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化官人

宋代段子:这故事让人想到了以前经常用到的词——“阶级矛盾”。历史上,闽浙等沿海地区有相当强劲的地方文化、地方组织。很早以前,他们不少人是被官府压迫、驱赶到某些穷山恶水地区的“山匪”,所以有些人对官府的人本能的有文化阶层上的仇恨。

【原文】

绍兴末,兴化有官人仕于潮阳,任满浮海归。中道抵一村步,舟众登岸买酒,邀其子同游。子年十一二岁,整衣而出,抱以往。
久之,持酒一壶并肉羹饷官人,夫妇食之称美。越两时,子不返,使童呼之。篙工嘻笑答言:“官人如何理会不得,恰所吃羹,乃其肉也。”官人拊心悲痛,知不免,谓曰:“事已到此,我不惜就死,告容我自为计。”其人曰:“尔计奈何?”曰:“幸见许,取公裳穿著,拜谢天地神明,然后赴水。”诺之。
既死,又杀其家人十馀口。唯留厥妻及女,裸其体肤,不挂片缕,意欲使之不能窥外。于是众迭奸污。觉甚馁,则量与之食,稍啜泣,必行痛棰,回次泉南境。
初,此官人携乡里一姻旧为馆舍客,当治装时,俾先归理家务。望之踰期,杳杳不至,乃僦小艇,循岸迎访。到某港,见二妇探首,视客而哭。是凶徒尽散入村民家。二妇挥手使客去,客解其意。偶巡检廨舍近在数里内,径往赴愬。巡检悉栅兵追捕,凡二十辈,无一漏网者。
狱未具,会壬午覃恩赦至,除毙于狱户者,馀者多得生。时人莫不冤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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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话语音文字版】

宋高宗绍兴末年(绍兴最后一年是1162年),兴化军(现福建莆田)有一位官人在潮阳(广东县名)做官,任期届满后,他带着全家乘船从海路回乡。
走到半途,他们的船停靠在一个村中小码头,船家等人登岸去买酒,邀请官人的儿子一起上去玩,小孩那时刚十一二岁,他穿好衣服跟着出船,让船家抱着走了。很长时间过去,船家拿着一壶酒和一罐肉羹回来带给官人夫妇吃,两人吃了之后感觉很美味。
过了两个时辰,儿子还没回来,官人派小童子上岸去招呼儿子。撑船的篙工笑嘻嘻的回答说:“官人你到现在怎么还不明白?你刚才吃的肉羹就是你儿子的肉啊。”官人一听,五雷轰顶,拍着胸口痛苦悲伤,心知道这是上了贼船,自己性命不保了,于是他跟贼人们说:“事已到此,我不怕死了,希望能够允许我心中有个想法。”贼人说:“你有什么想法呢?”官人说:“感谢你们答应我的要求,我希望穿上公服,拜谢天地神明之后,再听从你们的发落。”贼人答应了官人的要求,结果官人被贼人扔到水里淹死。
贼人又杀了官人全家十几口人,只留下了官人的妻子和女儿,让她们裸露身体,一丝不挂,那意思是让她们不能往外看,贼人们又轮奸了母女两人;这对母女觉得饿的受不了的时候,贼人就算计着给她们吃的;母女稍微啜泣,马上会遭到贼人的痛打,后来,船开回到泉南(泉州地区)地界。
再说之前,这个遇难官人是带着老家一位姻亲故旧在任上做自己的馆客(家庭教师或门客),当初官人任期结束,整理行装时,他先让这位姻亲先回老家整理家务。这位姻亲在老家守候,看着已经超过了归期,官人一家还是音讯皆无,于是他租了个小船,沿岸迎接查访。有一天,当他走到海边某个港口,忽然见到一艘船上两个妇人在探头张望,她们看到这位亲戚就哭了。此时,船上的那些凶徒都上岸去村民家中了。这两个女人挥手让亲戚赶紧走,这位姻亲知道了她们的意思。正赶上巡检的官署就在附近几里之内,于是他直接上门投诉。巡检带领兵栅内全部士卒立即出动,一共抓获了二十个贼人,无一漏网。
这个官司还没有结案,就赶上了壬午覃恩(宋高宗绍兴三十二年,1162年因宋孝宗登基大赦天下)大赦,除了死在监牢里的罪犯,剩下的人大多免掉了死罪而得生。当时的人都觉得这件事对官人一家来说,真是太冤枉、太可惜了!
【祥宏点评】:如果从因果的角度说,也许官人一家对这些凶贼(的前世)做过同样的罪过,否则大多数贼人们怎么能逃脱惩罚呢?另外,从这些凶贼的表现看,他们也许就是普通的村民,看样子,他们跟本地土人是打成一片的,那为什么会对官人一家采取如此残忍的手段呢?这让人想到了几十年以前经常用到的词“阶级矛盾”。历史上,闽浙沿海地区有相当强劲的地方文化、地方组织。比如温州地区,从很久远的历史来看,他们很多人都是被官府压迫、驱赶到犄角旮旯、穷山恶水地区的“山匪”,所以这些人对官府的人本能的有文化阶层上的仇恨。这是一个值得探讨的文化现象;先行回家的姻亲怎么能在茫茫大海上,冥冥中就找到了苟活的母女?恐怕还是有兴化官人(的冤魂)在暗中指引,《夷坚志》很多故事都告诉人们,在你看不到的虚空有真实的力量与法则运行着;这帮匪徒还没有完全泯灭天性,他们允许官人祷谢天地,说明他们也信仰天地,只不过他们另有残害官人一家的理由,于是心安理得;巡检,这个设置不同于一般的县尉,宋代在江防海防设立巡检,负责区域治安;覃恩,全国普惠式恩典,一般是新皇帝登基会施行。全本夷坚志,点开免费听
(文图说明:原文电子版文字来自“梦远书城”-特别致谢!再经中华书局版《夷坚志》校订;图片来自网络,若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夷坚志》简介:

宋代大文人洪迈编撰的《夷坚志》是中国古代志怪笔记小说的顶峰。它卷轶浩繁,包罗万象,流传至今仍保存了206卷共2700多个宋代事件,是中华传统文化最伟大的宝库之一。

《夷坚志》的时空观深契佛法,与宋代文化领先世界的历史地位相一致。它表面看是一本奇人、异事、神怪大全,本质上却是最真实细腻的宋代社会生活实录,极具文献价值。

宋代社会生活塑造了此后中国人的心灵格局,《夷坚志》仿若是中国人的心灵大海。人们平时沉浮其中,茫然不觉,一旦凝神静思就会发现:

天下没有新鲜事,一切尽在《夷坚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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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祥宏谈夷坚系列之10-从《夷坚志》谈宋代的“社会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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