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ADISE

听《疯人院》。

失乐园

Paradise Lost

我跨上第一层台阶,忽然从头顶飞下片片雪白的纸张。

我捡起一张看,内容很杂,字迹潦草,有很多我看不懂的东西。

还有一些类似图画的形状,似乎串成了一个故事。

我抬头,有个男孩子在顶楼仍这些东西,他的动作很规律,大概每五秒钟抛洒一次。

很快大门前的空地被这些“大作”铺满。

我看不清他的脸,今天天气有些不好,他站的位置,正好背对着光。

电影鉴赏课。

我征求他的意见,问他想看什么。

“《The great Gatsby》。”字正腔圆,他读英文很好听。

院长告诉我,这部电影他已经看了不下两百次。

影片开始,我跟他一起坐在黑暗里。

这期间我扭头看他,想要记录一下他的反应,见他跟着人物一起复述台词,还是有不小的吃惊。

要知道,他看的是最原始的版本,没有字幕。

Daisy和丈夫以及Gatsby三人发生剧烈冲突的情节来临时,我又看到他低头在他的白纸上飞速写着些什么。

我索性把注意力全部放到他身上了,因为这部电影我也倒背如流。

争吵结束,他也停了笔,抬头的瞬间,他的眼睛里浸满了泪。

我的心忽然疼了一下。

直到影片结束,他再没有出现过情绪失控的情况,整个人安安静静的,也不讲台词了,只是一直在流泪。

灯亮了,我眯起眼,他起身,把手里的纸塞给我:“作业。”

刚开始我没明白他的意思,直到院长跟我交流起他的状况。

原来在我之前,已经有不下十位疗愈师主动辞去这份优渥的工作。

具体什么原因,院长也不知道。

她告诉我,如果我跟她们的结局相同,她就要重新做预判,将他送到更加“危险”的地方去治疗。

那样一双含泪的眸,第一次让我有心痛的感觉。

我说,我尽量试试。

他似乎还没从电影里走出来,轻哼着《Young and Beautiful》,笔下却是中文。
他的字时而俊逸,时而潦草,时而飘在云端,跟手指上的茧相映成趣。
我轻声问他:“我可以看看吗?”

阅遍繁华

历经沧桑   心慵意倦

纸醉金迷   杯酌换盏   迷人芬芳

仲夏夜茫   七月未央

我们年少轻狂   不惧岁月漫长

纵情时光   华灯初上

我们嬉戏追逐   童稚之心难藏

当我年华不再   容颜老去

你是否爱我如初   直到地久天长

当我一无所有   遍体鳞伤

你是否爱我如故   直到地久天长

我深知你会   我深知你会

我深知你的爱经久绵长

当容颜不再

你是否爱我如初   直到地久天长

忆睹寰宇   舞阶闪耀

绝代风华   天使脸庞

白日盛夏   放纵摇摆

你华装登场   独为我而唱

精致容颜   魂灵不羁狂妄

你盛装回眸   我一睹难忘

你是否爱我如初   直到地久天长

当我一无所有   遍体鳞伤

你是否爱我如故   直到地久天长

我深知你会   我深知你会

我深知你的爱经久绵长

当容颜不再

你是否爱我如初   直到地久天长

天父在上   当我去至天堂

可否有他陪伴身旁

与他随行   允他入场

神灵请赐我承诺

全靠那恩典   诱惑的身材

迷人的脸庞想让我狂欢

他如日光   使我若钻石夺目   璀璨闪亮

你是否爱我如初   直到地久天长

当我一无所有   遍体鳞伤

你是否爱我如故   直到地久天长

我深知你会   我深知你会

我深知你的爱经久绵长

当容颜不再

你是否爱我如初   直到地久天长

——《Young and Beautiful》(译词)

默默读完,我忽然相信了老师说过的一句话:“真正爱上一个人,只需要一秒钟的时间,那个瞬间,你感觉到的是灵魂的碰撞,周遭的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你就是爱他,没有人比你更了解他。”

我晃神了,没注意到他一直在观察我。

没错,观察。

有时我甚至觉得,他根本没有生病,眼神里是洞悉一切的睿智。

很快,我第一次见识到他发病的样子。

瑟缩在床头,嘴巴里被强行塞上毛巾,汗湿的额头上沾着几缕碎发,眼睛红得像小兔子。

他的双臂被反钳在身后死死绑住,绳子已经磨破了他细嫩的手腕。

“可以不绑着他吗?”我心疼地摸摸他的脸,问给他注射镇静剂的医生。

得到的是否定的回答。

“新来的护工不懂规矩,说了不该说的,刺激到他了。”

“是什么?”

“他的母亲,是他的禁忌……”院长顿了顿,悄声回答。

所有人离开后,我跪在床头给他擦汗。

他安静了许多,看起来奄奄一息的,眼睛眯着,身子弯得像虾米。

因为嘴巴堵着,情绪过激,他有些呼吸不畅,漂亮的鼻翼在微微翕动。

“要是能听得到我说话,你就眨眨眼睛。”我想让他舒服一点。

他眨得很慢,睫毛上一片晶莹。

“那我拿走毛巾,你要乖乖的好吗?”

他又眨眨眼睛。

重新合上嘴巴,他似乎有些难受,皱着眉头。

我这才看到,应该是挣扎的缘故,他的嘴唇也破了。

“你稍等我一下,我去找些药来。”

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药量很猛,他能坚持一会儿实属奇迹了。

我悄悄解开绳子,给他的手腕和嘴巴上药。

他有一本很厚的日记,随意翻开,有很多墨水晕染的痕迹。

像一本巫师的秘籍。

去做理疗前,他对我说,我的一切东西你都可以看。

还留下一个明媚异常的笑。

我坐在他单薄的床上,从头读起。

扉页写道——

“孤零零的绿灯与你隔湾相望,胡想纯挚,欲望叫嚣。血泊里的你无人伤怀,生前事,死后哀,都离你无比遥远。

那一刻你是否真的明白,佳人已去,旧梦难温。所难弃者,不过一点痴念而已。”

我居然看懂了他写下这些话时的心境。

短短几行字,似是道出了一切尘缘里的痴男怨女。

午饭我们是一起吃的。

他吃得慢条斯理,看得出教养很好,不像装的。

回到房间,他瞥了一眼床上的日记:“看得怎么样了?”

“嗯……只是开头,我想细致一些,多了解了解你……”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我会很紧张。

他牵起我的手:“有什么想知道的,我会告诉你。”

虽然我的心在一遍遍警醒自己:爱上自己的病人是不对的。可我还是不由自主地陷了进去。

他用手指轻点我的额头,闭着眼睛说:“你的心在走向我,可是你在压抑自己。”

我心惊,他会读心术吗?

当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时,浪漫得像一个诗人。

就像是,连一根头发丝都是充满诗意的。

接着,他从陌生的世界里醒来,注意到我:“抱歉,让你久等了,我们开始音乐鉴赏课吧。”

直觉告诉我,他的艺术造诣,远在我之上。

我做出一个“请”的动作,把最大的选择权交给他。

他从书架上翻出一张黑胶,摆弄好之后,音乐飘出来。

嗯,是Nero的《Into The Past》。

他故意站在离我很远的地方,打开一道绿光,伸出手,追随它摇曳的痕迹。

I can feel the light .

他的目光死死焊着我。

“你远道而来,莫非只为片刻触碰,再默默云消雾散?”

我跟他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也渐渐忘记,到底需要疗愈的是他,还是我。

有些隐匿的无法言说的情感似乎朝着无法控制的方向进展着。

院长面露难色,一面肯定我的工作,一面旁敲侧击,你是个聪明人,大事上可别犯糊涂。

我的苦恼他看在眼里,只是一接触到现实层面的东西,他就躲进自己的壳里了。

最多只说:“不要推开我,不然我就疯给你看。”

他又在迎着月光跳舞了。

第一次见,他缩在一个角落里,月光刚好可以打在那个角度,他扭着身体,做出的动作笨笨丑丑的。

“哦,他在跟影子排一出默剧呢,他多年前还跟我说过,总有一天他要站上最大的舞台……”

“嗯,那走吧,不要打扰他了。”

后来我为他做了小丑的衣服,他很喜欢,每次都要穿好才对着月光“排练”。

多年如一日,做着那些每次都不一样的动作。

我的内心很酸楚。

他的精神状态日趋稳定,最新一次的评估显示,他快能离开这里了。

可是他似乎并不开心。

“我是为了你才听话的……”他挤出一丝笑容,“我是怎样的,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吗?”

我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才是最正确的。

复乐园

Restore Paradise

演出非常成功,我们收到国外演出的邀请。
这,算不算比翼齐飞?

很多年后他告诉我,那些记录是不要的“残次品”。

不能再用了,所以丢掉。

他说,必须有这样的过程,才能清除掉那些乌七八糟的灵感。

那些灵感像电流一样,好的坏的,走遍他的全身,胀得脑子疼,得时不时松一松阀门。

他冲着我眨眼睛。

正好他大释放的那一次,遇到了我。

“你是来拯救我的。”他用笃爱的眼神看着我。

“为什么是我?”

“你身上有我喜欢的味道,是跟我一样的味道。”

烙印滚烫,一眼万年。

累世之爱,今生圆满。

再后来,我成为他的妻子,他成为我的丈夫。

“What's eating Gilbert Grape ?”他抛出曾经的那个问题。

“你。”我言简意赅。

他听到了令自己满意的回答,轻吻我的唇,然后我们相拥而眠。

长长的公路,无边的田野。

此时此刻的云,还有远得在天际的你。

(完)


一点碎碎念——

先说说封面简介的那句话:“就算你做个梦,现在你信不信昨夜答应过请人坐帆船?”

出自林徽因的小说集《钟绿》一篇。

浮生若梦,醒来怅然若失。

空谷幽兰,奈何红颜薄命。

讲尽了宿命与幻灭。

关于《了不起的盖茨比》。

这是一个绚烂到极致的男人,为爱生,为爱死。

旧缘难续,执念拥戴,最后凄凉陨落。

这个过程中的极致,某些程度上与HCY高度契合。

他真是美得惊心动魄。

值得我用一生去书写。

之前写过火星三部曲(《雏狗 · 食魄 · 花开》),情感是杂糅在一起的。

和萱探讨小疯子里隐匿的细节时,我忽然萌生了重新写一期的想法。

构思过程中我的思想意外与《七个我》融汇在一起,于是就沿用了那个结局。

至此,故事线全部明了。

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只为《疯人院》。

明天雨水,春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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