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在聚餐的饭桌上大哭的男孩

我出生在一个大家族里，父亲的兄弟姊妹们多，爷爷奶奶也长寿，小时候一大家子经常会聚在一起吃饭。我也特别喜欢这样的家庭氛围：一家人团团圆圆，其乐融融。我一直希望这样的氛围能够永远保持下去，可是事实根本不是这样，人们吃完饭立即起身各忙各的事去了，每当一个家人吃完饭离席的时候，我内心就会难受。

敏感如我，即便大家已然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我竟更过分地奢望大家就这样一直围坐着，即使吃完饭也不要立即离开，直到最后一个人吃完，再一起离开桌子——因为小时候我吃饭慢。每个人吃完饭都会离开桌子，有的帮忙做一些整理工作，有的继续饭前的活计，有的则纯粹是不愿意在饭桌上久坐。这于我就很失落，每一个人离桌，我心里就莫名地感到沉重，直到大家都离开桌子，剩下我一个人面对着一个个空落落的座位和宽阔的饭桌，那种孤独和无助让之前聚餐的快乐和幸福荡然无存。这时候，我甚至会大哭起来。大家见状纷纷笑起来来，笑我没出息，吃饭不敢一个人。其实他们哪里晓得，非是我真吃得慢，我只是希望让这样团圆的氛围更久一些而已。

后来，叔伯们渐渐都离开老家去到外面谋事和生活了，这种聚餐就显得更难得了。唯有每年爷爷奶奶生日，抑或过年的时候才会偶尔聚一下。那种其乐融融的氛围就更令人难忘和不舍了。我依然会吃得很慢，依然是最后一个离席，彻头彻尾地感受完这浓浓的家庭氛围。不同的是，我已经长大，不会因面对着空落落的桌面而大哭。只是依然会因每个人离席而感到孤独。

随着爷爷奶奶的离世，这样聚会的日子就更少了。爷爷去世之后，每离开一个人，我内心就收紧一阵，那种比他们离席严重千倍万倍的孤独和痛苦，如同一把把尖刀刺入我的心里。对于情感上特别敏感的我来说，我根本无法面对亲人们的离去。因为每次在亲人们送别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想，如果再次聚餐的时候，又要空出一个位置了。也许，最终这个聚餐的桌面只剩下一个人，那个人该是多么孤独和无助啊。

我时常会陷入这样的痛苦中无法自拔，虽然理智总是提醒我：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任何人无法抗拒。我当然也知道，但是人终究是感性的，我根本无法强迫自己理智地面对和看待亲人们的离去。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陷入深深悲痛的人们，在一次次的悲痛打击之下，反而更加清醒，会更深入地思考人生。前苏联女狙击手柳德米拉·米哈伊尔洛夫娜·帕夫利琴科的墓志铭上写道：痛苦如此持久，像蜗牛充满耐心地移动；快乐如此短暂，像兔子的尾巴掠过秋天的草原。我想，幸福之所以总是短暂，悲伤之所以总是常态，并非是偶然的，甚至是必然的，唯有如此，幸福才会显得更加珍贵难得。

所以，珍视当下的幸福，珍视当下的每一个人，认真去感受这份美好，就如同当年的聚餐一样，享受当时用餐的幸福，即使我们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样，即使将来我们总会离开，但是，只要我们认真地经历过幸福，那份幸福就真的存在过，因为我们总会感受得到。

惟愿我的亲人们和朋友们，更多一些快乐和幸福，更少一些痛苦和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