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榆钱饼
榆钱饼
四月初的一天,走在校园里,突然发现地上落了一些榆钱,我一抬头,发现甬道两侧有几棵高大的榆钱树,它们随风摇曳,早熟的榆钱开始纷纷飘落。我想伸手摘几片,可惜够不到。老家的天井里,老家的房前屋后,老家的地头河畔,榆树们一定集体绽放了吧,属于它们的“花季”美好又短暂。
记忆中,老家的榆钱树低低的、矮矮的,枝杈纵横,我们七八岁的小孩子都能爬上去。不像现在的榆树,又高又细,亭亭玉立,似乎只有观赏的价值。不过,爬树主要还是男孩子的任务,我们女孩子主要是提着小筐子,仰着小脸,在树下眼巴巴地等着。哥哥虽然长得很瘦小,但他像一只灵活的小猴子,能爬到榆树的最高端或树枝的最边缘,那里的榆钱通常又大又嫩。哥哥坐在树杈上,一边忙着撸榆钱,一边往嘴里塞,细小的枝子被他毫不留情地掰下来,然后准确无误地投到我的眼前。我捡起榆树枝,欣喜若狂。上面一串串的榆钱又浓又密,我撸一把,放进嘴里,香甜极了,又撸一把,放进筐子里。没等我完成任务呢,哥哥大喊一声“接着!”满满一树枝榆钱从天而降。等我们吃得差不多了,筐子也满了,我们高高兴兴地跑回家。
母亲下地还没回来。我们轻车熟路地把榆钱倒进一个大簸箕里,细心捡出里面的草屑、细碎的枯枝,然后把榆钱转移到一个大盆里,再倒上一些清水浸泡。几只母鸡试探着慢慢走上前,东张张、西望望,想偷偷叼上几口,我和哥哥毫不客气地把它们撵到一边。
母亲终于回来了,我们高喊,娘,快给我们做榆钱饼子吃吧。母亲笑着答应了。她洗干净手和脸,来不及喝口水,便开始忙着清洗榆钱。几次三番淘洗之后,榆钱终于彻底干净了,翠绿的样子十分诱人。母亲把榆钱放到一个陶瓷大盆里,然后往里面加盐、玉米面、白面,又撒上一些花椒粉。随后,用筷子使劲搅动,直至榆钱均匀地融入玉米面和白面中。
烙榆钱饼不能用大火,火力太强,容易糊了。母亲专门用秫秸秆、芝麻杆或玉米秆烧锅。锅热了,母亲往锅底到一点儿棉花籽油(我们在一旁不停地唠叨:多倒点儿,多倒点儿),然后用铲子把锅底的油往周围轻轻推,尽可能把油涂抹均匀。油热了,母亲把一部分榆钱面糊倒入锅中,然后用铲子快速涂抹摊平。不一会儿,一个圆形的饼成型了。母亲抓紧时间蹲下来烧火,她用烧火棍子把灶底的火往四周分散,为的是让烙饼受热均匀。母亲的脸上开始渗出汗珠,她用袖子飞快揩一下,继续专注地拉风箱、添柴火。榆钱饼的香味氤氲开来,我们坐在门槛上,手托腮,焦急等待着。
终于,母亲宣布,熟了!
母亲掀开锅盖,用铲子在圆饼上横着划几道,竖着划几道,把它分割成小块,随后一块块铲出来,放到盖帘上。榆钱饼的一侧是碧绿的,紧靠着铁锅的那一侧是金黄的,上面结了一层诱人的嘎渣(不知道是不是这两个字)。
热气腾腾的榆钱饼拿在手中,需要两只手不停地倒替,太烫了!一口下去,又脆又香。细细咀嚼的话,榆钱中间的种子还有丝丝的甜味。榆钱饼直接吃就行,不需要配上蔬菜,因为里面已经加了盐。不过,如果配上时令野菜和母亲自制的黄豆酱,那就更美味了。
把黄豆酱均匀涂到榆钱饼的一侧,上面放一些洗干净的野菜(甜菜、蒲公英、荠菜、阳沟子菜),上面再放一块榆钱饼,把黄豆酱和野菜夹在中间,一大口下去,那滋味鲜香可口,妙不可言!
榆钱饼凉了其实也没关系,吃起来更劲道。天黑了,小伙伴们开始呼朋唤友,可是家里的晚饭还没开始做呢。顺手从盖帘的麻布下拿上两块榆钱饼,再抓上几根自家院子里种的小葱,飞也似的往外跑。小伙伴们大都拿着吃的东西,主要还是窝头、虾酱、大葱等。我的榆钱饼成为她们眼热的东西,一人掰一小块,尝尝鲜吧,她们的妈妈可不如我的妈妈心灵手巧!我心里暗暗得意。
可惜,榆钱的寿命只有短短几天。很快,榆钱变黄变白变干,没法吃了。它们垂头丧气、无可奈何地落到地上,被碾压,被埋没,最终化为了泥土。
若干年后,父母搬到了城里居住。一天,我问母亲,小时候的榆钱饼那么好吃,现在为什么不做了?母亲说,城里很少见到榆钱树,她想做也没材料啊。
相隔多年,我又见到了榆钱,就在我工作的校园里。我真想摘一些榆钱回家,拿给母亲看,告诉她,榆树在城里也安家了。遗憾的是,母亲已经老了,而且身体不好,生活勉强能够自理,根本做不了饭,更不用说工序比较复杂的榆钱饼了。
当晚,我做了一个梦,梦中的母亲依然是我小时候的模样,勤劳能干,任劳任怨,她给我烙了一张大大的榆钱饼,并一个劲儿嘱咐我趁热吃。可是,我怎么也张不开嘴,我着急地大喊起来。梦醒了,夜很黑,想到母亲,我流泪了。今生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吃到母亲亲手做的榆钱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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