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亡唐兴七十年|​卷一|第二章1.坐镇并州与天生龙种

卷一 开皇、武德初年纪事

·第二章·晋王秦王:两家皇王的崛起

隋唐两朝的两对帝王父子

——有关从杨坚到李世民的历史阅读

坐镇并州的少年皇王

杨广受封晋王时刚刚十三岁。十三岁的晋王同时还是大隋并州总管。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大哥杨勇已被立为太子,自然就该留在京师协助父皇处理朝政,而出镇方面、为国屏藩的重任别人又无法也不能代劳,杨广和他的两个弟弟也就理所当然地该当重任。

年轻杨广【剧照】

杨广在并州,三弟秦王杨俊则坐镇河南,四弟越王杨秀为蜀王,任益州总管。不管是并州还是河南、益州,都是巩固新朝以壮根本的不可忽视的战略要地。

并州北靠大漠,南近京洛,东临华北大平原,既是抵御草原游牧之族的屏藩,又是捍卫首都控制中原的兵家必争之地。

河南在京师以东,位居天下中心地位,乃是大隋控制东方的门户。益州在京师长安以南,号称天府,粮草充足,地势险要,可以说是长安的南大门。

三位皇子分别镇守三方,还不放心的老皇上又分别在那里设立了中央尚书省的派出机构、可以代表中央行使权力的河北道行台、河南道行台和西南道行台,让三个儿子各以行台尚书令的名义统领地方。

此番布置,就在于刚刚经历了尉迟迥、司马消难和王谦等人激烈反抗的隋文帝明白,北周之所以能轻而易举被自己掌握,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就在于没有分封宗室,结果“诸侯微弱,以致灭亡”。

当然,不管老皇上如何化国为家,为稳固皇权急于使忠臣孝子合而为一集为一身,但孩子毕竟还是孩子,所以他只能费尽心机为他们挑选辅弼之臣,那些人同时还要是皇子们的师傅,以便确保皇子们既能圆满地完成各项军事政治任务,又能学业有成有所长进。

事实表明,晋王杨广的才学堪可称道。

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如果说这些还是雕虫小技,那么,倡导文学、鼓励艺术也和他选贤任能、创立开科取士之制一样,是他一生颇足称道的事业的一个不容忽视的方面。

尤其是后者,经过唐宋两朝的发扬光大渐成规制,终于使得从东汉末年开始兴盛的门阀阶级日趋没落彻底消亡。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继续说没有当皇帝以前的杨广。

杨广“自小好学,善属文”,也就一直自视甚高,当了皇帝之后他自己还夸口说:就是与士大夫比才学,我也该当皇帝。

这也不全是吹牛,活着的时候,他本人就是大隋一方文学重镇,这当然与他先为皇王、后为皇帝的身份不无关系,但后来尽管历经动乱,其流传至今的诗歌还有四十四首之多。

“文辞俱博,亦知是尧、舜,而非桀、纣。”这是唐太宗李世民后来看到《隋炀帝集》时发出的感慨。

“亡国之主,多有才艺,考之梁、陈及隋,信非虚论。”这是名声不让唐太宗的千古名臣魏征说的。

且先不论两人说这番话的动机何在,杨广其人资质上乘才华横溢当属不争之论。

除了读书学文,还要诵经礼佛,这又是受了父皇母后的家庭影响。既然是家国天下,家事也就是国事,哪怕是为了讨好父皇母后呢,这门功课也是非做不可。

这当然不是说当时只有十三岁的晋王那时已经暗藏韬略预谋不轨了,但身为皇子贵为藩王,他当然不会不明白自己拥有的这一切其源头究竟何在。

更何况还有父皇派来辅佐的大僚们威严的面庞和身影时时晃动在眼前身旁,有意无意地提醒着什么。

父皇派来的那些僚佐们个个都尽职尽责尽心竭力,在以身作则教导幼主方面也是相当严格,其中文武双全任职河北道行台尚书右仆射的王韶更是性情刚直,令杨广不得不“每事咨询”、“甚惮之”。

有一次王韶出外巡检边境长城一带防务,无人管束的杨广便趁机带着一帮人在晋王府开挖水池,修筑假山,想营造一处美景,也赏心悦目一番。

王韶回来知道后,就用一条铁链把自己锁起来——没办法,对方是皇子,他只能自虐以责人,算是化前人负荆请罪为负链问罪——先是自责,后是切谏。

惶恐万状的杨广只好谢罪,发誓不再胡闹了。

对少年杨广这显然是一段佳话,可是联系他成年后除谏饰非的惟我独尊一意孤行,是不是对不能尽伸其志的少年时代的一种补偿呢?

尽管按现在的观点看,开皇初年时的杨广还是个孩子,但他的婚姻大事还是被父皇母后定了下来,并与开皇二年底或开皇三年初奉旨完婚。

成了晋王王妃的是后梁国主萧岿几个女儿中的一个。

这门婚事主要是杨广的母后独孤氏敲定的,主要因素在于萧氏门第高贵且笃信佛教。文帝也很满意,因为萧妃“性婉顺,有智识,好学解属文,颇知占侯,高祖大善之。”

而本来就是仰人鼻息才得以苟延残喘的后梁萧氏更是大喜过望,能与大隋皇帝结成儿女亲家,对小小的后梁国好处那还不是大大的?!

虽说是父母之命,且有很强的政治目的,但这门婚事却让两个年轻人都十分满意。一方唇红齿白亭亭玉立,一方仪表堂堂英俊潇洒,且都敬奉佛祖精通诗书,堪称是天造地设珠联璧合。

与萧妃的婚姻对杨广一生影响很大,杨广也一直对她“甚宠敬焉”。当年底萧妃就生长子杨昭,次年又生次子杨暕,小俩口显然是如胶似漆恩爱异常。

两家联姻,后梁与大隋的关系更加亲密,独孤皇后甚至特意提醒隋文帝:

“既然已是亲家翁,自家人何必还要设总管驻军防备他呢?”

一向惧内对夫人言听计从的隋文帝于是下令,罢除大隋江陵总管府,使晋王岳父萧岿得以在方圆百里的国中专制独裁,尽尝小国寡人大权独揽的皇帝味道。

作为大隋王朝第二代同时也是末代皇上的正宫皇后,与被弑身亡的隋炀帝比较,未亡人萧氏无疑要幸运得多。

她后来寿终正寝,在大隋土崩瓦解烟消云散之后还活了很久,不但亲身经历了大隋王朝由盛而衰终至灭亡的全过程,并且亲眼目睹了李世民的贞观之治,可谓是感慨良多……

“龙种自与常人殊”

似乎已经成了惯例,只要是坐稳了高位——尤其是皇位——并且坐得长、坐得久,那么这个人早在降生之时就一定是龙凤之姿、非同凡响,不是赤光流溢紫气东来,就是云蒸霞蔚绕梁三日,反正是祥瑞纷呈气象万千。

反过来呢,假如他最终被证明不是个好皇帝,再尤其要是个亡国之君,那么所有这一切保险一下就反过来了。

例如应该是李世民亲表叔的隋炀帝杨广就被说成是天生的败家子。

据说其母独孤氏曾梦见龙在体内,高飞十余里后,龙堕地,屋辄断。其父杨坚几年后抱着杨广,端详良久后终于为独孤氏解释了当初出现在夫人梦中的不祥之兆:“是儿极贵,恐破吾家。”还有民间野史小说干脆就说杨广是个偷吃了九华宫药,转世人间专门做恶搞怪的终南山的怪鼠!

而后来成了大名鼎鼎的唐太宗的李世民却是睁着眼睛来到这个世界的,他自己不哭不闹不算,而且还“有二龙戏于宫门之外,三日而去。”这还没有完呢,《旧唐书·太宗本纪》言之凿凿,说李世民四岁的时候就有相面先生说他是“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年将二十,必将济世安民矣。”

如此天生龙种,当然也不是凡人凡胎所能养育出来的。

其父李渊就不用说了,就是他的生身母亲窦氏也是不仅门第显赫出身华贵,而且聪明贤惠过目不忘,更加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的,还有她的忠贞刚烈。窦氏过世时,李渊还在隋炀帝手下领俸禄,李渊称帝后,追封她为太穆皇后。

《新唐书》有她的传记,里边记载了这样一件事——

窦氏之母是北周武帝宇文邕的姐姐襄阳长公主,窦氏自然就是周武帝的外甥女了。杨坚篡周建隋取而代之以后,她曾忿忿不平地说:“恨我非男子,不能拯舅家祸。”其父大惊失色,一把捂住她的嘴:“毋妄言,赤吾族!”

这么一位女中豪杰,自然不可随意许配于人,必须认真考察严格挑选。其父窦毅想出的择婿办法是,于门屏上画孔雀两只,让数十位求婚者执弓发箭,看谁能两发两中,两箭射中孔雀两只眼睛,就算有了当女婿的资格。挑选的结果是李渊技压群雄,成了幸运的新郎。

“工为篇章规诫,文有雅体”的窦氏在政治上对李渊很有帮助。除了我们在第一章说过的那次劝解之外,她对李渊还有一次至关重要的劝说。

身为武将,李渊自然非常喜欢骏马,那一次他又得到了几匹好马,尽管知道皇上也喜欢骏马,但他就是舍不得进献。窦氏劝他不可因小失大:

“上好鹰爱马,公之所知,此堪进御,不可久留。人或言者,必为身累,愿熟思之。”

李渊依然犹豫不决,后来果然为皇上所指责。

窦氏死后,李渊回忆窦氏建议,深感窦氏很有见地,遂多方次搜罗飞鹰走马以为进献。几次之后,李渊即升为将军。

于是,感慨万千的李渊流着眼泪对儿子们说:“我早从汝母之言,居此官久矣。”

夫贵妻荣父显子贵,随着父亲的节节高升,就连李世民也对母亲感恩不尽,尤其是在父亲终于当了皇帝之后就更是如此。

早在武德年间,“世民每侍宴宫中,对诸嫔妃思太穆皇后(窦氏)早终,不得见上有天下,或唏嘘流涕。”

母贤子孝互为映衬,这样的好母亲生下的好儿子,他日一旦登临大位——尽管按着立嫡以长的原则,这肯定绝无可能——能不是一位千载难逢的圣君明王么?能么?!

这就是矫枉过正过犹不及了。

包括李世民自己在内的贞观君臣,实在太忌讳那出鲜血淋漓的玄武门之变以及随后不久的逼宫之举了,一旦掌握了历史的话语权书写权,就要不遗余力地证明自己的一贯正确绝对正确,为此他们甚至不惜将大唐开国之君也说的窝窝囊囊荒淫无能,以衬托李世民的文韬武略功德兼隆政治正确永远正确。

《旧唐书》说李世民是“劝举义兵”的“首谋”人物。

《新唐书》干脆就说:“高祖起太原,非其本意,而事出太宗。”

《资治通鉴》也是如此:“起兵晋阳也,皆秦王李世民之谋”;“高祖所以有天下,皆太宗之功。”如此犹嫌不足,还要加一段父子间绘声绘色的对话——

李世民:“今主上无道,百姓困穷,晋阳城外皆为战场,大人若守小节,下有寇盗,上有严刑,危亡无日,不若顺民心,兴义兵,转祸为福,此天授之时也。”

李渊大惊失色:“汝安得为此言,吾今执汝以告县官!”

李世民面色不改:“必欲执告,不敢辞死!”

儿子仁义如此,李渊马上改口:“吾岂忍告汝,汝慎勿出口!”

事隔一天,李世民再次劝说:“今盗贼日繁,遍于天下,大人受诏讨贼,贼可尽乎!要之,终不免罪。且世人皆传李氏当应图谶,故李金才无罪,一朝族灭。大人设能尽贼,则功高不赏,身益危矣!唯昨日之言,可以救祸,此万全之策也,愿大人勿疑。”

李渊这才顺水推舟:“吾一夕思汝言,亦大有理。今且破家亡躯亦由汝,化家为国亦由汝矣!”

典型一副无所作为,将自己的全部功名前程身家性命都交给儿子的窝囊无能。出生于开皇十八年(598)年的李世民那时不到二十岁,而生于北周天和元年(566)的李渊仕宦多年,其时正年富力强三十多岁,不是说龙生龙、凤生凤,老子英雄儿好汉吗,怎地到了李氏父子这里就一切全不灵光了?

难道,就因为李世民后来成了唐太宗?!

当然,新也好、旧也好,两本唐书都是后人所撰,包括主编了《资治通鉴》的司马光也是宋人,他们那样的说法好像与唐太宗君臣无涉,但若不是有人当初有意混淆视听,有意无意留下许多似是而非的史料,刚刚过去的那段历史何至于如此混沌不清?!

当然,李世民也的确是出类拔萃不同凡响的。

身逢乱世,加之祖辈代代从军为将,李世民的武功真正不逊于父亲李渊——如果不说是更强的话。用李世民自己的话说就是:

“朕少好弓矢,自谓能尽其妙。”

“朕少尚威武,不精学业,先王之道,茫若涉海。”

只有真正发达自信满满的阔人才会不忌讳自己以前的穷困潦倒,高兴了还会拿当年事为笑话讲,此时已自称为“朕”的李世民就是这样。

他说的是真的。

但李世民又从来不是个有勇无谋的莽汉武夫,他是精于骑射好弄弓矢,他是性格豪放意志倔强;但他也爱好书法喜弄文学,尤其是后来即位后更是手不释卷才学大进。

一千来年后满清人编《全唐诗》时他还存有文集四十卷,诗六十九首。

李世民还有一点也很幸运,那就是和父亲李渊一样,他也有个“少好读书,造次必循礼节”的好夫人长孙氏。长孙氏也是出自高门,而且饱读诗书,夫妻俩有文有武相得益彰珠联璧合堪称绝配。

如此写来,岂不是说占尽先机的李世民若是不出人头地那就真叫苍天无眼?!

但另一个问题也就同时接踵而至,以同等的条件来衡量,且不要说其他人了,单是同出一门的其他李氏兄弟也并不逊色于他——例如已经被立为太子的李建成。

那为何最后偏偏是李世民中了头彩呢?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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