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丧魂曲

丧 魂 曲
文//杨亦勋
“人生而自由,然枷锁无往不在”
今天是周五,难得熬到了这一天,我感觉自己终于回归到了一个正常人,或者干脆说是一个真正的人的状态,在这一周里我确实经历了很多感到迷离恍惚甚至匪夷所思的诡异事儿,没有一天我的魂是与肉体相依相存着。
周一,我们会展和庆典公司邀请了一位享誉全国的育儿专家一道参加员工们在农家乐搞的自助宴会,此次他来本市演讲的场馆布置工作是由我们完成的。在他到达的第一天,对他仰慕已久的领导和老板频繁与他互动望他赏脸馈赠笔墨,在熟络感情熟悉城市的过程中却发现此人不仅题字和题画都特难看,且做菜特难吃,唱歌特难听,打球还笨得像熊,让大伙大失所望。扫兴之际我忍不住多了句嘴问到:“黄老师,您一贯提倡儿童要全面发展不可偏科和专事一物,成年以后方能在社会上立足于不败之地,可您为什么差劲的地方那么多?”他顿时脸色青紫眼睛瞪得像铜铃呵斥我道:“这些雕虫小技和三教九流把戏岂可与我的研究高度相提并论?!”公司全员一刹那也鸦雀无声,我自觉捅了篓子,便躬身默默退向角落,只希望老板不要秋后算账追究我的失言和失态。
周二,我下了班陪发小斌仔去看心理医生,他最近情绪波动太大吃不香睡不好,总觉得诸事不顺心。大夫刨根问底追究起他多年以来的生活状态,他滔滔不绝地陈述着过往,包括多少年没有交过女友多少年又没有认识新朋友了,直到大夫强行打住。在听了这一番赘述后似乎胸有成竹的大夫点点头给他初诊为因社交障碍和轻度自闭导致的心理失衡。我虽然嘴上不说但心中哑然失笑,简直想向该院院长举报建议还是及早开除了这哥们吧,免得他继续误人子弟贻害社会。
周三,我上初中的外甥参加学校社会实践活动的间隙来公司约我吃午饭,闲聊间提起班上的班干部就忿忿不平,说他们要“升官”了,跟小学时小队长升中队长,中队长升大队长,副班长升正班长如出一辙,现团支部书记等等更风光的职务在选举阶段,候选人到处找人拉票,谁不投给他们就对谁怀恨在心。而其中有两关系不错的同学都在竞选一个职位,都鼓动自己不要投给另一人。发完牢骚他还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说班主任最近老强调同学们不要借上厕所之名逃课偷偷躲着吸烟和聊天,不要把副科老师尤其年轻的实习老师们的宽容当成对你们的纵容,否则就要让人时刻监督起你们了直至严禁课堂上请假。这样一来不知会不会有新一类名为“厕长”的干部诞生,负责把在厕所里吞云吐雾的男生和煲电话粥的女生缉捕归案,这样的名称中都带着味道的干部嘛倒是蛮实用的只是不知有几人会乐意胜任以求步入仕途。舅舅你不是跟我讲每个职位都自有它存在的意义和价值,那这么多的官到底管了个什么作用呢。听他这样幽默了一番我也想起我的学生时代,大学时有幸代表班级去参加了系里的学生会主席选举投票,当然参选的人一个都不认识,半瞌睡半清醒地玩够了手机最后看谁顺眼投给了谁。虽说这些花架子没什么用,但我还是没想告诉孩子不要把社会想得比学校还简单,社会上的上下级和各种职位的区分是为了各司其职,层层相扣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出差错否则大厦将倾。而诸如收收作业管管纪律这类是个人就能干的跟管理更谈不上任何联系的活儿被作为绩效并非不可理喻,很多公务部门养着大量的挂空官衔吃空饷的闲职人员,这是你眼下无法体会的。
周四,今天是颇具戏剧性的一天,今儿我们公司上某大学搞校园专场招聘会,我往来于校园时见到一个二十出头个子高高的大小伙子缠着一个貌似是教授的人不放,涕泗滂沱号哭着苦求让他的学分通过方才有望毕业,要不回家父母一定狠狠地揍死他了。我唏嘘了几声仿佛看到的是一个成年人的身体里住着一个比起外形来削减了十几岁的孩童,怯生生地面对大人面对世界。举办同场招聘会的还有我堂姐,她是一家少儿综合素质培训机构的总裁,此刻正在学校大礼堂开讲座,她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堂侄女戴着厚厚的近视眼镜独自坐在招聘点那里拿着手机玩游戏正酣,这是似曾相识的场景,似乎最多数量的教育学家都是以放着自己孩子不顾不管去教育别人家孩子为己任的。回家的路上在农贸市场买菜,看见旁边的摊贩区有卖旧书的,就忍不住想去挑几本,有一本已经火了几年的自传《天才儿子来自英才家长》摆在最显眼的地方,是一位以精神上的富人和思想上的精英自居的下岗母亲所撰写的如何把自己儿子培养进本国顶尖学府的故事,尽管在儿子入校以后便无下文了,但一时间仍然成为诸多家长的成才宝典教育圣经。再看了一眼摆摊的妇人,似乎有些眼熟在电视上见过,我竟脱口而出“这是您为儿子写的书么?”妇人一怔,有些口齿不清的说“你……要这本书?你,或者是记者?想见我儿子?他现在在外地工作着呢一时半会回不来。”她说自己是出来赚点外快的,这些是她儿子以前的藏书,接着便不再言语也不再询问我其它。一排排的书中还有另一本自传,是关于一位曾名噪一时的少年歌星的,出了一张专辑同几位一线明星同台了几场火爆上两三年后便销声匿迹了,记得其父在售书现场谈过一个片段,说儿子曾经喜欢看漫画也悄悄临摹画中人物,他觉得这样不行不务正业搞没用也没营养的东西,就把漫画书尽数当着儿面焚为灰烬,儿眼巴巴望着哭得声嘶力竭。后来儿子稍大点又爱上了网络小说,学着编写扩展的原创情节,他觉得这样也不行更是浪费精力虚耗人生价值,但由于字书昂贵不便销毁,便把这些书连同儿子文稿一并卖给了收破烂的,这次儿子只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事后其后悔不该逢年过节一时心情畅快两次给了儿子那么多零花钱让他浪费。再后来儿子又迷上唱歌了,他发现很有发展前途便全力以赴培养儿子至今,但对从前做的事也表达了歉意和悔悟希望儿子自此就安心搞音乐。然而这书中对这一段的描写却颇为细致,看得出是作者耗费心力的结果。几经挑选后我最终还是将这两本自传搁回原处,改为挑了一本名为《印度朝圣之行》的文青游记,鼓励年轻姑娘们权且放下工作和恋爱的烦恼,独自背上背包勇闯印度洗涤心灵净化灵魂。人就是那么奇怪,即使你内心有所抵触的东西却常常忍不住去接触,想看看到底能抗拒和不屑到什么样的程度。抱起一摞杂七杂八的读物给了那卖书妇人一张最崭新的百元大钞,她双手接过钱,凝视着我转身,走远,融入渐渐变暗的天空。一下午这三起场景连在一起,宛如遇上的是不同平行世界里的同一批人。
周五,我感到自由快来临了,能找到一份不用把加班当常态的工作已经是承蒙上天眷顾了。明天的时间可以留给儿子了,可以带他到新开业的商厦买几件好看的衣服和几样好玩的玩具了,他是我全部的幸福源泉。儿子现年七岁在学校里的成绩中不溜秋,很多时候所谓的责任是一种无稽之谈,但每个人所要遵循的责任就是不给自己和别人添麻烦。我儿在学校和老师之间是一种轻松自然的关系,既没有被高看也没有被排挤,他没有给自己也没有给我在沉重的经济和生活压力中增添额外负担,他不用阿谀逢迎什么人以求得关注或者谅解。这样我觉得当初无论结婚还是离婚的选择都是对的,负不起的责任就不该主动去承担,而如今我和孩儿都对各自负了责,我也不会多想到了青春期他会不会成为一个叛逆的小恶魔,成年后则蜕变为一个忤逆的大恶棍,到时我们还要相互追究到底是谁造成的责任。距离下班还有十几分钟,我在心里记着时,在走出办公室的一瞬间全身神清气爽,灵魂重新激燃起了活力。在地铁上我构思着周末的时间安排,即使空闲也不想虚度时光。或许今晚我该好好读几本一直没时间读的书,但从哪本开始读好呢,康德的还是赫胥黎的还是博尔赫斯亦或乔伊斯的?算了吧太过繁琐冗杂或者沉闷压抑。那就改为写作或者打游戏吧,边欣赏着苍井空老师的盛世美颜边在键盘上敲字是一种最为享受的让肉体和头脑双重滋润的方式;又或者约学生时代的死党们一道上网吧开黑发一回少年狂,想当年十九岁的我精力旺盛跟大学宿舍哥们下了晚自习翻墙跑网吧包夜排排坐,在LOL里创下连胜纪录后大家站起身击掌欢呼,我更是兴高采烈到用最大的音量放《命运交响曲》和帕瓦罗蒂的高音营造气氛,大家哄笑开了说我非常有幽默感。此刻也不操心第二天会不会被班主任叫去谈话,他一直主张学生们培养高雅爱好替代消磨时光的颓废生活方式,用读名著代替看毛片,用弹钢琴代替玩网游。但到底选择哪一个呢,写那些冠冕堂皇的正经废话就如读成功学和两性心理这一类文学性知识性思想性皆无的空谈一样破坏我享受快乐的权利,就像某个堪称鸡汤诗祖师爷的俄国佬,靠一首激励别人生活欺骗了你以后不要悲伤当怎样怎样的诗享誉世界,可他仅因为马子欺骗了自己就跟人玩命以至送命。想投入游戏,但我不知道还合不合适找那一群许久没联系的死鬼出来,他们现在是不是还在为生活奔波,尤其是其中最铁的两哥们:肚腩经常顶到电脑桌下面的大茄子和总是控制不住生理反应的屁精,他们一个梦想当服装设计师一个一心想成为足球运动员,不明白为什么要学那么多自己看来毫无意义的文化课,但最终稀里糊涂地跟我一样进了三流学府走着完全不同于初衷的路。何况我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对英雄联盟散失回归动力了,想要的不过是找回当年那想起来还能会心一笑的感觉。
地铁到站了,我最终还是没想好如何充实地度过周末,驱逐掉心灵的空虚。其实我都不知道找回自我的切入点在哪里,我渴望行动却无法做到把想法付诸实际,尽管这是如此微不足道的事情。浑然不觉地走向家,我的嘴边不由自主地泛起微笑,我的灵魂也跟在我的身后,我的身体是如此的轻盈,灵魂正随着影子拖动在我的脚下。
本文插图为吴冠中先生画作
PS:该小说写作方式和思考角度受彭浩翔电影《破事儿》影响一二,让我们伤而不殇,哀而不怨地以顽草精神浪迹人生。
作者简介:杨亦勋,1988年7月生于云南昆明,写作者,思考者,自少年起创作长篇小说、散文随笔、杂文,画漫画听摇滚听民谣。成年后更涉足诗歌、短篇小说,读杂志混论坛钻研艺术电影。回绝过三份工作十几二十回面试的无可救药无业游民兼理想主义者一枚,厌恶功名利禄虚浮矫情无病呻吟。作品散见于各网站、论坛、网刊、合集、公众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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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ihezongying67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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