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和苏轼的恩怨情仇
受元朝人编写的《宋史》影响,人们误以为章惇一直在迫害苏轼苏辙兄弟。
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事实是苏辙迫害章惇在先。
章惇
年轻时,章惇和苏轼是好友。后来章惇投靠了王安石的新党,苏轼成为司马光一派的旧党。政见虽异,友情还在,章惇曾在乌台诗案中营救过苏轼。
苏轼
苏轼和苏辙兄弟在元祐年间得势时,弹劾章惇,并超出底线地在车盖亭文字案中迫害蔡确等新党,旧党将新党领袖蔡确等人流放到瘴毒之地,不久蔡确即病死于岭南。
从车盖亭文字案开始,新旧党争升级到置人于死地的程度。
苏辙
元祐年间幸存下来的章惇,也跟苏轼兄弟撕破了面皮。等章惇得势时,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苏轼和苏辙兄弟流放到岭南的瘴毒之地。
1,章惇苏轼早年的基情四射
嘉佑二年,中国科举历史上的第一牛人榜,揭晓了。
章惇、苏轼、苏辙的大名,都在上面闪闪发亮。
章惇中了二甲(二甲有几十个人),很不满意,因为当年的前三名是:
状元章衡,榜眼窦卞,探花罗恺。(宋史里面有记载)
排第一名的章衡,居然是章惇的侄子。章惇被侄子比下去了,很没面子,章惇弃官不做,决定复读重新考一次。
苏轼也很不满意,他中的是三甲,排名比章惇还低。
很多以讹传讹的故事,说苏轼是第二名,都是乱说。
当年的考试有五个科目,科目一:赋;科目二:论;科目三:策;科目四:明经;科目五:墨义。
苏轼在科目二的论试中,考了第二名。
苏轼在科目一的赋试中,就栽了跟头,被直接判了不及格。以前的时候,赋考不及格,后面的就不用考了,直接收拾行李滚蛋回家。幸亏这次是以五个科目的总成绩录取。虽然苏轼以后写的《前后赤壁赋》都是千古名文,但当时的苏轼还是没有揣摩好出题人的心思。这也是苏轼的性格缺陷所在,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不擅于揣摩他人的心思。
苏辙考得更差,在三百名开外。苏辙眯着小眼睛,从榜单的第一页开始找自己的名字,找一页心里凉一截,旁边的人找到自己的名字后高兴地大叫,自己的哥哥苏轼都在好几页之后找到名字了。苏辙心里都凉了大半截,坚持看完最后几页,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苏轼和苏辙也决定重考一次。
几年之后,章惇和苏轼都在陕西基层当小官。
嘉佑六年(1161年),苏轼任凤翔府节度判官,章惇为商州县令,相距不远。两人在永兴军主持考试时相识,都是同榜进士,同样的沦落复读,同样豁达。
一见如故,相识恨晚。
1164年,章惇和苏轼约好在假期一起游玩终南山的仙游潭。悬崖峭壁,只有一段圆木横在潭上当桥。章惇提议在悬崖上题几个字,苏轼在圆木上走了几步,说有恐高症,就退了回来。章惇若无其事地走过圆木,用绳子绑住把自己放下,然后荡到悬崖上,像在风景区乱写乱画的人一样,挥毫写下:苏轼章惇到此一游!(原文:苏轼章惇来游)
苏轼吐了吐舌头,抚摸着章惇的背说:章哥,你将来一定能杀人!
为什么?
不顾惜自己性命的人,一定能杀人。
章惇听了哈哈大笑。
还有一次,章惇和苏轼正在一起喝酒,酒喝在兴头上,突然听到有人说最近山上来了一个吊睛大虫。章惇和苏轼趁着酒兴,一起骑马爬山,去观看美丽的老虎是啥样。
离老虎只有几十步远了。
这时老虎霸气侧漏,一股冷风直冲下来,苏轼的马吓得不敢往前走了。苏轼的酒也吓醒了,说:马都这样了,不要执著前去了。
苏轼立即掉转马头往回窜。
章惇说,看我的。他快马加鞭往前冲,跳下马来,掏出一面铜锣,可劲地往大石头上敲。
那大虫正在睡觉,突然听到震天价的锣声,立马抱头虎窜去也。
然后章惇回马赶上苏轼,抚摸着苏轼的背说:小弟,你一定不如我。
章惇敢说敢做。
苏轼敢说,不一定敢做。
2,乌台诗案
元丰二年,御史台的御史们,抓住了苏轼的小把柄,说他写诗诽谤朝廷。
苏轼被下到御史台监狱,监狱里有高大的松柏,多有乌鸦。
苏轼想,难道我像乌鸦一样饶舌吗?
史称乌台诗案。
第一个弹劾苏轼的是曾经的神童何正臣,是新党。
苏轼的好友章惇跳了出来,为苏轼叫冤。
章惇胆大包天,脾气火爆,连神宗皇帝都敢怒怼回去。
宋神宗
章惇直接对宋神宗说:
仁宗皇帝待轼,以为一代之宝,今反置在囹圄,臣恐后世以谓陛下听谀言而恶讦直也。
老头子您把苏轼关在监狱里,恐怕后世说您喜欢被拍马屁,而厌恶直言啊!
最终,苏轼只是被贬到黄州去了。
出狱之后,苏轼写信给章惇表示感谢:
轼所以得罪,其过恶未易以一二数也。平时惟子厚与子由极口见戒,反覆甚苦……然异时相识,但过相称誉,以成吾过,一旦有患难,无复有相哀者。惟子厚平居遗我以药石,及困急又有以收恤之,真与世俗异矣。
章惇(字子厚)不但给落难的苏轼送药品,还馈赠一些必须的物品。让苏轼大为感动,不愧为好朋友、好兄弟。
宋神宗想再次起用苏轼,宰相王珪担心苏轼来夺自己的位置,给宋神宗上眼药:苏轼写过一句‘此心唯有蛰龙知’,陛下已经飞龙在天了,难道苏轼要找另一条蛰龙?
这个用心险恶!
章惇为好朋友两肋插刀,又跳了出来:龙不是专门比喻皇帝的,臣子也有比喻为龙的。
卧龙,诸葛亮,懂吗?!
退朝之后,章惇去质问王珪:您准备把苏轼满门抄斩吗?
王珪有点尴尬,支支吾吾地说:这是舒亶说的。
章惇气不打一处来:舒亶的唾液,您也要吃吗?
差点没把宰相王珪噎死。
3,元祐年间,苏辙弹劾章惇
宋神宗因为受到永乐城之败的打击,加上肺结核发作,英年早逝。
宋哲宗只有八周岁,高滔滔垂帘听政。
高太后立即把司马光、苏轼、苏辙等旧党召回中央任职。
年轻的高滔滔
执政里面的新党就剩章惇一人。
章惇天天在高太后面前跟司马光怒怼。
司马光因为修《资治通鉴》,名气很大,却有一个不光彩的称号:最大的地域歧视主义者。
在司马光看来,生活在长江以南的人,都感觉不像好人样,“闽人狡险,楚人轻易”。章惇是闽人,王安石是楚人。
章惇孤身一人,在庙堂上舌战群儒。有一天,司马光在高太后面前说了一番荒谬言论,章惇气得火冒三千尺:来来来,司马光,要不咱们俩决斗比胜负吧,奉陪吃剑!
章惇把高太后也怒怼了回去。
高太后没有按正常流程,而是听从了身边几个太监的建议,把范纯仁、苏辙等五个旧党提拔到谏官的位置上。
宋代的台谏权力很大,一旦提出弹劾,执政如果解释不清,就得下台。
按宋朝家法流程,应该是大臣提出台谏候选人,由皇帝(或太后)和执政大臣一起协商决定正式任命。
章惇看到台谏全部是旧党,自己身为执政,高太后也不来商量,就质问高太后:太后您住在大内深宫,怎么知道这五个人可用?
高太后心里理亏,只好撒谎说:这是大臣们举荐的。
章惇内心冷笑一声,接着说:既然是大臣们举荐的,为什么不把举荐的大臣公布出来?
高太后在帘子后面,被憋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到高太后脸上挂不住了,苏辙等人对准章惇火力全开,口诛笔伐,弹劾的奏章一封接着一封飞过来。
旁边的苏轼,一声也没有吭。
苏轼也有自己的难处:他知道章惇是个炮筒子,有啥说啥;但现在我正在青云直上,得罪不起高太后,得罪不起司马光,也不能跟弟弟苏辙翻脸啊。
苏轼望着章惇,一脸装作漠然的表情,外带一双痛苦的小眼神。
章惇最终被苏辙等人贬到了外地,苏轼这才写了封信寄给章惇:
轼启。前日少致区区,重烦诲答,且审台侯康胜,感慰兼及。归安丘园,早岁共有此意,公独先获其渐,岂胜企羡。但恐世缘已深,未知果脱否尔?无缘一见,少道宿昔为恨。人还,布谢不宣。轼顿首再拜子厚宫使正议兄执事。十二月廿九日。
苏轼写给章惇的书信
苏轼写的不冷不热,说:最终归隐田园,年轻时我们都有这个意愿。没想到,大哥您先归隐了,真是让我羡慕嫉妒恨啊。但是您已经入世太深,恐怕是人归心不归吧。
章惇收到苏轼的来信,百感交集,心中翻腾:你弟弟苏辙弹劾我,你不肯替我说一句话也就算了,你现在还写信来对我冷嘲热讽。
我一生的热脸蛋都贴你冷屁股了!
罢了,罢了,这样的朋友就让他随风去吧。
如果事情仅仅是到了这一步,章惇和苏轼算是掰了,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路,也许相安无事。
可苏轼等人对已经完败的新党,还要痛打落水狗。
蔡确
4,车盖亭案
新党领袖蔡确被贬后,在贬所的车盖亭,一时兴致,写了几首诗。
风水轮流转。
旧党拿住了蔡确的这几首诗,说蔡确影射高太后是武则天,制造了车盖亭文字案。以前苏轼的乌台诗案,只是把苏轼贬到了湖北的黄州,还在长江以北。
旧党们把蔡确一脚踢过江,还没落地,又一脚踢过南岭,贬到了烟瘴之地的广东新州。
高太后想致蔡确于死地:
若社稷之福,(蔡)确便当死。
就连旧党的范纯仁(范仲淹之子)也觉的处罚太重,对吕大防说,岭南的流放之路从七十年前的丁谓以来,已经布满荆棘,我们重开此路,以后难免也会有这样的下场!
苏轼对车盖亭案是什么态度?
自己经历过乌台诗案的苏轼,心知肚明,车盖亭案就是一个胡扯。但苏轼也有自己的小报复心思,让蔡确也吃吃监狱的苦头,提出了一个很荒唐的建议:
让宋哲宗以诽谤太后的重罪把蔡确下到监狱里,然后高太后再表现出宽宏大量把蔡确放出来。
宋哲宗才十一二岁,所有的决策都是由高太后决定的。
这个演戏的剧本,完全不是大学士的水准啊!
高太后把苏轼的剧本扔进废纸篓去了,连句评语都懒得下。
没多久,蔡确在流放地染病去世。
高太后担心以后新党卷土重来,对章惇的下一代也连带进行打击。旧党的刘挚曾把章惇的儿子接到自己府里,跟自己的儿子们一起学习。高太后大怒,骂刘挚脚踩两只船。
元祐五年,随着高太后逐渐老去,宋哲宗不断长大,宰相吕大防提议起用一些元丰年间的新党。
遭到苏辙的痛批:皆持两端,为自全计。
苏轼苏辙兄弟对新党如此落井下石!
本来已经把他们当作路人甲、路人乙的章惇,内心的杀气腾腾地起来了:好啊,你们要把我们赶尽杀绝,有朝一日咸鱼翻身,我也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然后高太后死了,宋哲宗亲政,起用咸鱼章惇。
章惇就把苏轼苏辙贬到岭南吃荔枝去了。
宋哲宗病逝后,章惇反对立宋徽宗,宋徽宗毫不客气把章惇贬到了岭南的雷州。
苏轼遇赦北还,几番风波几番雨,反思以前的友情和破裂,苏轼想修补回来,给章惇的儿子章援写信:我跟你老爸几十年的友情,虽然风风雨雨,但我还是珍惜未来。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以往更说何益”。
苏轼又给岭南的章惇写信,寄送《养生论》和药方。
章惇看到苏轼的来信,也许内心就释然了吧。
建中靖国元年,苏轼死于北还的途中,四年之后,章惇死于贬所,临终之时,两人终未见面。
也许,章惇来到阴间,见到苏轼说的第一句话:
苏贤弟,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