这个道理。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是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这叫做‘不以词害意’。……你若真心要学,我这里有《王摩诘全集》,你且把他的五言律一百首细心揣摩透熟了,然后再读一百二十首老杜的七言律,次之再李青莲的七言绝句读一二百首。肚子里先有了这三个人做了底子,然后再把陶渊明、应、刘、谢、阮、庾、鲍等人的一看,你又是这样一个极聪明伶俐的人,不用一年工夫,不愁不是诗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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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黛玉首先推荐给香菱的是王维的诗,其次是杜甫,再其次才是李白、陶渊明等等诗人的作品,意为这些诗依次读过去,有点有面的阅读汲取,便是学诗的功夫。
香菱拿了诗,回至蘅芜院中,诸事不管,只向灯下一首一首的读起来。宝钗连催她数次睡觉,她也不睡。一个心中有诗的香菱,一旦遂了心愿,读书学诗,便着了迷,痴了一般用功起来。
一日,黛玉刚梳洗完了,只见香菱笑吟吟地送了书来,又要换杜律。黛玉问了她一些读王维的五律都记了多少?悟了多少?香菱悟出从“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馀”字、和“上”字的妙处。她说:“我们那年上京来,那日下晚便挽住船,岸上又没有人,只有几棵树。远远的几家人家作晚饭,那个烟竟是青碧连云。谁知我昨儿晚上看了这两句,倒象我又到那个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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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听了香菱如此说,便笑道:“既是这样,也不用看诗,会心处不在远,听你说了这两句,可知三昧你已得了。”
探春也笑道:“明儿我补一个东来请你入社。”香菱道:“姑娘何苦打趣我!我不过是心里羡慕,才学这个玩罢了。”探春黛玉都笑道:“谁不是玩?难道我们是认真做诗呢!”可见三百年前,贵族阶级,大户人家,女孩子们的读书识字,吟诗作对舞文弄墨都是玩,玩的是高雅,是性情,更是地位和身份。但那诗词歌赋只是在闺阁里传阅赏玩罢了。
香菱换出杜律,又央黛玉出个题目“让我诌去”。黛玉出了题目,香菱欢喜地拿着诗回来,又苦思一回,做两句诗;又舍不得杜诗,又读两首:如此茶饭无心,坐卧不定。终得一首,黛玉看时,只见写道是:
月桂中天夜色寒,清光皎皎影团团。诗人助兴常思玩,野客添愁不忍观。翡翠楼边悬玉镜,珍珠帘外挂冰盘。良宵何用烧银烛,晴彩辉煌映画栏。
黛玉笑道:“意思却有,只是措词不雅。皆因你看的诗少,被他缚住了。把这首诗丢开,再做一首。只管放开胆子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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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菱默默回来,越发连房也不进去,只在池边树下。或坐在山石上出神,或蹲在地下抠得,来往的人都诧异。香菱对于学诗的痴迷,惊动了李纨、宝钗、探春、宝玉等人,大家都远远地站在山坡上瞧着她笑。只见她皱一回眉,又自己含笑一回。宝钗笑道:“这个人定是疯了。昨夜嘟嘟哝哝,直闹到五更才睡下。没一顿饭的工夫,天就亮了,我就听见她起来了,忙忙碌碌梳了头,就找颦儿去。一回来了,呆了一天,做了一首又不好,自然这会子另做呢。”
宝玉原只说香菱可惜,今日见了,便说:“谁知到底有今日!可见天地至公。”在宝玉看来,香菱这样的美丽女孩,就应该读书识字,吟诗作赋,才配得起香菱之人品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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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菱见众人正说笑她,便迎上去笑道:“你们看这首诗:要使得,我就还学;要还不好,我就死了这做诗的心了。”说着,把诗递与黛玉及众人看,只见写道:
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绿蓑江上秋闻笛,红袖楼头夜倚栏。博得嫦娥应自问:何缘不使永团圆?
众人看了,笑道:“这首不但好,而且新巧有意趣。可知俗语说:‘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社里一定请你了!”

小结:

从香菱学诗,我们可以得出一个道理,人间祸福难料。富贵、贫穷、困厄,都是人生的一种存在方式。香菱五岁被人贩子拐走,一直过着被虐待威胁的不堪生活,但她心存美好,从不自卑自弃。一有机会住进大观园,便提出要跟黛玉学诗。诗也写得好,尤其那结尾一句:“博得嫦娥应自问:何缘不使永团圆?”又何尝不是潜藏香菱心底的夙愿。
香菱虽然命途多舛,但她的前方有诗,诗的意境,无论是“绿肥红瘦”的小情小调,或是“大漠孤烟直”的空阔浩渺,总是给人一种精神的享受。香菱的回忆也是因为诗的存在而美丽,她从“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回忆那年上京路上的傍晚景色,岸上没有人,只有几棵树。远远的几缕炊烟,那个烟竟是“青碧连云”。
香菱学诗,启发我们只要心坏美好,即是眼前的苟且令人不堪,远方是诗,回忆是诗,人生怎能不在诗意里成长!
202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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