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文学专刊第二期

第一次背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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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刘俊奇

第一次背娘,是十多年前一个秋初的日子。那一年我53岁,娘72岁。

那些日子一直阴雨连绵。每到这个季节,娘的膝关节病便会复发,于是便给娘去电话。

电话的那端,娘全无了往日的欢欣,声音沉闷而又有些迟疑。娘说,你要是不忙,就回来带我去医院看看也好……

我的心里一阵恐慌。那时候娘大多数时间住在老家,她喜欢这样自由自在的生活,说家里有老姊妹们可以拉呱,在城里你们都上班去了,自己一个人闷得慌。只有到了每年最热和最冷的日子,娘才会在我们的劝说下,到我和弟弟妹妹工作的省城和海滨城市住上三四个月。

娘一个人在老家住的时候,因为担心儿女的惦念,总是报喜不报忧,像今天这样主动提出让我回去,还是第一次。我立刻放下手头的工作,驱车三百多公里,从济南赶到沂蒙山老家。

一路上忧心如焚,娘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

父亲去世时,娘才33岁,我最小的妹妹刚刚出生三个月。为了把我们兄妹五个拉扯长大,尽早还清为父亲治病欠下的债务,娘就像一台机器,不分昼夜地运转着:白天在生产队干一天的活,半夜又要爬起来,为生产队推磨、做豆腐,这样每天便可以记两个劳动力的工分;而她每天的睡眠,经常只有三四个小时。

那时候,我们那里每天的工分价值1毛多钱,娘却经常一天可以挣3毛钱的工分。村子里的人经常议论我娘的身子骨是“铁打的”。我大伯则慨叹,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磨去半截了啊!时光磨走了岁月,却磨不走娘的意志力。那时候,娘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咱不能让人家看不起,不能让人家笑话你们是没有爹的孩子……

为了这个承诺,娘吃的苦、流的汗,娘经受的委屈和磨难,难以用文字描述。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家乡的农活有许多靠肩挑人抬:挑土挑水挑肥挑庄稼,有多少人被压弯了腰,那时候农村驼背的人比比皆是。身高不到1.6米、体重不到80斤,看似柔弱的娘,却有着一副压不垮的腰板。风里雨里,泥里水里,娘不知道用坏了多少钩担、扁担、筐与水桶,而娘的腰板却一直挺着。娘知道自己一旦倒下,会是怎样的后果,娘说不能让没有了爹的孩子再没了娘,没有了娘的孩子才叫可怜……娘咬紧牙关撑起这个家。

在我的记忆中,最令人恐惧的农活之一,是从村西的渠道里挑水抗旱。那时候种花生、种玉米、栽地瓜,全部要靠人工挑水。初春时节乍暖还寒,娘挽起裤子赤着脚,一次次走进冰凉的渠水,在陡峭、湿滑的坡道上,弓着腰,挑着两个与自己体重差不多的水桶,一趟又一趟,在水渠和坑坑洼洼的庄稼地里来回奔波。

后来,渐渐长大的我也加入到挑水抗旱的行列,才体会到那是怎样的一种苦不堪言:一根钩担挑着两个装满水的桶,沿着45度、近二十米高的一条又湿又滑的陡坡,上上下下,步步惊心。挑水上坡时,必须保持身体与陡坡的平衡,脚要稳,脚趾头必须像钉子一样扒在湿滑的坡道上,稍微不小心,就会连人带桶滚进水渠……至今每次回老家,路过那条已经被移除了高高的土堰,看起来已经不是不是那么高、那么陡的水渠,腿依然会不由自主地发抖……娘说,那时候她一天最多挑过七十多担水,膝关节就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

我曾经到省、市多家医院为娘看病,医生说是长期劳损引起的退行性病变,没有什么有效的治疗方法。

汽车驶过一条小河,远远地就看见了熟悉的村庄,还有那条令人敬畏的渠道,一群鸭子在水里悠然地游动觅食。渠水依然在流淌,乡亲们却再也不用挑水种地,大大小小的电灌站分布在渠的两岸。

因为连续的下雨,到处泥泞,我让司机把车停在村头,心急火燎地向家里走去。

娘见到我,艰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手抚在肿得像大馒头的膝盖上,脸上呈现出痛苦又有些歉意的表情。我在娘的跟前蹲了下来,想背着她上车。娘犹豫了片刻说,“我一百三十多斤呢,你背不动吧?”看看院子里的泥和水,娘还是顺从地趴在了我的背上。

平生第一次背娘,才知道一百三十多斤的娘是如此重。娘看我有些摇摇晃晃,几次想下来,我阻止了。一位婶子正在大门口做针线,看见娘趴在我的背上,有些乖乖的样子,便哈哈地笑了起来,“哎呦,年幼时背着儿子,现如今老了,得让儿子背着喽……”

娘“嘿嘿”地笑着,笑声中,有羞涩又有些幸福的味道。

婶子的话,让我心头一热,眼泪差一点流出来。想起儿时在娘背上的岁月,今天终于可以背着娘,既激动,又有些成就感:娘,您终于给了儿子背您的机会……

曾经瘦小的娘,有着一个宽阔而又温暖的背。儿时,娘的背是我们兄妹最温暖的家。多少次,压弯了娘的腰,娘却舍不得把背上的儿女放在劳作的地头上,娘担心蚂蚁、虫子爬上孩子的脸……多少次,熟睡中尿湿了娘的背,娘顾不上擦一擦,却急忙看看孩子的衣裤是否湿了不舒服;多少个雨雪天,爬下娘的背钻进娘的怀,娘用单薄的身体为我们遮风避雨……

我是娘的第一个孩子,娘对我的疼爱和付出,可想而知。记得我十五岁的那年,一次我突然肚子剧烈疼痛,吓得娘不知所措,慌忙背起比她还高的我,撒腿便往村卫生室跑……

我们兄妹长大了,娘也老了。老了的娘,却总是想着不让我们为她操心。娘常说,你们做好了公家的事情,娘的脸上有光有彩……

在临沂市人民医院,我背着娘楼上楼下看门诊,拍X片,做各种检查,到处是温馨的目光和礼让。医生说娘的腿并无大碍,开了些消炎和外敷的药,提醒要注意保暖等。

中午,我背着娘走进一家比较气派的酒店。正在这里用餐的人们向我们行注目礼,许多人站起来鼓掌。一位看上去六十多岁的老人来到我的身边,竖起拇指,说着地道的家乡话:“背着的是老娘吧?俺很长时间没看着背着老娘来饭店吃饭的了,一看就是孝子啊!来,俺给老人家敬一杯酒!”

那个中午,许多素不相识的就餐者来到我们的餐桌,给我和母亲敬酒。饭店的老板也过来敬酒,说很久没有看见今天这样感人的场面了。

平生第一次背娘的我,那一天竟如明星般的荣耀……

吃过饭,我劝娘随我一起回省城去住,娘说家里还有喂的鸡,离不开,还是像往年一样,天气冷了再去吧。我拗不过娘,只好把娘送回家。

晚上七点多钟回到省城,立即给娘去电话报平安。电话里却传来娘的哽咽声。我大惊失色,慌忙说娘你不要紧吧?腿是不是还是疼得厉害?

娘没有回答,抽啜了许久才问我,你的腿、腰没事吧?你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背了我一天,心疼死我了……

顿时,我泪如雨下……

乡土情怀:乡村情结

文:厉彦林

岁月酿造记忆的美酒,时间沉淀怀旧的情感。想故乡、盼故乡的这种纯真的情感,忆故乡、念故乡的这种乡村情结,好像从骨缝里,从血液里,从灵魂深处,冲出来、窜出来,汹涌澎湃,势不可挡。在城里居久了,待烦了,对熟悉的城市会滋生几分生分感、压抑感,那心头的乡村情结会越缠越乱、越来越重,时而想起偏远故乡的一些事情,小山村的山水风物、世故人情,在眼底,在心窝,是那么鲜活而生动,那么纯真而清晰,甚至设想自己不进城会是啥样子,突然向往起田间陌上、垄头树下、把酒话桑麻的田园生活和悠然情趣。

城市没有连绵青翠的群山、亲切的村庄、熟悉的河流、弯曲的小路。乡村正月瑞雪飘舞,五月豌豆花开,六月小麦金黄,九月高粱艳红,十月忙着颗粒归仓。普通的农家小院,青石砌到顶,栅栏门、牵牛花、压水井、老黄牛、弯把犁、八仙桌、老烧酒……让从乡下走进城的已上了些许年纪的都市人心旷神怡,动情动心。许多城市人心头藏着一个梦想,那就是等积攒些钱,回到故乡或择一处山青水秀、民风淳朴的乡间,盖上几间瓦房,种上半亩菜园,读书,种菜,享受悠闲。如果有知心朋友来访,可以先去挖野菜、摘山果、刨花生、掰玉米、宰山鸡,拉起风箱,炒菜蒸馍,在那几缕炊烟飘过之后,可以邀几缕月光喝酒长叙,直到鸡叫三遍……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我接到那张薄薄的、重重的、预示着改变我命运的录取通知书,真是喜出望外。在我的家人和所有山里人眼里,我拼命读了十几年书终于出息了,可以不继续在农村翻山越岭推小车挣工分了,可以远离臭气熏天的猪圈牛棚,可以不再一日三餐啃煎饼咸菜,可以不在乡下找媳妇,反正能离开贫寒的乡村,全村老少的梦想先在我身上实现了。我把通知书拿回家,我爷爷虽然认识不了多少字,但还是反复地看了几遍,好像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贝;含辛茹苦的父母异常高兴,父亲在美滋滋地抽烟,母亲抹着眼泪忙着炒菜做饭。离开小山村时,我心里既有对乡村、对乡亲特别是家人的留恋,又充满了对城市、对未来美好的期待。那几天家里像过年,本家的叔父大爷来了,邻居来了,亲戚来了,毛巾、香皂、脸盆、水笔……礼品竟然收了一堆。母亲更是准备了丰盛的宴席,恨不得让我把好吃的都吃完、该吃的都吃到。从离开乡村那时起,我才真正懂得乡村对我生命的重要,才发现乡村是这么难割难舍,悄悄把对家乡的留恋、对亲人的惦记一点点深埋心底。

在城市工作,往往把一个很大、很宽泛的地方说成是自己的故乡。关于故乡的记忆,更多形成在中学时代。那时农村特别穷,虽然学费不高,但好多孩子仍然上不起学。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不如说家穷的孩子早懂事。当时一家节衣缩食供我上学,我也算懂事,能够体谅家人的难处和艰辛,算得上村里比较刻苦的孩子。白天在学校,我认真听课,把知识当作应当精心收获的庄稼;放学后和节假日,我先帮着大人干活,放牛、挖猪菜、搂柴火;晚上,坐在煤油灯下读书、做作业、预习功课。上高中时,农村的日子没有起色,家里依然穷,一周就是一捆煎饼和一坛自家腌制的咸菜。当时不能住校,也没有自行车,每天就用两只脚丈量从学校到家十华里的土路。能够亲身感受茫茫田野一年四季的轮回变化,品味田地和庄稼的芳香,倒也是一件十分快乐和得意的事情。

如今忙里偷闲回到故乡,站到村头巷尾,那熟知的乡音土语,那终生难忘的土腥味、牛粪味、灶烟味扑面而来。小村并没有太大变化,在外工作久了,只觉得熟悉的人正越来越少,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变化、在减少,甚至有我不认识的人在对我指指点点,那分明在交谈我是谁。偶尔我陪着父母下地劳作,经常有人和我的父亲打着招呼,又惊奇地加问一句“这是你家的小子?也长了年纪喽”。在我老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谁要是外出工作或者打工回来,说啥也得拿盒烟与老少爷们共享。那些曾看着我长大的邻居长辈,那些与我一起打打闹闹、顽皮长大的同学伙伴,那些在接过我双手递上的香烟时,也会仔细地打量我一番,亲切地与你交谈,问我夏天济南那个火炉子能受得了?听说如今在城里就喘气还不要钱?你抓紧捣鼓点钱把咱村这条路修了吧?……听到这些话,我胸口涌起一股暖流,甚至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那纯朴的乡情、乡音,蕴涵着多少真切的关心和期待呀,伤感中也增添了些许的苍桑、悲壮、惋惜和失意!

在故乡没有机器的噪音和流动的车啼,是做梦追梦圆梦的好地方。太阳没有露出山头,老天爷还阴沉着脸,朦朦胧胧中大红公鸡又打了几声清脆的啼鸣。睁眼看看微微发白的窗,天真的放亮了。老梧桐树上的喜鹊,开始唧唧喳喳讨论今天到什么地方飞翔、如何带领子孙觅食。邻居家响起了挑水的铁桶声。父亲早已坐在南屋里喝茶,娘正忙着点灶火、做早饭。我于是赶紧起床,到水井旁打开水龙头洗把脸,拿起扫帚清扫其实很干净的院子,然后喝一杯父亲已给倒好了的浓茶。我的妻子、儿子没有从事繁重体力劳动的经历,对种地、收割保持着一种新鲜感。再说如今地也少了,啥时干啥也都自己说了算,农活也就轻松了许多。我常问父亲今天地里还有什么活,一方面,这是履行作为儿子应该在家承担的责任,一方面也是在寻找久违的乡村生活记忆。地里没什么活做,只好流连于门口那二分菜园。望着那水灵灵的蔬菜,韭菜、大蒜、豆角、辣椒、小白菜,听着鸡鸣鸭叫,闻着饭菜的清香,自然淡忘了城市的喧嚣与浮华,顿感增添了几份悠闲与宁静。

回到村里,我经常细心寻找那淡忘的记忆的痕迹。这里曾是放牛割草拾柴的那条沟汊,这里是我们一群混小子、打打闹闹、偷着烧队里花生吃的岭膀,这里是我曾经推着独轮车、和生产队的男劳力搬送土肥的小路,这里是那年深冬、全队人冒风抗雪整修的大寨田,这里是我们那群学生劳动锻炼时唱着革命歌曲填过的水库……。前些年,我家老房子被拆前,墙周围还贴满我从小学开始挣的红奖状,虽然它早已褪了颜色,但排在一起仍然很壮观,它分明记录着我一步步成长的履历。抚摸那些堆放在屋角的旧书,轻轻拂去沉积的灰尘,随手翻阅几页,如同回到了昔日那读书的岁月。童年与少年的往事,似乎越来越遥远。父母偶尔说句“你小时候……”,就会把我带回那终生难以忘怀的岁月。童年、少年、青春时光,乡音,乡情,乡味,都已成为生命的基因和遗传密码。听听乡音,叙叙乡情,品品乡味,如饮一杯烈酒,如掬一股清泉,如沐一缕春风……

回忆与怀旧的界限有时很难分清。怀旧往往是对逝去岁月和事物的追溯和迷恋,回忆往往是对昔日生命轨迹、生活方式的反思和重塑。那每一次回故乡的探望,每一次在村头的驻足回望,那乡村情结就更牢固地盘扎在我的心坎上,那么刻骨铭心,那么荡气回肠,都市和都市人真正渴望的是乡间的自然、安谧与宽厚,铭记的是山民的纯真、朴素与善良。

乡土情怀:卖货郎

文:厉彦林

现如今,现代商业发达,农村的社区服务中心、商品超市也雨后春笋般地成长,我突然写下“货郎”这个在乡村生活中已经销声匿迹多年的名字,让熟悉那段时光的人不可思议,让没见过、没听说过的年轻的人也摸不着头脑。可“货郎”它作为一种历史存在,在那段艰苦岁月的脊背上划上了难以磨灭的记忆和符号。

无法考证从何年何月起,那摇着手鼓、挑着货担的货郎出现在乡村。那该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吧,山区还没实行大包干责任制,农民刚刚“忙时吃干、闲时吃湿”、“半干半湿”地填饱肚子,城市的物品开始渐渐丰富起来,乡村日常生活用品却依然比较贫乏,货郎也就活跃起来。在那个商品短缺的年代,货郎是一个极有诱惑力的名字。货担是一座流动的商店,它带给山乡人们满担的新鲜与希望。对于孩子来说,那更是一个充满诱惑的地方。时间久了听见这货郎的鼓声,姑娘、媳妇们就问:“这卖小货的,怎么还不来,我的锥子都用坏了。”那个接着说:“我的绣花线也早没了,鞋面的荷花叶还没绣完哪。”……

其实,各个村庄尤其是偏远的村庄每隔几天,就会听到货郎摇着手鼓,大声地吆喝着“拿头发换针呃……”。古铜声的破嗓子,还伴随着些许的抖颤,那清亮浑厚的声音搅得村子一片沸腾。货郎把货郎鼓摇得特别富有节奏,玩兴正浓的孩子丢下手上的砖头、土块、木棍子,飞快地向货郎聚拢而去,或走或停,嘻笑声、喧哗声引来购物的大人。姑娘、媳妇们就从屋里村头地头三三两两跑来,互相招呼着:“郎货来了,货郎来了……”上了年纪的婆婆,也拿出了几分威严,扯开嗓子喊着:“卖小货的!快到这边来,让我看看!”货郎,引起墙跟抽烟汉子的几份羡慕与嫉妒。

货郎挑的木制红漆的货架,像个四方的抽屉,上面是玻璃面,能翻上翻下,中间用搭扣锁上。那扁担也很有特色,中间稍粗,两头稍细并微微翘起,挑起来上下颤悠,能减少压力。透过玻璃可以看见里面分门别类地挂着一些惹人眼红的小玩艺儿,什么剪刀、纽扣、卷尺、铜锁、顶针、铁丝、铁钉、烟嘴、火石、油灯、橡皮筋、彩线、二胡弦、老鼠药等,真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货郎不仅卖东西,还帮助代购紧缺物品和收购废旧物品。箩筐之下还有大袋储备商品,一头是帮熟人到城里买的稀奇东西,一头装着收购上来的或者换来的鸭毛、旧塑料、头发、铁皮等可以带回城里卖的废旧物品。货郎的手鼓有长长的手柄,鼓面是羊皮做的,乳白色。鼓边漆成紫红色,上面固定着一圈金黄色的圆钉。鼓两侧各有一根短线系着个硬豆豆,摇起来两个豆豆就敲打着鼓面,发出悦耳响亮的“咚、咚”声。货郎一边摇着手鼓,一边拉着长腔喊:“拿头发来换针呃,拿头发来换针呃……”孩子们一边也学着,拖着慢腔吆喝“拿头发换针呃……”,一边簇拥着货郎和货担,从这条胡同跟到那条胡同,满街乱窜,货郎到哪,笑声就跟随到哪里。

货郎放下手鼓,刚把担子放下来,一会儿功夫,周围就聚满了人群。大娘、大婶们有的攥一把梳下或理下的头发,有的拿着破铜烂铁或旧塑料布、破塑料鞋,递给货郎过称,换回一些针、线、锥子、钮扣、发髻网等满意的物品。姑娘小媳妇们叽叽喳喳地挑着针头线脑,还有扎辫子的头绳、丝带或绒花。那时不兴讨价还价,只是翻来覆去地挑,比一比哪把剪刀长出半个手指甲,哪把锁的弹簧跳劲大,有时还将清凉油的盖也打开,眯缝着眼量份量。小孩子也眼睛放光,抚摸着自己喜欢的五色糖豆和插在货架上动物形状的糖块,拽着大人的衣角、乞求着:“我听话啦,咱买吧,买糖吧!”

货郎大都为人和气,好似不斤斤计较,还在木箱的沿上刻好了尺寸,大姑娘小媳妇要买的红头绳、松紧带,小伙子们要买的钓鱼线,都是在这儿丈量的。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在大姑娘小媳妇小伙子们的嘻嘻哈哈拉拉扯扯中,一边嘴里嚷着“不够本了”“不够本了”,一边把手中的线绳又往外放出几寸来。当所有人脸上洋溢着笑容,货郎也挂满了一脸的微笑摇着货鼓走着,心中暗暗盘算着挣了多少钱。

听老人介绍,货郎大都来自南方江苏、浙江,俗称“南蛮子”。传说那些地方有个传统,当男孩子长到十多岁,家里就给置办上货郎的家什和零杂用品,就让孩子腰里别个货郎鼓,挑起担子,去北方开始闯荡经营。小货郎每到一个村头,就把挑子放在胡同口,从腰里拿出货郎鼓,边摇边吆喝,招引顾客。货郎云游四方,走到哪卖到哪,也就吃到哪住到哪。货郎喜欢走同一路线,借住农家次数多了,自然与农家人熟了,就会谈些他们家乡的事情。据说那地方,水多,人穷,“半年庄稼半年跑,半年不跑吃不饱”,只好“出门跑外一担货,回家挑来一担粮”。一根扁担挑着货担走四方,挑着一家人的开销和希望。

货郎从小到大,逐渐学会了自谋生路,等攒了足够的钱,再回老家娶媳妇成家,成家后,大部分也就终止了游走四方的货郎生涯。有些虽然成了家、年纪也大了,但家境不好,又得重新挑起货担,再回北方当货郎,大家称其为老货郎。也有一些轻松地挑着担子晃晃悠悠地走在乡间的货郎,因为见多识广、为人实在、挣钱有门路,被乡下姑娘看好,在当地结婚生子,在这乡村扎下了根,不再回南方了。

大人们总是吓唬不听话的小孩:“货郎马上来了,不听话就让他把你担去卖了!”果然不多久,货郎鼓就在村头响起来了。孩子赶忙躲到柴草垛里,甚至被吓出一身汗。那时候的小孩们没有零花钱,大都用“鸡胗皮”换糖吃。就是杀鸡后,把鸡胃剖开取出里边的胃皮,洗净晒干便是“鸡胗皮”。货郎小货盒里最撩孩子目光的,是那些五颜六色的泥哨。新泥哨涂着红红绿绿的颜色,刚吹时嘴唇上会被染得红红绿绿的,放在嘴里一吹“吱吱吱”地震天响。用舌头一舔,还有股酸苦味。每次货郎来时,围观的几十个小伙伴中总有一两个央求着父母给换个哨子吹。而那些没有哨子的小伙伴们,总是围在吹哨子的伙伴身边,苦苦哀求着借过哨子吹上几声过过瘾。泥哨吹得时间长了,哨嘴就会被唾沫沾湿,在嘴里化成黑泥,让伙伴后悔莫及。

当我们频繁出入现代超市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会想起货郎担的那段历史,但有一些东西会在我们记忆深处的隐秘角落,盛放着,尘封着,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就会轻轻地打开门,鲜活地走出来。货郎的影子和亲切的货郎鼓声,已经刻进了乡村那段物质短缺、生活单调的历史,婉约而又略带伤感。

乡土情怀:怀念我家那条老黄狗

文:厉彦林

我小的时候,我家还住在村庄的东岭上,离村不到两华里。那路弯弯曲曲、坑坑洼洼的,像是一根黄鞋带。路两边是茂密的杂草,再往外就是茂密的树林子和庄稼地了。

据老人讲,旧社会祖辈上为了给富人家看林子、糊口养家,在林子中盖了几间草屋,就这样一辈辈地生存下来了,到我这辈已上百年了。我上小学时,还是六十年代中期,那树林子还特别茂密,什么柞树、松树、槐树、柏树,都长得很壮、很旺,树下是叫不上名字的灌木、杂草和野花,还有柴虎、桔梗等中药材。那树枝、树叶不动声色、比赛似地伸展,虽然很拥挤,但平和谦让,因而林子越来越密,树荫也越来越厚重。走在林中小路上,感到异常凉爽且阴森森的。

那时候学校抓得很紧,教我们的老师是邻村的,头发花白,身体微胖,慈祥严厉,长期住在学校里,心思全部倾注到了孩子们身上。我刚上二年级时,学校晚上开设自习课。村里很支持,每天晚上在教室里点上一盏大汽灯,老师穿着汗水浸黄的大汗衫,戴着老花镜,一边坐在讲台上仔细批改作业,一边随时回答学生提出的问题。学生们很规矩,捣蛋鬼也不敢乱说乱动。别的孩子都住在村里,而我家却在山岭上。那时生产队里每天晚上也组织一些活动,大人们或者挑灯学习背诵语录,或者整地、送粪,家长也没空接我。每天最让我犯愁的事,就是晚上放学后独自穿过那片树林回家。

夏天,月光下的山是有层次感的,天空就像一块深蓝色的布,点缀着闪烁的星星。群山千姿百态,远望黑黝黝的,像拉练的队伍,近处的树荫竟然像一个个的黑洞,阴森森的。林里的各种小动物,黄蜂,金蝉,螳螂,蟋蟀,蜘蛛,蝴蝶,青蛙,野兔,黄鼠狼,蛇等,时而在身边弄出点声响来。风穿过林子,树叶一阵躁动,就连地里那茁壮的高梁、玉米也惊吓得你推我揉,沙沙作响。那树叶、庄稼叶沙沙的声响与脚步声,纠缠在一起,好像有人跟随在身后。有时,脚下踩上一只软乎乎的蛤蟆,会被吓得一蹦多高,拔腿飞快地跑。但不管跑得多快,那声音依然跟在身后边。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天下着雷雨,闪电在天空飞舞,那路已被水冲得沟沟壑壑。我背着书包往家跑,脚底和腿上沾满泥浆。山路的南侧是一片林地,簇拥着无数的坟头。据老人们讲,那鬼火是死人的灵魂在游荡。许多人在坟林里走迷了路,被鬼火领着在一个地方来回转圈。按照乡下的说法,是被鬼罩住了,没有火光是走不出迷魂阵的。坟边和坟头上长着许多灌木,有的像站立的人在晃动。想起那些鬼怪故事,望望周围的景物,听听林中的鸟叫和水流声,只觉得头皮发麻,全身打颤,举步为难,泪水悄然涌上眼眶。这时,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在路边的树棵里窜动,我迅速弯腰摸起一块大石头。肯定是遇上狼了,老人们常讲狼是最爱吃小孩子的。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站在那里不敢动了,只等着与狼拼命。突然,狼冲出来了!我正要扔石头,却听到熟悉的汪汪的叫声,是我家那条老黄狗?!我疑惑地大喊一声“黄——”正在我犹豫之时,老黄狗已跑到我跟前。我定神一看,老黄狗早已被雨淋透了,它摇摇身上的水,竟然伸出前爪扑到我身上,嗅了嗅,用舌头舔了舔我的脸,然后哼哼地叫着,摇着尾巴,围着我转了几圈。这真出乎我的预料。我顺手扔掉石头,用力抚摸着它的头,说不出有多高兴。那狗特别懂事,可能是担心惊吓了我,为了表示歉意,竟用嘴从我身上扯下书包,叼起来跑在我的前边,为我开路。没走出几步,远处山岭上传来狼的叫声。那叫声令人毛骨悚然,竟然让我在那炎热的夏天,感到刺骨的凉。老黄狗也有几分惧怕,跑回来,把书包扔给我,贴着我的身,伸直了尾巴,一边汪汪地叫着,一边急匆匆地伴我往家赶。等我们回到家中,我的衣服上已浇满了雨水和冷汗,全身有些颤抖。那老黄狗也躺在地上,抽动着长舌头,喘着粗气。

从那以后,老黄狗每天晚上都要到村东头去接我。村东头有口老水井,等我放学出来,它早已坐在井旁了。有几次,我到井旁时,却找不到它。谁知它就藏在周围的树丛中或墙角跟。它调皮地跟我捉迷藏,突然给我一个惊喜。这时,我把书包挂在它的脖子上,它就跑一会儿,坐在路当中等我一会儿。等我赶上来了,它再跑一会儿,然后再等我一会儿。有时我抚着它,理顺着它软绵绵的毛,一块往回走。从此,我走夜路不再寂寞,也不再害怕,倒还增添了几份童趣和坦然。

老黄狗成了我的好朋友、好伙伴。无论是春夏秋冬,还是风霜雨雪,无论是月光明媚,还是伸手不见五指,在那林中的小路上,老黄狗像一位忠诚的卫士,护送着我渡过了那段难忘的学习生涯。等到我上高中的时候,我家的老黄狗因为年老体弱,经常咳嗽,卧在地上不能起来啦。一家人急得团团转,尽量帮助调节饮食,更换身子下面铺的草,但它还是在一个初冬的夜晚,平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天刚亮,我就跑去摇摇它,它已经不动了,我的眼泪顿时涌出眼眶,大声喊着:“黄死了;黄—死—了!”全家人十分心痛,没有谁有心思吃早饭。当时,山里人家日子穷,长期闻不到肉味,好心的邻居来劝说:把皮扒了,煮煮给孩子们吃了吧;邻村卖狗肉的也登门:“你们自己不舍得吃,干脆卖给我吧!”。我们全家人都在摇头,我竟然破口大骂:你们滚,你们滚!等到夜深人静,我二叔把老黄狗包好,悄悄把它深深地埋在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山沟里。如今回想起那段岁月,我仍然难以掩藏对我家那条老黄狗的感激。

我怀念我家那条老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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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乡美文:乡情 淡淡的在眼中,是家乡柔和的新绿. 童年的独轮车,曾在那蜿蜒的山路上,坎坷不平的支撑着祖辈的希冀--那苦涩沉重的一片黄土的未来.昏黄的油灯下,爷爷那佝偻的身躯,倚门眺望那落日的风采. 日 ...

  • 乡土文学专刊第三期

    思乡美文:老家 文:张兴旺 从生活的经验看,人是必须有老家的.没有老家的城里人,便会把城市的某一栋楼当成老家,但要不了多长时间,楼拆迁了,变样了,老家便找不到了,即使还能找到,如果告诉别人,他的老家是 ...

  • 乡土文学专刊第四期

    乡情美文:老家,一段流淌的记忆 文:张兴旺 老家的后院有一座土崖,土崖的上方是一面斜坡,45度的坡面.纯粹的黄土路面.晴天还好,若是雨天,人走人摔跤,车走车打滑.坡上坡下人烟不是很旺,总共三户.两户郑 ...

  • 乡土文学专刊第五期

    思乡美文:故乡与远方 文:搁浅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逢人渐觉乡音异,却恨莺声似故山"--不知从 ...

  • 乡土文学专刊第六期

    奶奶的传家宝 文:尤洪庆 奶奶1979年秋去世,算来离开我们已整整四十年了.爷爷比奶奶早逝半年,奶奶走时留下一间小草屋且四壁空空.那年我16岁,正在读高中,当时我村还没有实行土地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 ...

  • 乡土文学专刊第七期

    散文:推磨 刘俊奇 说推磨,就要先说煎饼. 煎饼是我们家乡沂蒙山区的特产,因为它耐储存.松软可口.食用方便等优点,如今已经成为全国各地城市的大众食品.今天的吃煎饼者,一般不会考究这种食品的制作工艺和过 ...

  • 诗海琴声朗诵专刊第二期

    爱诗歌爱声音 诗朗诵朗诵人:伟先生本名:邹大伟个人信息:邹大伟,网名伟先森.黑龙江哈尔滨人.自由职业者,热爱文艺,喜欢运动.追求简单.快乐的生活.声音特点:音域非常宽广,深情.投稿邮箱:1393615 ...

  • 诗词选刊·会员群专刊2021年第十二期(总第494期))

    微刊编委 纸质<诗词选刊>杂志,拥有专有投稿群暨<诗词选刊>投稿群,欢迎诗词创作者入群.投稿. 顾问:王蛰堪.杨启宇.董学增.熊东遨.邹国荣.钱志熙.杨子怡.曾峥.周达.丁欣. ...

  • 【总第四十二期】执手诗词:七夕节专刊

    与 子 携 老 执 手 诗 词 七夕 文/李刚太 当时七夕渡银河,误入潇湘向汨罗. 喜鹊飞来时节晚,不堪春梦在南柯. 七夕感咏 文/王国钦 红豆颗颗思织女,纤云朵朵渡牛郎. 鹊桥一架人乞巧,祈愿两情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