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的篆刻作品好在哪?陈豫锺“钱塘胡氏珍藏”

写这篇文章有两个缘由,一是不断有人问:老师,那些名家印到底好在哪?我怎么看不出来!二是有朋友在后台提问说:老师,找一些失败的作品说说吧,你总写名家,列印谱,谁都夸,难道就没有失败的作品?

我不是老师,我是一个篆刻爱好者,而不断有人向我提问的原因是因为我热心传播篆刻方面的知识,针对这些朋友提出的问题,觉得有必要专开一个系列,介绍名家的印作,说说它们为什么好,一篇只介绍一方,系列取个名字就叫《布丁读印》,因为篆刻审美是多元的,文内谈及内容,当然不是标准答案,也不可避免限于学识,出现谬戾之处,果如此,敬俟贤达君子教正。

今天是第一篇,因为昨天才写完陈豫锺的《印人传》,索性就拿他的作品开始,就是这一方:“钱塘胡氏珍藏”。

(陈豫锺刻:钱塘胡氏珍藏)

陈豫锺的作品好处在于没有使用蛮力的地方,不像何震,亦或齐白石那样的纵横奔驰,每一方印都大大方方,安安稳稳,不急不躁,淡然挥洒,典雅工致。这一方印刻印的原因应当是简简单单的应酬作品,因为边款里也没有详细的态度,只说:“秋堂作于求是斋”,求是斋是陈豫锺的斋号,因此,这一方印在陈豫锺眼里,是一方再平常不过的作品。

但其实,它不平常,有太多的地方是有名家巧思在内的。

1、关于边框。这是一方六字白文印,印式基本是汉白文印的印式,但又额外加了边框,白文印加边框多是战国玺或秦印样式,目的在于框正不规则的文字(战国玺文字不规整,秦摹印篆也多有下垂长笔或字形大小差别较大),但这方印里并没有特别“跳”的字,何以作者加了边框呢?仔细观察,这六个字并没有完全占相同的印面面积,“珍”、“氏”两字其实占地略小,而“藏”、“胡”两字略大(“钱”、“塘”二字基本平均分配了六分之一的印面),这使本来匀整的印面变得不匀整了,如果不补以边框,“珍”字会显得弱小,加粗的“氏”字更会跳出来显得张狂,陈豫锺是主张安静典雅印风的人,他决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于是,他加了边框。

(战国玺与秦印里的白文边框)

在上图中,战国玺“子栗子信玺”与秦印“左礜桃支”(《说文》云:礜,毒石也,出汉中)均安排了边框,后者还有界格,原因都来自于当时文字的不规整,需要边框与界格去界分与团聚印面。

但边框固然可以消解文字的不规整,但同时也带来印面的呆板滞塞,一向以工致为审美标准的陈豫锺给印边做了残破,这个残破,一则增加苍古趣味,一则打破完整边框带来的沉闷,这样的印边,既框住了文字,增强了印章属性,又不致于匠气十足,细想,如果不加残破,这方印得多板滞啊。

2、关于正斜与品字交错章法。一方印里六个字,陈豫锺大致安排了三个带有明显斜笔的字,分别是钱、氏、珍,这三个字是明显有斜笔的(塘字也有斜笔,但他基本上“取巧写过”,给人的感觉是“短横”),这三个字又是倒品字分布,其它三字基本是横平竖直的“正”字正笔,堂堂正正的按正“品”字形分布,三个正字给这方印带来了稳定感,三个斜字给这方印带来了活泼感。这让人想到汉印里的六字印:

(汉印里的品字型章法)

“黄室私官右丞”与“汉氏成圆丞印”两方汉印都采用了这种“倒品”与“正品”互相交错咬合的章法,深入研究过汉印的陈豫锺当然是有意安排的。当然,这种安排方法,后世的篆刻家们也都在用,方法各异罢了,或者是陈豫锺这样的斜正交错呼应,或者是赵之谦、黄牧甫式的疏密交错呼应,但达到的效果都是品字形斜角交错咬合的章法,既稳定,又紧密。

因为这样符合人的一般视觉审美,所以名家们不约而同的使用这种章法形式:

(名家印里的品字型章法)

赵之谦的“元祐党人之后”与黄牧甫的“光绪二十一年进士”虽然字法篆法取法不同,但章法上,用的都是这种倒品、正品咬合式的错落式章法。

陈豫锺的这方印里更具巧思的是,钱字的斜线与珍字的斜线正好是相反的方向,这使两边的斜笔更增加了呼应之势,名家印的这种细节是决字名家印与一般印人作品的分水岭,名家印更耐看,耐琢摩,包含的艺术元素更多。

3、关于疏密。这方印让人搭眼一看就觉醒目大方的原因还在于它有明确的疏密安排,疏密的重要性这一点我们已经强调了无数遍了,没有疏密对比的印面通常都不出彩,而出彩的印面大多有疏密安排。因为有了疏密,才会产生对比,才会形成视觉冲突,印面才有了重点(这个重点可以是最密处,也可以是最疏处),就像一幅西画素描作品,通常有“高光点”一样,一方印有了疏密形成的视觉中心,这方印才有可能出彩。今天这方印的大疏密安排体现在“氏”字上。

这个“氏”字的大疏留大红,位置正在印面中下的位置,这使得这方印大方稳重,印坛有一句俗话说叫一方印必有“印眼”,其实就是说的视觉重点,而这方印的“印眼”就在“氏”字,有了这个印眼,整方印显得空灵透气了,视觉重点有了。至于胡字古旁的安排,藏字独特的篆法安排,增加排叠形成节奏,人为“造密”,更是必然要采取的动作,就不再多说了。

(【布丁读印】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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