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型血 | 雪小禅最美微刊第三百四十期
A 型 血
他们静静地睡在我的血液里,
等我死去的时候再死一次。
(张爱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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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ging Flames
“我没赶得上看见他们?他们静静地睡在我的血液里,等我死去的时候再死一次。”这是晚年张爱玲写《对照记》里的话。二十三岁那年,张爱玲的书畅销全中国,流言和传奇充斥上海滩。她祖父张佩纶的二十三岁,同样春风得意——这一年他中了进士,又顺风顺水地进了翰林院。或许他们本身真有一种神秘的血液关系,都是年少轻狂,到老年,无限的悲凉。
我一直觉得血型这种东西很神奇。在我十九岁时的夏天一个正午,我知道了自己的血型:A型血。
那是在石家庄的人民广场,有几个血站在街头服务,可以免费测出血型。我几乎有一种冲动:我应该是什么血型?
结果很快出来:A型血。
为此,我跑到书店买了一本日本人写的书《血型与性格》,我翻看着A型血人的性格:善良,隐忍,执着,富艺术气质,有时过于偏执,追求完美。我着重看了上面说的性格决定爱情:A型人的爱情火焰好比煤火。比起石油来,煤着火慢,通常是静静地燃烧的。A型人的爱一旦喷发出烈焰,其火力远远超过石油燃烧,有烧毁自己的生活、烧毁一切的危险。
这句话让我非常心动。
我向往的爱情真的是如此呀——飞蛾扑火,百转千回,宁死不回头……那是我十九岁的心情,得知了自己的血型,去寻找那刻骨铭心的爱情。但是,我却不知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飞蛾扑火一样的爱情!即使我宁愿扑死,亦没有男人会来配合呀!
回家后我问父母的血型,居然全是A型。只有弟弟是个例外,他是0型血,为人随和谦让,人缘极好。
我不。
Acme
A型血喜欢极致,剑走偏锋,唯美而凋零。我父亲是一个典型。他那个年纪的人,能读诗文、看小说、买了天文望远镜看星空的太少了,而他闲时拉一手好二胡,吹一口好笛子,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并且每天用数码相机记录一朵花的开放过程。他养着三只猫,叫它们阿一、阿二、阿三,并且定期去拣人家扔掉的鱼肠子,拍下他们睡眠或吃东西的样子,然后放到网上。他活得极具诗情。
而我的爷爷写了一生的书法,趁着月光到房顶上去念诗写字。这是我父亲告诉我的,也是祖母与他分居的主要原因。
我的身上流着他们的血液。
安静地流着。我想挣扎,但这种血液在我体内放肆地流。我反叛,离家出走,刻意地与他们不同。
多少年过后,我发现我与他们殊途同归。
我喜欢过度的安静,一个人不嫌孤独,喜欢听一些发旧的老唱片,并且和父亲一样喜欢一个人出走。我记得父亲年轻时的照片,在西湖边上,分外洒然。现在,多少年过去了,他仍然喜欢一个人到处去。
当我看到张爱玲那段话时,我的眼睛有些微湿。有一些东西伴随终生,你不可能逃脱。我的一个女友看到他儿子刚理了头发,看到脖子后面那奇怪的造型,有点像沟壑。她忽然很茫然:我在哪里看到过这个样子的沟壑呢?猛然一拍头时才惊醒:是她的公公与丈夫呀,几乎一模一样呀。
我想起自己,矜持,羞涩,固执,自卑,不停地寻找。我的A型血呀,潜伏在我血液里,几乎是一只兽,不知何时会吞我?
有的人说,A型血的人,一生总想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我是谁?
我想,这一生不明白自己是谁的,不仅仅是A型血吧?
我总记得在石家庄上大学时,很多同学在午睡,而我穿过那正午的阳光,一个人走进幽暗的楼道,空空荡荡;我穿过那些白被子到达楼顶的最边上,迎着风,眯起眼睛看白亮亮的天空。
那时,我应该是一只兽,把自己隐藏得很深。即使流眼泪,亦会躲到最空旷的地方。
这让我想起张爱玲。
在最后的日子,她在美国深居简出,不开房门,不接电话,亲密的朋友也只通过书信联系,而那些书信或许她半年才去取一次。即使助手,也必须通过纸条与她联系。我想起嘉宝。嘉宝的一生做得很孤绝,到晚年,彻底把心筑成了一座牢房。那牢里坐着的人,是她自己。
张爱玲能够如此决绝,心意如磐石,是否也因骨子里有她爷爷这样一种基因?当然张佩纶和李菊耦煎茶、下棋、读画、谈史论经,一个红袖添香,一个闲情逸致,消磨了余生,再也没有问凡事。
Blood
遗传真是一种神秘的东西。
我的祖父一生是个孤僻的人,绝不和平常老头一样喜欢我们。我的父亲也一样,不与那些热络于繁俗礼节的人来往,哪怕只有他一个人,他不怕孤单。
他热衷于那种清雅的孤寂,以此为美。
当年纪稍长,当青涩转为饱满之后,我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我的长相延续了父亲的凉薄与母亲的笑意,我的气质越来越靠近A型血——一意孤行的偏执,加上处女座,我身边有几个朋友说:简直受不了你。
可她们一直忍受着我。我知道,那是因为她们看出了,这样一个人,虽然外表如此冷艳,如此不近人情,但骨子里,是一个温暖的善良的人,并且,是一个在合适的气氛里容易伤感、容易怀旧的人。
我为我的血型承受着,并且,寂寞着。
祖父去世那年八十,只在一个晚上对母亲说:“今天我有些不舒服,我不吃饭了。”第二天早晨,他去了。
安静,祥和,如一只猫。我去收拾他的东西——一堆毛笔,那是毕生至爱;一个缠了胶布的收音机;还有,他坐的那把藤椅,磨亮了,泛着岁月的光。
我几乎没有哭——这是一种多灿烂的死,安静地离去,不打扰任何人。我知道,我流着他的血液,所以,我希望有这样的死法,安静,淡然,不惊扰任何人。
因为,“他们静静地睡在我的血液里,等我死去的时候再死一次。”
本文选自雪小禅
《禅是一枝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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畅销书作家,知名文化学者,中国慢生活美学代言人。曾获第六届老舍散文奖、首届孙犁文学奖等多个奖项。被评为“中国移动”大学讲座形象大使,“中国青年论坛”北京大学讲座嘉宾。担任中央11、中央10、山西卫视、黑龙江卫视、陕西卫视等多档文化节目电视评委和主持人。
迷恋戏曲,曾任教于中国戏曲学院。同时被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北航等多所名校聘为"导师"。对传统文化、戏曲、美术、书法、收藏、音乐、茶道均有自己独到的审美与研究。
代表作:《在薄情的世界里深情地活着》、《惜君如常》、《我只向美好的事物低头》
茗 茗
坚持用中国千年古语诵读的岭南人
跟随着她的粤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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