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转医生日记 | No.22 我是谁,又将成为谁
认识自己
A床明日出院结账,计划当天晚上便回家,次日来结账。
查房到一半,主任在检查室给病人查体,我坐在护士台旁的电脑临时修改医嘱。
A床的老公喊我,朝我挥了挥手。我以为是有啥出院的问题没有解答清楚,于是便跟过去。
我进了房间,家属关上门(备注:A床是住在单人间)。
家属感谢我周六办理入院时,在病人不能到医院,家属本人没有核酸的情况下,在病房外完成病人的病史采集及相关的入院流程。
我嘴上说着“应该的,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却感觉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家属突然掏出黄色信封,鼓囊囊的,要我收下。
我当然是拒绝的,可这次和之前都不一样,家属人高马大,比我结实。
于是我被家属一把拉住袖口,挣脱不了。
这种感觉仿佛自己在篮球场上,被对手贴身防死,没有一丝投球的机会。
床上的A床,也鼓励我收下这份感谢。
最终我屈服了,在“挣扎”了一番后,我放弃了反抗。
“'强攻’不行,我可以'智取’嘛,大不了到时候垫付在他的住院费用呗。”
想到了这点,我任由他将信封塞到我口袋中。
我被送出了病房,赶紧跟上查房的大队伍,啥都不敢说。
查完房后,又被赶去手术室帮忙。
在手术室的洗手间,打开了兜里的信封,数了数,三十张“毛爷爷”。
对于我来说,一笔巨款。内心更加沉重,心里揣着事情,干啥都不得劲。
我在台上消毒铺巾,问上级医生“遇到难以拒绝的红包的时候,你该怎么办?”,得到的回复却是“这个世上没有难以拒绝的红包。Soldier,记住,你可不能收红包。”
“嗯嗯”
手术结束,想着A床今天说要回家,我得赶快回病房,将这信封归还。
赶回病房,敲开房门,房间内满是整理打包的痕迹。
“还好,我没有来晚”,心里感叹一声,喊了声患者的名字,家属已经回家,患者本人在洗手间。
我将兜里的信封郑重地放在患者的床上,用她的手机压着。
“没事啦,我就来看看你。等会儿,会有医生来给你拔管和拔颈静脉的,不用着急的,你就待在洗手间吧。”
说完这番话,我关上房门,离去。
PS:
1、这应该是我至今为止,拒绝红包最困难的一例,之前都仗着自己矫捷的身手跑掉,没有类似于这样被武力值碾压的情况。
2、将红包的钱垫付在患者的住院费用中,听说,流程也不简单,想着不麻烦别人以及让影响小些,还是直接归还比较好。
3、在归还之前,本来想着再次面对家属的尴尬,也曾想过被家属拒收。后来,脑海想着的这些都没有发生。所以不用担心这些,毕竟谁不喜欢“钱”呢?
4、还有种“智取”便是当面收下,乘其不意,下次见面“偷袭”送回。
5、换位思考:当自己没有核酸报告,进不了病区;刚得知家中妻子确诊为肿瘤,还要隐瞒病情。妻子不方便来医院的时候,担心办不了住院的时候,这时候有位医生能够安慰并帮助办理住院。或许在那个当下时刻,真的很令人温暖。但其实医生只是做了应该做的,能给予的方便都会给予。
6、接上,也不要苛责医生,医疗行业并不是服务业。医生会尽力给最好的人文关怀,但并不意味着医生要满足病人的每个要求。
7、最后,我觉得可能是由于光头,让我看上去像个资历更高的医生。其实我还是个小医生,一个带着镣铐跳舞的小医生,一个对自己仍不满意的小医生。
我是谁?
一年半前,我纠结于专业选择的时候,曾找过职业规划咨询。
其中的一个问题,至今还记得。
“患者对你的赞许和认可;你完成一项之前完成不了的手术。这两者,哪个会给你更多的快乐。”
我当时选择的是后者,因为我觉得人不应该生活在别人的评价中。
后来,我听了太多的场面话,有些迷失自己,开始希望听到所谓的真话。
再后来,听到了来源于背后的批评,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这样糟糕。
最后,我体会到个体对自己的认知,来源别人对其的反馈。
最后回到这两个问题:他人的评价、自身的进步,你更看重哪个?
不同阶段在乎的东西都不一样,在看不到自己进步的时候,他人的评价便占据了主动。
最后的最后;一面锦旗的市场价是多少呢?
一百元做一面锦旗,这是医院外面的广告公司告诉我的价格。
再见,2020年
下一篇轮转日记,应该有的话,便是在2021年。
于是在这里,狠狠地告别2020年。
一年前,我从瑞金呼吸科出科,写了篇《跨年》,至今我再回看其中的段落,仍会被感动到。
后来疫情,实习小作文戛然而止。
下半年,轮转周记上线,身份的不同,所处环境的不同,经历的事情便也不同。
实习的时候更多是旁观者,走马观花地看各出戏剧;轮转的时候,自己成为故事中的主角,夹杂着自己的困惑和情感。
前些日子,狄老师评价我的小作文写的不如之前好,思想深度不够。
我回答道,写作的状态不如之前。
但是每周写下的文字,都是这周真实的情感和困惑。
至于这次的周记系列能写多久,肉眼可见,应该、可能、大概没有几次了。
各位看官,且看且珍惜吧。
2020年,就这样吧,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