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春,十年又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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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 此 过 上 没 羞 没 臊 的 观 影 生 活
采访过无数电影人的派爷,这次如坐针毡。
因为坐在对面的,是一名正在滔滔不绝地讲述查案经历的“警察”——
(我)在北京市公交中队反扒,在北京动物园抓住两个贼,先是盯梢,看见有小偷,然后两人负责一个,直接一块动手,按倒就压进去,铐子拿出来……”
我们带了偷拍机进了一帮贼吃饭的重庆火锅店吃饭,拿着偷拍机我进去拍他们, 我要演成那个顾客。
我还和一个贼老大一起吃过饭,他们都知道我,叫我王探长。
电影派专访
不过,他不是一名普通的警察。
严格来说,他是一名演员里的“警察专业户”。
好多人肯定能一眼认出他来,却叫不出他的名字。
现在,请你记好了,他叫王景春。
不管是主角也好配角也好,演戏嘛, 你都得认认真真地把它们干完。
演好,所以没有差别。
王景春:电影派专访
在这一天里,他已经接受了12个采访,到了派爷这儿,他依然认真地应答着每一个问题。
还会把手上的标牌,调整到正对录影机的位置。
你看?每时每刻,他都保持着一个演员的专业素养。
正因如此,这个外形并不出众的演员,在换人比换衣服还快的演艺圈。
演了二十年,还没有出局。
因为,他一直在做一个好演员。
一
获得柏林影帝后,王景春的日程表满了。
连轴转的采访,马不停蹄地去各地路演赶场。
但可能在二十年前,王景春就做好了迎接这天的准备。
曾几何时,从新疆出发到上海,要坐三天三夜的硬座。
22岁的王景春,踏上了这样一班列车。
他本不必如此。
已经有稳定的工作,优渥的生活。
可报考上海戏剧学院,父母反对暂且不说。
即便入学后,在陆毅、薛佳凝这样的同学中,他也是“全班颜值垫底的基数”。
但在他看来,自己又必须走。
中专毕业的王景春,毕业后被分配到了百货商店——
卖童鞋。
一生似乎就可以望到头。
直到在一次艺术团排练时,他遇到了同样出生在新疆的导演郎辰。
郎辰看到了他身上的天赋,鼓励他去报考艺术学院。
柜台前的男孩,心里就此被埋下了一颗种子。
后来他果然跟着郎辰学了两年表演,之后便不顾家人反对去报考上戏了。
超龄,加上那张如今表演系中绝对难觅的脸,怎么着,都是悬。
但上戏招生标准还真是另类,廖凡、徐峥都是上戏培育出来的神兽,王景春也以特招的形式,被上戏留了下来。
在《白日焰火》中,王景春和廖凡对戏,扮演洗衣店老板
入学后,王景春的专业课一直不错,还担任着班长的职务。
早在1999年,王景春就和黄晓明合作了《我们结婚吧》;
2002年呢,又和姚晨、喻恩泰合作出演了365集的都市喜剧《都市男女》……
但这些努力和履历,似乎还是败给了颜值。
1998年,他的同班同学陆毅,就凭借《永不瞑目》成为当年红遍大江南北的小生。
而王景春,好多人却只能靠查阅资料,才能从记忆中发掘出来他曾经的身影。
许多演员是花,可王景春是酒。
花开花落终有时,可这壶酒,却是越陈越香。
多年的学习和实践,让他沉淀了上好的原浆。
给他时间,终有飘香四溢的那一天。
二
2004年,王景春31岁了。
而立之年,事业上仍没太大起色,终身大事也没有着落,他选择做一名北漂,以寻求更多的机会。
这段经历,王景春似乎从未和媒体讲过。
他并不想卖惨,因为觉得这一切不过是生活该承受的。
当时他、廖凡,还有编剧汪启楠,住在一个北京胡同的平房里。
出门上一次厕所,都要走20分钟。
可辗转到北京后的王景春,能接的戏,依然不多。
所幸当时CCTV6会拍一些自己的电视电影。
收视率上来讲,它们不冷不热,甚至很难重播。
或许今天再提起来,也只是能让长大的孩子,隐约想起电视机前的一个庸常午后。
从2006到2010,王景春就在这些电视电影里磨炼自己的演技。
终于,2009年,他凭借《疯狂的玫瑰》,拿下了一座百合奖。
这是王景春毕业后的第一个奖。
虽然,百合奖的性质更像电影频道的“年会”。
表彰的范围就是电影频道制作并播出的电视电影。
这次获奖,也并未给王景春的生涯带来多大的改变。
但王景春那时,说了一句话。
我说我相信它(百合奖)仅仅是个开始。
王景春在获得百合奖时的发言
好友喻恩泰,在王景春擒熊之后,也曾探问过他的自信来源。
我提出了具体的疑问:当时你在湖边念念有词说的是什么?是不是我有一个心愿,让我拿一次影帝?
景春的答案是,他当时小声说的:影帝,不能只拿一次,要一直拿……
喻恩泰 《王景春 庐山人民喊你回家吃饭》
后来发生在王景春身上的事,证明了他的自信,并不盲目。
百合奖的十年后,王景春已经很是洒脱。
当派爷问他北漂时期没戏接的时候做什么?他说玩。
派爷想拔高一下:体验生活。
王景春忍不住哈哈大笑。
说高级一点了叫体验生活。
但除了工作就是生活,生活就好了嘛。
王景春:电影派专访
平淡如水的生活二字,在别人眼里,是日复一日的机械往复。
在王景春这里,就成了他勾兑出演员这壶美酒的琼浆。
生活给的财富,永远不会让勤奋的演员掉价。
三
在CCTV6摸爬滚打时,王景春就开始涉猎各种警察角色。
在外人看来,他们统统都是警察。
用心对待每个角色的王景春,当然不这样认为。
其实警察他只是一个职业,不代表所有人,职业背后的人也不一样。
所以我们演的是人,不是警察。
王景春:电影派专访
北漂十年之际,他出演了《警察日记》。
王景春要诠释一位真实的刑警郝万忠。
破案既然不再是这部电影的重点,王景春为了能演活人物,先是开始为角色增肥了20斤。
似乎还嫌不够,他搜集郝万忠的资料、拜访他的亲人,用心去体会他的状态。
用当时王景春自己的话说:“我把我自己扔了,把角色放到最大。”
让王景春自己也感觉特逗的,是一场偷拍戏。
他走到人群中,别人真把他当成了警察局长,真切地讲起自己被欠债的经历,求他帮忙讨债。
终于,这部主旋律的小成本电影,为王景春拿下了东京影帝。
日本演员寺岛忍,念出了影帝的颁奖词——
所谓演技的极致,是通过屏幕上人物的一呼一吸来实现的。
在《我是证人》中,刑警鲁力,有点蠢也带着暖。
《引爆者》中,徐峰则又横亘在兄弟情和办案的两难之中。
这些警察角色,真的每一个都有自己的特质。
王景春成为警察专业户,也有自己儿时经历的影响。
自小在部队大院长大,他父亲身上,带着军人固有的使命感。
艰苦的边防工作,父亲一干就是17年。
在柏林的颁奖礼上,王景春在领奖词中特别提到了他:“我想对我在天堂的老父亲说,好久不见,老爹。”
做戏,先做人。
这位父亲,教会了儿子,做一个踏实的人。
这个儿子,就一直演着踏实的戏。
四
王小帅,或许早就看出了这个警察角色背后的那份踏实。
2011年,他找王景春合作了《我11》。
王景春饰演了一位带着艺术气息的父亲。
到了《地久天长》,王小帅需要的是两个能代表中国普通人气质的演员。
他再次想到了咏梅,和王景春。
拥有这一切特质反而离不开他们演艺生涯中的“默默无闻”——
他们在自己的职业生涯里,不是一下子就走到聚光灯下的中心位置。他们都因为热爱,默默在演一些角色。虽然王景春已经贵为东京影帝了,但是很多人都还不认识他,他们一直是沉在下面的。 时光网专访:《王小帅:影片拍到让我泪奔,但它并不煽情》
真到了表演层面,王景春则理解为“不演”。
老老实实地,做一个生活的搬运工。
首先,是形体上的靠拢。
王景春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从84公斤减到69公斤。
派爷问减肥的诀窍,王景春说:“反正挺狠的那时候,就是不吃。”
在他看来,这很有必要:
八十年代的时候资源非常匮乏,肉票粮票,都是定量供应,所以那时候没有吃的特别胖的,所以一定要减到那个瘦的状态去。另外年轻嘛,有每天的工作,一个工人每天在车床干那种体力活,没有胖的,都精瘦精瘦的。 王景春:电影派专访
王景春觉得,更重要的是要找到角色的魂。
把它找着了以后放在心里,让它像一个种子慢慢长大就行。 王景春:电影派专访
早已烂熟于心的方法派,显示着他身为一个专业演员的素养。
比如在指导王源演戏上,王景春便透露了自己的招:
他别一上来就跟我嘻里哈啦,你好、我好、大家好,我们马上要演一种对手戏,我们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我们是一对父子,是对立的关系,互相不说话的那种,情绪应该是顶着来的。像两头牛一样,嘻里哈啦上去,不一定出来。 王景春:电影派专访
我就要用我的方法去把他激怒,不理他,他其实是一个挺好的孩子,我去伤害他,他会觉得这老师怎么这样呢。但是一演,他的情绪就对了,这是一个方法,这个方法用了以后,他自己下来他自己也知道,我让他难受以后,他自己找的感觉了,找到感觉之后他烦我,一演那情绪就完全在里面。他自己也明白,我是对他好的。 王景春:电影派专访
到了咏梅这里,他虽然不用招了,但也会去注意让自己在戏里戏外保持相同的状态:
也很少聊那么多天,休息时,她坐旁边,我坐这边,各干各的,那种状态是最好的。老夫老妻还聊啥,但一演起来就特别顺畅。 她其实是一种培育。生活戏得自然,不能去演。 王景春:电影派专访
王景春搬运过来的生活,在《地久天长》却爆发出了巨大的情感能量。
最明显的一段应该是沈浩在长大后,对着刘耀军夫妇坦白当年的情况。
刘耀军愣了半晌,对沈浩说:“这事你爸妈怎么说?”
三十年的委屈不甘,也就都在这句话里了。
甚至有好多场,都是王小帅临时起意加的戏。
没有台词,更没有剧本。
简单排练后,王景春和咏梅就演起了这场新加的上坟戏。
没有炸裂,没有咆哮。
老俩口拔除杂草,点燃纸钱,外加几声叹息。
大师们的寥寥数笔,就是一个鲜活的生灵。
只要状态对了,演员们的三两肢体言语,就胜过千言万语。
五
《地久天长》,也成了王景春从影以来最难走出的角色。
新戏拍了两三个月,做梦还梦见戏里。
毕竟,把原本的自己丢了,身体和灵魂都给了角色。
很多场戏留下的痛,也都成了真的。
刘耀军,先是失去了自己的儿子。
他从河边抱着孩子 ,一路跑到医院。
拍完一条镜头累得像狗一样,躺在那里肺就要炸了,喘不过来气。 拍完第一天,导演跟我说,你得吃点儿了。 搜狐娱乐:《专访王景春:一个月减肥30斤,人物长在身上不需表演 》
后来,王丽云又服药自杀。
刘耀军又在大晚上抱着她 ,跑去医院。
有一场戏我抱着咏梅老师跑,拍了整整五天。因为光线的问题,是黑天所以非常难拍,有一条已经拍到很晚很晚了,导演都说可以过了,但还有一点点虚焦的地方,我们又坚持多拍了一条,反而是最后的一条效果特别好,拍到那条才感觉胜利了。因为过程太难了,拍完我的胳膊都拉伤了,使不上劲只能别人帮我揉。 时光网:独家专访新晋柏林影帝王景春
所有的戏,也因此变得真实动人。
当时评审团主席、法国女星朱丽叶·比诺什在颁奖礼后明确表示,影帝、影后的评选几无悬念。
一部电影的男女主角同获影帝、影后,上一次是《四十五周年》、再上一次是《一次别离》。
这些,足以让二人载入影史。
派爷知道,大家肯定关心文艺片的票房。
这个问题,成了整个采访中,王景春最有情绪的片刻。
我最讨厌的一件事就是拿票房说事,你知道吗,我觉得好电影就不一定要赢票房。票房那是商业片、爆米花电影,艺术电影你拿票房说事干嘛? 关键是有多少人去看,有更多的观众去电影院去看了,有很多喜欢艺术电影的人,它排片少,他没地看,现在我们有这样的电影,院线多排排片,关键是看观影人次,不是票房。 王景春:电影派专访
这话像是王景春说的。
因为在2015年,王景春与廖凡就各自取自己名字里的一个字,成立了“春凡艺术电影”,希望在中国推进艺术电影的放映、传播与发展。
他们组织了张艺谋回顾展、组织了第六代导演回顾展……这部《地久天长》,春凡艺术也是出品方之一。
和这份信念相比,谈票房是不合时宜了。
毕竟二十年前,那个可能一生都留在百货商店的少年,为了心中的艺术,才踏上那列三天三夜的列车。
才有了后来的这一切。
透过王景春,派爷更希望越来越多的人能意识到:
我们不是没有好演员,太多人有了舞台,就能绽放出我们想象不到的精彩。
一部《地久天长》,让我们领略到了——
好的艺术,定能地久天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