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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的流逝总是在冲淡经年里的记忆,而那些染上人间烟火的往事像是怕被遗忘,总是从陈年积淀中鲜活地泛起。那座大庙已不在了,庙后的两趟平房也不在了,近半个世纪的时间跨度,犹如沧海桑田般演绎着它的曾经。人们只记得那是场轰轰烈烈的运动?像是触不及防,几乎人人都被卷入了那股洪流。说是不破不立,那些老旧的、古色古香的几乎都被挂上了四旧的标签。开始只是强拆了那座寺庙的庙门,贴些标语,喊喊口号。信众们一遍遍地默念着“南无阿弥陀佛”,眼巴巴地看着庙门被轰然推倒。这是场无法阻拦的劫数。
没了庙门的大庙像是一个人没了脸面,或者说像一个斯文庄重的人被人扒去了衣服,裸着身子站在市井街巷,当然是尊严扫地。庙里的主持无奈地遣散了最后的僧众,远走他乡另觅道场……。从清初建寺始终香火未断,近三百年的佛家圣地从此便冷落于世间,再无人气。相隔的时日并不很长,又迎来了锣鼓的喧闹,一彪人马,扯着如火的旗帜,臂带鲜红的袖标,唱着“造反有理”的革命歌曲,群情激奋,斗志昂扬,挥锹抡镐开始拆除大庙的围墙。随之,整平庙后土地,立杆、钉板,拉线、开槽,大车小辆,砖瓦砂石一并进场,基建施工队开张施工。抓革命,促生产,尽管效率不高,到了入冬前两趟灰砖灰瓦的平房便在大庙的后面落成。尽管靠南面这趟新房的南墙距大庙后墙仅六、七米的距离,需要住房的用户哪里顾得了这些,两趟新房的住户便在1967年的新年开始陆续迁入。民间老话有些不中听,说什么“住庙前不住庙后,住庙左不住庙右”,有人便学着现代戏里的台词说道:“一不忌,百不忌,放他娘的狗臭屁”。于是,这十几户人家便在庙后住了下来。庙前庙后也许指的就是正对大庙而言,由于距大庙太近,大庙又是歇山顶起脊的翘檐古建筑,尽管落败,仍存初时的壮观高大,遮挡得正对大庙这户人家室内终年不见阳光。这户人家姓曹,男女主人皆未及天命之年,为人和蔼厚道,行事多按旧家礼数;膝下三女四男,除两男童尚幼,余三女两男均是在读的年龄,只是举国搞运动不得不停课宅在家里。曹家所住这趟房是正房北开门,对面那趟皆是正房南向开门。曹家正对过便是新邻居傅三儿,本来大号叫傅山,只因言谈举止总带些社会习气,有股市井地痞味,人们便喜以小字眼称之为傅三儿,他本人到不计较傅山与傅三儿之别,有些江湖包容之气。傅三儿是个建筑工人,年龄四十出头,言语略带外地口音,媳妇是食品公司保洁员,生了一顺水三个女儿,老大叫大琴年已13,欲含苞待放,老二叫二凤11,小的叫三丫,刚满9岁,三个女儿三朵花,都长得像妈妈眉目清秀。论心劲老二最精,老大次之,老三也并未欠了多少,不过有些一根筋罢了。房门对开的两趟房形成的院落,当然也不会脱节于社会,那场运动在不断地深入、变化,总会在夜里有新的消息发布,让人们兴奋、猜忌、茫然。因而保卫领袖的方式与观点便有了分歧,争辩激烈,各有说辞。于是各占制高点,用高音喇叭开始相互攻击,甚至发展成武斗,又从冷兵器升级到热兵器,这座城市的上空便偶尔可听到或连发或点射的枪声。那时在高校、在企业、在家庭无处不在争辩着难以争辩清楚的是非,最费解的是夫妻因派别不同,同床异梦,反目为仇,而傅三儿夫妇恰成了其中的一对。开始只是争吵,后来竟演化成了家暴。一日,傅三儿把三个女儿撵了出去,划上门,下了狠手,媳妇被打的鼻青脸肿,不得不屈服,退出了原来所加入的那派组织,傅三儿成功了。其实傅三儿像是摸到了底牌,心里有数,坚信他加入的这派组织一定胜利。傅三儿爱出些风头,在居民联防那段日子里他自告奋勇做了小院联防的头。一日一陌生男人闯进院子,有人问他找谁,那人还蛮横起来。傅三儿正在家喝酒,听说此事忙放下杯子冲了出来。他乜斜着醉眼,拦住陌生人的去路,满嘴的江湖,“哪来的杆虾?装什么里马,你知道这片谁的地盘吗?怎么,不服?走!树林遛遛。”只见那陌生人还真被他吓住了,忙怯意回道:“走迷了路,误入小巷,这就走,抱歉了,大叔。”拱拱手离开了。没人知道傅三儿是不是道上的,不过,从此“杆虾”“树林遛遛”便成了孩子们的口头禅。傅三儿的宝真就押对了,他参加的那派组织果真胜利了,转过年来大联合他得到了革委会的重用,当了脱产干部。对门的曹家可没傅三儿那么幸运,1968年知青下乡,三个孩子去了广阔天地。第二年春,又因男主人历史问题被遣送去了偏远的农村,离开了仅居住了两年多的新居。曹家走了,正对着大庙后墙的房子并没空下来,数月后又搬来了新住户。新住户姓杨,叫扬进,三十多岁单身一人,待人和气,面容姣好,细皮嫩肉,笑容可掬,是某企业机关的科员。三十多岁的扬进怎还是单身?后来倒是有些传言。小时认了街坊阿姨做干妈,干妈膝下无子,对他非常喜爱,他也待干妈如亲人,干妈家做好吃的必叫过去共享,晚上经常留宿干妈家,两家相处无丝毫嫌隙。后来干妈丈夫工伤亡故,一人独居空房,白日尚可,夜来着实生些恐惧,便找干儿子扬进夜夜作伴。虽是干妈,年纪初过不惑,难免偶有春心浮荡。扬进已是高小毕业读到初二的大男孩,渐醒人事,干妈每日里嘘寒问暖百般呵护。一日,干妈生日,几杯甜酒入肠干妈便巧言蜜语哄骗着与干儿子亲热了起来,可这孽债欠下了,又如何是好偿还的?中专毕业本想逃离干妈的掌控去了外地工作,哪知干妈神通广大,坚韧不拔,找上门来。后来这十几年噩梦般的循环,有了心仪的姑娘便被干妈搅局,换了工作又被找到,打游击般地变换着住所,只为摆脱困境,因而至今尚未能娶妻成家。新邻居乔迁,傅三儿带着小女儿三丫前去道贺以便日后来往。进门后自报家门后免不了寒暄一番,傅三儿爽快地说,“你刚搬来,都不熟悉,需要帮忙只管喊哥哥一声,千万别外道。”杨进客气道:“一定一定,少不得要麻烦哥哥。”落座攀谈不必细说。三丫人小眼尖,发现屋角处纸箱内皆是小人书,便取出一本翻看。杨进看在眼里,忙说,“孩子喜欢看,就拿几本家里看。我小时也喜欢看,大了也没舍得扔,孩子有兴趣多看些没坏处。”这下好,正中三丫下怀,什么《穆桂英挂帅》《田螺姑娘》《聂小倩》……,拿回家十几本。此后两家来往频繁,相处亲密。杨进家里不仅仅有小人书,还有许多书籍都锁在柜子里,大多是“破四旧”时趁人不备偷藏起来的。三丫手里的小人书看完了就去换新的,日子久了,那一箱的小人书早被三丫翻得熟烂,有时也会杨叔长,杨叔短地问这问那。杨进觉得小姑娘喜学好问是好事,应给予支持,便为她打开了私藏的书柜,三丫眼界洞开,《青春之歌》《小城春秋》《三家巷》到《雷雨》《家春秋》……,三丫几乎成了小说迷,整日痴醉在小说的人物、情节之中。三丫确实好问,这位杨叔有问必答,他是三丫眼里渊博的学者,泥瓦匠出身的父亲与杨叔无法相比。已进入青春期的三丫懵懂的潜意识中总会生出欲弄懂的想法,她开始向杨叔探讨林道静、余永泽之间的爱,还有书茵与四敏,问的最多的是周平、四凤、繁漪之间的复杂情感。她问得纯真入情,杨叔耐心一一解答。杨进是过来人,渐渐地他感到一种吸引,是无法阻挡的那种,特别是三丫在向丰满发育的胸部,会伴随着她呼吸起伏波动,此刻便会引发他内心的躁动。随着时光的流逝,像是本就狭长的院子变窄了,房子变矮了。大琴、二凤中学毕业后都去乡下插队了,傅三夫妇每日上班下班不忙也不闲,两点一线。尽管社会上批林批孔,批周公搞得如火如荼,小院里尚且相安无事,变得有些清静。忽一日,打破了往日的清宁,傅三儿提着铁锹冲进了对门杨进的家,不由分说进门便砸,嘴里骂着“畜生”将杨进拍跪在地下求饶,带着哭腔认错,“哥哥息怒,都是我的错,是我一时糊涂,要打要罚我都认……。”原来近日三丫食欲不振,总是恶心呕吐,粗心的妈妈以为女儿生病了,急忙请了假,带女儿去医院诊治。结果被医生查出女儿怀孕了,妈妈气得差点背过气去,问那人是谁?女儿闭口不答。待傅三儿下班回家,夫妇连哄带吓,三丫方说出了实情。这还了得,傅三儿怒火万丈,提锹杀将出去。这般大闹早惊扰了四邻,便有人派出所报了案,民警到场粗略了解了情况,便将杨进铐上带走了。傅三儿这股火上大了,觉得太堵心,人心险恶,相识以来从未将他当外人,他却……,妈的!一想起就气不打一处来,骂了姑娘,骂老婆,骂累了就喝,喝多了还骂,像是这口恶气永远难消。这般地怄气饮酒怎会不损害健康?傅三儿病了,起初右侧肝部总是隐隐作痛,厌食、恶心。捱到第二年初冬便住进了医院,经查是肝癌症状,有待观察。磨难中总觉得时日那么难熬,而匆匆的时光并非厚此薄彼。应该是不到一年的时间便迎来了1976年的金色10月,人们欢欣鼓舞,举国欢庆。随之而来的是全面的拨乱反正,傅三儿被划入三种人之列,经核查他参与了强拆寺庙大门、强拆寺庙围墙,参加过打砸对立派组织的总部,参加武斗时伤过人。上述事实已构成犯罪,本应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念身患肝癌,本着人道主义判处傅三儿有期徒刑三年,监外执行。“住庙前,不住庙后;住庙左,不住庙右。”到底犯何忌讳?不得而知。而它却如咒语,冥冥中是一语成谶还是神佛的不依不饶?
后来,那座大庙变成了街道工厂,那个院落也宁静了下来。再后来大庙不在了,那个院落也不在了,两栋大楼拔地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