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桐江镇(电视连续剧剧本)四
风雨桐江镇(电视连续剧剧本)四
海军著
芜湖号客舱、灯火通明。施公明在这么一个漆黑的夜晚,在吴淞口的海面上、遇见妻侄儿、实出他的意料,也给他带来惊喜和兴奋,他俩品着红酒、就着香肠、熏肉,还有热菜,抽着听装的英国香烟,说着说不完的话题、唠着两人都兴致勃勃的家常。
公明问文方家里情况,问他当水手的事情,吕文方一一向姑丈谈起:修大堤引发民愤、乡亲们拒不缴费、拒绝上堤出工,皖省巡抚恩铭闻讯大怒,派兵弹压,一时间,州府上下、血流成河,尸积如山,家中老小仅凭我寄回几块薪水,吃糠咽菜,父亲一病不起,卧病在床,你的侄孙大林、小小年纪,孤身一人,江西投亲、至今也杳无音讯。姑父、你也是朝中命官、官场中人,你说老百姓这种苦日子何时是个头呀?
施公明笑了笑:我算什么命官、再说行伍之人、依照清廷法律,是不可干预地方事务的,况且、我也是个小小营官,小泥鳅还能掀起多大的浪来?
喝着、喝着,两人都有点高了,公明说:文方,你给我说老实话,你一个三等水手,能用这么丰盛的酒水菜肴接待亲戚,你在管事眼中、面子够大的呀?!
文方心中一惊、莫非姑父看出端倪,不过很快就镇静下来:姑父、瞧你说的,那都是看你的面子、我能喝上这洋酒、还不是十八罗汉沾了如来的光、童子托了观音的福。
公明哈哈一笑:沒那么简单吧、傻侄儿,你被他们利用了,我还不知道你那管事葫芦里卖什么药?你们芜湖号上到底藏带了什么?
文方脸儿悠地变白、说话结结巴巴:姑……姑父,瞧你说的,芜湖号从管事到水手,俱是大清国的顺民、决不会有违法越轨之行为。
公明一见、心中有数,话锋一转:我也知道你们薪水微薄,养家糊口、都不容易、夹带点私禁物品、挣几个油盐烟酒钱,不看僧面看佛面,看你文方侄儿的面子、姑父我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放心。
文方点头不是、答话不是,怔怔地举着酒杯,这时、管事和水手长进了客厅、打破了沉闷:他姑父,要不要再炒几个热菜、我陪你姑侄喝。公明站了起来:谢谢你们的㱁待、也谢谢你们对文方侄儿的关心,我也就放心。军务繁忙、辑枪要紧,汉阳兵工厂那批军火、可惊动了皇上的,谁也不敢疏忽大意、玩忽职守。兄弟我告辞了,他大声喊道:张队官、时间不早了、集合队伍,抓紧巡查。临别之际,他抱住了文方、悄声耳语:越是黎明前、天越黑暗,百丈大虫、僵而不死,朝廷的兵马遍布全国、侄儿你要千万小心,告诉你的头儿、不过福州港、不可大意粗心。最后一句声音更加压低:别说是我说的。
一个个醉熏熏的士兵们还在打着饱嗝儿、甲板上列队完毕、队官敬礼:报告营官大人、队伍集合完毕、请训话。施公明还礼后说:弟兄们、辛苦了。芜湖号上、发现什么线索和违禁物品否?士兵们几乎异口同声:没有。好、收队。随着队官号令、整齐离去、两轮拉响汽笛、互致问礼。
送走官军、管事如释重负,他那一批私货一旦查出沒收不说、还要课以巨额罚款,那就剜却了他的心头肉,弄不好倾家荡产、甚至还有牢狱之灾。他的心已提到了喉咙口上。此刻,他的心还呯呯直跳,心里一直在念道:菩萨保佑、吕文方真是我的活菩萨。
救生艇上的区哥和小李、额头上都是汗珠,甲板上的情况他听得很仔细,此时,他们将手榴弹盖、一个一个拧回、又轻轻地放入弹药箱。
吕文芳这时、才发现身后背湿漉漉的,徐徐地吐了一口长气,水手长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居然又吓了一跳,水手长说:好样的,为兄没有看走眼,文方兄弟。
大林早上起来、眼皮直跳,爷爷常言:左眼跳财、右眼跳祸,可他两眼都跳、就很纳闷了,所以喝粥时也沒什么胃口,后来一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由它去吧。心里一释然,嘴里也有了味、吃下了三个大馒头,当他咽下最后一口、凤儿叫道:大林、大林,该送小姐和大少爷去学堂了。大林迭声解释对不起。梦蝶嘟哝着小嘴:大林哥、要是今天迟到、先生责怪、你去代我们打手心。这方家楼的宋秀才师爷、严历出名、一根三寸教鞭、轻则打手心、重则抽屁股,无论男女,不容情面,学生们畏之如虎。大林背着梦龙、牵着梦蝶、还好,铃声还在响着。三人都高兴地吐吐舌头、挤挤眼、会意地笑了。
回到绸庄、又忙着扫地、抹桌擦凳、给曹叔泡上一壶茉莉花茶。
曹叔素有三好:茉莉花茶、铜包水烟筒、绍兴花雕酒。至于穿衣打扮,总是一顶西瓜帽、一件黑黑大褂、一双布鞋、一年四季、都是如此、只不过、内衣有所增减。他是庄家同村人、在绸缎庄从学徒做起、直至帐房兼主事。庄家自老太爷、庄之周乃至庄梦云娃娃、都视他为一家人。他更把东家当作自己的家、他的婆孩子都在旌德、两年回去一趟,每每提到曹叔、庄之周爱用八个字形容:鞠躬尽瘁、耕耘如牛。可是今天、大林给曹叔端上茶壶时、他沒有像平日一样说声辛苦了,脸上色如凝霜、深不可测,平时他本来话就不多,给人以可亲而不可近之感觉、这会板着面孔、更使人觉得威严。大林总觉得店堂里气氛怪怪的、阴沉沉,令人窒息瘆人,可活一忙、他就沒时间去深想了、或者说想不出一个所以然、也就懒得去想了,但想到一早上眼皮直跳、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浑浑噩噩、也不知一天是怎么打发过来的。
接回梦蝶姐弟、比平时晚了许多,已是接近晚饭时了、夕阳西下、各家各户袅袅炊烟、在小镇上空弥漫着、同时、也散发着各种饭菜的香味。
梦蝶是大林背回来的、这丫头,和几个女娃踢毽子,不慎扭到了脚,大林想早上眼皮跳、是不是要出这个事?大林只好背着一个、牵着一个、胸前还挂吊着两只书包,梦蝶开始时还嘶嘶叫疼、泪眼婆娑,梨花带雨、令人犹怜。走了一会、伏在大林还并不宽广、但坚实有力的肩膀上,她感觉一种非常幸福和满足、她觉得这就是她梦中的情景,也是她的憧憬和向往。过了年,她就十四岁了、娘说允许她再读一年、就要上绣楼、学女红、学工艺了。她感觉到这几年、大林就像一个亲哥哥,夏天为她撑油纸伞遮阳、冬日为挟着她和弟弟挡风寒、雨天又打起油布大伞遮风雨,她笑了、调皮地朝着大林的耳朵吹气:大林哥、我真想你能够一辈子、就这样背着我。
大林气喘吁吁、他觉得背上的梦蝶比以前、越发重了、背起来也更吃力了,他想也没想脱口而出:羞死人、这么大的人、还要人扛背驮、还比不上梦龙。要不是看你脚崴了、我早就把你甩下了。
远在数百里外的赵家庄,吕秀才越发显得老态龙锺,话也愈发少了。这个晚清秀才、虽说读书万卷、阅世广泛,但一双老眼、却无法看透这乱世之秋、昏暗世界,这些年来从咸丰、同治、光绪、宣统、朝廷越来越昏馈,百姓是越来越苦难,就拿赵家庄、过去有三百来户、人口逾千、算是个大村庄、可眼下、满打满算、才二百来户、许多人家早己断壁残垣、人去楼空。这赵家庄、虽叫赵家庄、可只有一家姓赵,反而施、吕、任、方四大姓居多、尤以施家为大姓。吕秀才当年问过父亲:那为什么叫赵家庄呢?父亲说当年这是大宋一个皇戚敕封于此、建下庄园。后来元兵追杀、举家逃走。人们习惯难改、仍称赵家庄。
吕文方后来又回过一次、半年也会寄回来几块钱来、也幸亏这些钱、全家人才不致饿死,不至断了炊烟。好在乡野之人、粗菜淡饭、土布粗针、苦惯了,他常常会想起长孙大林,这孩子音讯全无,这些年是不是流落街头、乞讨为生,还是幸遇贵人、落地生根。再看膝下二林、大秀、二秀,正到求学识字年龄,人误地一季、地误人一年,对于儿童而言、那可就是贻误一生了、真成了睁眼瞎、有辱吕家门风、也让他秀才脸面扫地、暗然无光。赵家庄学风绵长,再穷人家也会把子女上学识字、当作头等大事。何不趁自己头脑尚健、恢复塾馆、为自家、也能赚点油盐钱补贴家用,光靠儿媳妇儿莳弄那一亩多旱地,顾头不顾腚、够吃就沒穿。还能为乡亲们培养后代,不负脚下这片土地、头顶那片蓝天!
原先塾馆是庄上公馆、大水冲得一干二净,重建是有心无力、不得已、老秀才腆着老脸,再次叩响施家大门。开门的不是李管家、而是任侯义、外号任猴子。李管家因当年偷偷背米给吕家、被施老爷赶出了家门。
一见吕秀才、任管家像害了牙病、咧着嘴,皮笑肉不笑问:舅老爷、所来何事呀?你妹妹早已携子随军去了上海了。
吕秀才拱手施礼,并不理会任猴子的讥讽冷言:烦请通报你家老爷,就说吕某今日为复办学馆,找施老爷要事相商。
任猴子丢下一句"你等着吧",掩上大门。施恩禄老爷听了管家稟报,本想不见、转念一想、自家的孙子孙女几个天天闲着家里、打打闹闹、闹得家里鸡飞狗跳、没有片刻安宁的时间,这群牛犊儿应该拴鼻子了,让他们收收野性。再说施家一直诗书传家、礼义绵长,几个兔崽子也应上学堂去了,何况家族中也颇有微词、言道他身为族长,一点也不关心关心本族教育大计,延误施姓子孙的前程大计。想到此,他对任猴子说:打开大门,有请吕秀才老爷……
一见吕秀才、他拱手相迎、吩咐上茶、热情洋溢,倒把吕秀才一时难适应,便把来意讲明、提出租借施家祠堂开办学堂,请施老太爷伸出援手,予以帮助。
施老爷一听哈哈大笑:亲家舅哥,说什么帮忙、这样说显得生份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兴办学堂、造福乡里,本来就是我份内之事,当义不容辞,今老秀才主动请缨、老夫我谋之不得、正合我意。我愿做校董、正式聘请你为学馆教授,你家不是有三个孩童吗?一概免收朿脩,至于其他事顶、毋需你老操心。我会通盘考虑、一一安排。
一席话、像一瓢凉水、浇得吕秀才透心凉,一句话、施老爷成了学堂的主宰,自己原先还想开个学馆、赚个些许银两补贴家用,现在只能做个被聘之人,可是、不听施老爷的、又有什么别的法子呢?想了想、他苦笑一声:你所言极是,就依亲家老太爷。
大林背着大小姐进了店庄,放下地己是气喘吁吁,抬头一看、所有人排成一列、个个低头不吭大气。梦蝶又哭出了声:爹、娘,疼死我了。庄之周本来是是正襟危坐、板着脸吸着水烟,一听急忙站了起来:大林、你是怎么照料小姐的?你莫不是吃干饭的吗?! 大林连汗还未顾上擦、正待开口,梦蝶说:爹、不干大林哥的事,是我踢毽子崴了脚。庄掌柜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孩她娘、你快派人请刘打师上门诊治,不、你亲自去请。咱家要讲礼数。你们从后门进出。刘打师爷爷据说是义和团拳师、武功十分了得、还有一手医治跌打损伤的绝技。庄掌柜回过头吩咐大林:站入队中、曹叔有话要说,所有人都笠起耳朵来,今天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曹叔从队中跨出.咳了几声:庄掌柜把大家集合,不是小事、而是本绸缎庄十年、不、是近几十年前所未有的大事、怪事、丑事。大家一听、甚是惊奇,屏住呼吸,听他说:连续三月盘点,第一月短洋九元、第二月短洋十一、这个月就更多了、竟少十九元之巨,照此下去、万贯家财、也经不住这鼠噬虫蛀。我细细察看、基本可排除外贼所为,可以肯定的说为家贼所为。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你也不扪心自问,东家待我们恩重如山,百般照顾,你还下得了黑手吗?干出这伤天害理的龌龊勾当吗?掌柜说了、先给大家一刻钟自省、倘若坦白、自首交赃,可以从宽。若是被查实、严惩不贷。
店厅里鸦雀无声,一根针掉在地上,也似乎可以听到声音。见大家不说话、曹叔说:哪个人要是有什么怀疑或是有发现、也可检举揭发,将给予奖励。大家伙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沒吭气,活像城隍庙里木雕的小鬼、静立。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庄之周将铜烟壶往桌上重重一放:本来我不想走这一步,实在没法了、只能依此下策了、凤儿曹叔,你俩给我搜,一间一间。曹叔说:掌柜,好,那就从我的房间开始。
" 我掲发"。二癞痢举起右手,脸上憋得通红,大家目光投向了艾为勤,他肯定想了许久了:我一次偶尔发现吕大林有一个钱袋子,里面有银洋、铜板,沉甸甸的。人们的视线齐刷刷对准了大林,曹叔低声请示掌柜后:好、你走前、我们上去搜。
几分钟时间,凤儿拿着大林的小袋子、往桌上一倒,只见有一块银洋、还有五十个铜板、十来枚铜钱。众人都目瞪口呆,发出咦呀叹声。二癞痢很是得意:怎么样、我说的不错吧。吕大林脸胀得通红,一把揪住二癞痢前胸,高举拳头:你……你诬陷好人,我……我……
曹叔喝住大林,住手、说说吧、人赃俱在,向掌柜交代吧。大林说:这块银洋,是我爷爷给的,当年我来桐江镇投亲,他说给我作盘缠,一路上我讨吃要喝,多少次饿晕在路边、也不舍得用它买个馒头烧饼充饥。这些铜板,有些是东家逢年过节的赏钱,有些是……大林顿住了,二癞痢追问:哪来的?梦蝶一跛一跛从内厅出来:有些是我的零花钱,给他的。我让大林哥平日里买点好吃的、你看他身上那么单薄瘦弱。大林举起银元、噙满泪水:东家、曹叔、这块银元、我放在身上有好多日子了,我在讨饭路上、用一根小铁钉刻了一个"吕"字,不信你们看。银元传来传去,果然、上面刻了吕字、还很清晰。一时,又陷入纠结中。
呯地一声,虚掩的大门被人推开、进来两个彪形大汉,一个揪着艾为勤的脖子、就像拎着一只小鸡、另一人喝道:二癞痢、二癞痢、你是癞哈蟆躲端午、躲得了初一还躲得了十五?说、今天己是期满三天了,老板说了、今天再不还债、我们要剁下你一只手。二癞瘌脸色由红变白、由白变得灰黑色。
曹叔认得这二人是镇上"逍遥馆”赌馆伙计、忙拱手:二位慢来、请问所为何事,掌柜在此、不得无礼。
胖伙计这才将二癞痢掼在地上、转身作揖:得罪了、庄大掌柜,你店艾为勤在敞馆赌之已久、以前屡有欠账,但隔日能偿。这次欠下银洋十五元,连照面也不打一个了、王馆主很是气愤、命我二人前来追债,多有得罪、奉命行事、身不由己,请掌柜海涵。失敬、失敬。 一切都水落石出、明明白白。庄之周气得浑身发抖、瘫坐在太司椅上。曹叔吩咐看茶:二位稍坐片刻、容我们稍作商量、定会给二位答复。说着与庄之周退到内堂,曹叔对庄老板一一说道,庄之周点头同意:曹叔、事已如此,实属本庄不幸、就依你所言、你出面处理吧。
曹叔从柜中取出银洋十五元、另附二十铜板利息、换回二癞痢的欠据、打发了他们。
二癞痢这时如同打断了脊梁骨的癞皮狗一样,瘫坐在店堂正中,流着羞愧、悔恨的泪水。他知道一切都晚了、一切也完了,不过、他还残存一丝幻想,幻想着庄掌柜的仁慈大度,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曹叔吩咐凤儿给艾为勤打来一份丰盛的晚饭,曹叔说庄老板交代、吃完这碗饭、你就离店吧。也算庄同茂对曾经的学生、一份情意吧。二癞痢把碗推开:我不吃、我不走、我要再见一次掌柜。曹叔说:你是自作自受、咎由自取、自毁前程。学徒下个月就满师了、下一步就做伙计了、可是你头脑发昏、犯下了如此大错、一是偷盗货款、欺师灭祖、你可是在祖师爷范蠡神像叩过头、立下誓、你可是在契约文书上画了押、按了拇指印的。二是沾染恶习、纵赌坠落,三是血口喷人、栽赃嫁祸。掌柜对你仁至义尽、恩情殷殷、不说开除而言辞退,保留你的脸面,还能领取退职遣散金。不过、你的遣散金、已付了你的赌债,不足之数、由绸缎庄付了、保全了你的一只手。二癞痢声嘶力竭喊道:我这样扫地出门,还有脸面吗?还会有商家要我吗?我还有前途和活路吗?说着、说着、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撒泼耍赖,曹叔严历斥责:好了、事是你干下来的、路是你自己走的、家有家规、国有国法,不予惩处、无以教育其他人、无以严肃店规章制,大林、二王、你们三人负责送客。
二王一人架起他的一只胳膊、大林拎着他的行李,将二癞痢一直送至三里路外,回头再看、艾为勤坐在台阶上、还在嚎陶大哭,几只野狗冲他狂吠不止,他冲着大林三人大呼: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跪着求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