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造就一个有心的世界——漫谈我的面试故事

手边有一本《艺术的逃难》一直没有看完,就是觉得书名很棒,艺术本身就是逃难,无论什么时间都在逃现实的难。书的内容说的是丰子恺先生的传记,于我而言,不是为了给学生讲《护生画集》艺术阅读课,或许我一辈子都不会去了解丰子恺,于我过去的一点微薄的人文意识还会有些纠结丰子恺的老师李叔同为何要出家的悲欣交集之发愿,现在都觉得无所谓了。先生的漫画文字我都没有什么兴趣,只是一个人的名气或者说民国最后的文脉会给人营造一个印象,觉得他笔下的东西能扯出一个时代,似乎通过作品就能瞧见这个人,我且当作其为民国文化的缩影又或者是那个时候人的率真性情,先生是真的在通过作品说话为人。好比先生说:这个世界不是有钱人的世界,也不是无钱人的世界,而是有心人的世界。说的很现实,是一种没有办法的办法,现实后的诗意,这样的话是教育者的话,没有钱你还可以有心的活着,其中就有善良、道义、责任等,给人以力量。

教育或许不能带给人太多的东西,可谁也不能否认教育造就了一个有心的世界,因为一个无心的世界会让你错过世间太多的美好,完全是一个亏本的买卖。在我身上就有一显例,在我大学期间,约摸零四年左右,我们一行人外出研学路经陕西西安碑林。那个时候我对书法没有任何感觉,除了小时候写过几个大字,完全不知道颜真卿米芾这些响当当的人物,碑林于我无非是一片丛林,“睁眼瞎”。那个时候碑林里还有很多摊贩,拽着我们推荐手中的拓本,10块,这个得50,再低不行了,这个碑已经不让拓了,我这个“睁眼瞎”当时只是感觉拓本字迹线条很是清晰,可完全不想花这个钱,去了一趟碑林什么也没有带回来。而最近这几年我一直与学生交流书法,向艺术同行学习书法,自己开始认真写起了书法,才真的了解到书法的魅力。魅力这个词用太多而俗气了,但要体会书法的意义,只能花时间沉浸在书法教育之中,以待自我心灵的成长,成就一个书法的有心世界。尽管我很难成为一个书法家,可我很自信地觉得自己现在是一个书法的有心人。玩笑一句,如今,我在网上见着一完整的曹全碑拓本拍卖价格不菲,心中自是不平,就怪自己开眼太晚,无法接触一个又一个有心的世界。

我觉得教育营造一个有心的世界,主要是有心人的角色体验与互换。而我从学生到老师,从校园生活到学校职场,看似一直在校园可身份时刻变化,人心状态也是会改变的。我作为学校学科负责人后,有一年于我印象很深,有七八个美院毕业生面试过后到校实习,他们簇拥着我,听我上课,帮我拿东西,很是拉风,人似乎处在高处就有一种理所应当的优越感,似乎他们有求于我,我可以决定他们什么事情一般。当然,到了最后结交了些朋友,也很想真心对待这些朋友,只是在职场中存着很多事与愿违,当年的那些实习生都仅存于我的微信之中,只能是点赞之交。有由于身体的瑕疵而入不了职场的,有超龄有交过社保而入不了编制的,有马上要进编的却因考上博士而放弃的,种种原因种种缘分,人生再不相见。别看一所小学的面试而招聘,完全是理解社会琢磨人性的切口与契机。最近又到毕业季,我又开始了一轮又一轮地面试,从中央美院、清华美院、北师大等专业院校毕业的研究生一沓又一沓的简历递到我的眼前,我的心情也就矛盾了起来,我心里很清楚,我根本没有这么多时间去看每一个人的,一份简历也很难看出点什么来,一般就是看学历,我看简历及面试的时候更多的是一种情绪上的否认自己——我哪有资格去面试别人。他们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天啊,我还要给他们的表现打分。等到有这么四、五个人到了我的面前时,我就知道那么一沓又一沓的简历中的人都被淘汰了。人的心理就是这么怪,一边享受着给人打分的快感,一边又在心理上折磨自己调侃自己甚至否定自己,真是啼笑皆非,矛盾至极。这种矛盾的心理可以把我彻底的逼回那更加青涩的年代,或许这种心理属于那些一直在心里上还保留着青涩的人,我就在想,一个有心的人是不是这一辈子都在随时准备面试呢,第一次见老师与同学,第一次去到单位,第一次去相亲……

我记得我最开始接触面试这个词,还是16岁考中央美术学院附中的时候,尽管没有考上,可我从那时开始了解了些许考学以及人情运转。比方说当时附中,也就是中专还是备受专业技术认可的时候,中央美术学院附属中学、中国美术学院,当时叫作浙江美术学院附中,包括鲁迅美院、湖北美院附中等都需要初试复试,不管是邮寄作品还是现场考试,一派肃穆,名气大的附中还需要最后的面试。想起当时父亲托着关系,带着我及我的作品上京拜访一众老师,备考中央美院附中之时,现在回想那就是一种面试,看作品也看人。且我考上附中就会离开父母,开始独自在社会“面试”,回想起来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人长大就会越在乎对方的看法,希望从别人那里获得自己如何如何的某种确认。当然,我进入了央美附中最后的面试。到现在我还记得自己孤零零地坐在面试办公室外的不安,长长黑黑的楼道尽头满是刺眼的光,等着叫号码,等着某种宣判。倒也说不上紧张,就是坐立不安,或者说只能傻坐在那里克制自己的不安,因为我根本不知道那个门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到了我,门被拉开,大窗户的光直射我,好几位老师的黑影坐入我面前,只觉得我孤立着,他们深陷对面的沙发之中。记忆中我眼睛放空,根本记不起来他们说了些什么,只记得他们问了我一个问题,说《三国志》是谁写的,当时的我根本不知道答案。印象中老师宽慰,说没有关系,好像能感觉到我是一个憨厚木讷的少年。我们尽管很讨厌所谓的考试,也包括面试,但不能否认,我这一辈子确实就记住了《三国志》是西晋陈寿所写,即使我没怎么翻过这本书。

青春的懵懂在于根本不会与人交流,说深了说浅了,都毫无心机。一般人会羡慕这种懵懂,不谙世故,欢喜童心,但我现在越来越觉得还是长大了好,有判断有感受有回忆。现在回想那时中专的一种教育氛围,不正是现在重提的职业高中吗,如果用人单位是以中专职业技术为导向录用人,很多大学教育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大而无当,浪费时间了。我还清楚的记得那时的中央美院考试,特别是油画专业的,都得考一天的油画半身肖像,考试就像仪式,老师通过这一天的考试观察你这一个人的状态,其实就是所谓的专业考试加面试。当时的大学还没有完全扩招,当时的老师像老师,似乎教育总在记忆中美好一般。

待到高考,人数众多自是不会面试了。为什么我会对世面上所谓的面试培训,包括几乎所有与人打交道的培训嗤之以鼻呢,那是因为面试因人而异,受社会人心氛围直接干扰,很难公平受训。而且我们的文化教育教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两面派成了人性及情商,关于人说话这件事情成了人非常私密的行为素养。什么意思呢,一方面我见到过不少教育案例,那就是人在家里与在社会上完全不一样的说话表现,在学校可以一句话不说,而在家里滔滔不绝,且历史上有太多天才年少时木讷,不会说话的,所谓的“巧言令色鲜矣仁”的传统;另一方面就是所谓的氛围,时髦语就是所谓的沟通,只是说给本来就听得懂你说话人的,理解只发生在同一意识里,多说无益。周围都是你熟悉的朋友,又或者是你的主场,你不用在乎那么多的评价而“口吐莲花”,而一旦到了面试,人之间的互相评价很容易发生在主观层面上,一旦你有所求就很容易落入套路之中。我还依稀记得我到单位第一次面试,好比少年时期附中面试一般,也是我一人坐在了窗户光线及一排领导黑影的对面,也是懵懵懂懂,印象中对答如流,似乎带着清华的光环来基础教育,是高就低,有一种心理优势,说话也就底气十足了,这种心理优势是不可能通过面试培训获得的,即使现在有很多名校的研究生出现在身边,我依然可以追问你的本科在哪读的,因为只有大学原点最考验实力,到了研究生博士生,有学校交换,保送,关系等很多可以人为的东西融入,也不是不好就是没有那么纯粹了。当然,这种说话时候的优势还包括相貌身材,身体状态以及双方需求等等,面试培训有太多不可控的东西。单位面试问我:你为什么选择当小学老师?我很容易就说到自己家人,给人某种归属感——我爸爸当过老师,对当老师有感觉诸如此类的话,而后在我面试很多人的时候,只要一问到这一个问题,不少人都会要说到自己爸爸或妈妈是老师。只要是面试,不是朋友聊天就会出现这个问题,双方都知道对方要什么答案,很难在言语中有新的思维方式,彼此考量彼此小心,那一刻大家都被套路着。谁也不愿意刨根问底,我问的是你为什么选择当小学老师,小学,为什么是这一所,全北京市大约有1500多所小学?我以为面试问题不在高校不在知名企业,不在天才及优秀的人,而在我们普通人的价值判断之中,在需要通过面试而获得工作的大部分人的心理优势与劣势的博弈之中,我忽然觉得面试是一个教育思维,而不是一个职场冷冰冰的去或留的问题,我以为所谓的人力资源开发要融入更多的人文教育的思绪。

在教育职场很容易就回到教育面试,就职期间,学校好意让我去读美院艺术在职研究生,笔试成绩还不错,可能败在了面试之中。我一直记得陈丹青老师的一句话,说什么是成长,就是觉得自己原来怎么那么傻b。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傻b,连有时候自己写文章,越写越多——谁看呀——也是一种犯傻。只能安慰自己是一种成长型人格。我那时也工作了几年,不再是种懵懂之感,却多了一种嘚瑟之感,只要一说话总想与众不同来获得别人的青睐。我一回美院,学校院系的主任秘书换成了自己的同学,还想着一切不曾变化,熟悉的路线把我推进了面试场地,一落座,好几位老师相熟,就误以为这里是自己的主场,说话变得随便而嘚瑟,彰显着我既是美院的校友,又是大学教职员工之感。或许受先前面试潜意识的影响,以为在座的老师都应该了解我。我张嘴就说我回到美院感觉真好,在座的老师都熟悉,连我们面试都是坐圆桌,大家围坐在一起,没有面试疏远的感觉。我当时面试的开场恰似这般,大家要知道,这是主场人说的话,不是一个被面试的学生要说的话,再加上不熟悉我的人以为我是一个偷奸耍滑,逞口舌之快的人,面试当然堪忧,加上我抽的一道题,印象中好像是“论谢赫六法”,这个话题不是简单地说“骨法用笔、气韵生动”就行了的,内容不能长又不能太短,记忆中我有些胡扯,又扯石涛又扯忻东旺什么的,乱了分寸,因为我当时还没有系统地看过叶朗、朱良志的美学书籍,如果换作现在的我,觉得这问题应该用文学的方式去分析作品,或许会从容些。当时的我真傻,现在我这么想也透着傻气,其实只要是考试就很难从容,面试问题从少年时的《三国志》到青年时的“谢赫六法”,文化艺术史的知识无边无际,很难从容应答所有的题目,只能在考场故作姿态罢了。

时光总在有心人心中摇晃,忽然摇回了我大学期间一次画女人体模特。那位模特躲在屏风后去掉衣裳等待召唤,她光着膀子出来后,手里依然拿着一件衣服挡着自己的腹部。等老师招呼摆动作之时,她很难为情的地把衣服拿开,腹部满是妊娠纹,肌理感十足,当然在一般人眼中会引起心中不适,甚至恐怖。模特有些尴尬,老师有些皱眉,有些同学也愣住了,幸亏在美院,在一间人体写生的教室里,一切变得理所当然,有些问题要交给时间解决。最后模特侧身姿势摆定,尽量显出女性背部的弧线之美就好。而模特由于没怎么动弹而被肯定,有时还会与我们聊天,似乎是面试过关一般。是呀,这不就是她来美院做模特的面试吗,我记得那时候的人体模特一小时也有70元左右,虽然辛苦,但有很多人来竞聘,每一个圈子都是一个江湖。在这里我不是想谈什么写生人体到底合不合适,女人体到底是本身美还是男人认为的美,人体美能否不带欲念等等,这些话题讨论没有过多的意义,而是人在时空下,人在价值里总会受着委屈,我连脱去衣服都要被面试审核,换句话说,人可怜的地方就是不由自主地被人面试,也无可奈何地接受面试,活成别人需要的样子。我们的教育很多时候不也是这个样子吗,给出“榜样”让你服从,不对,换一个词,让你听话。我以为,谁真心喜欢不听你话的学生,谁开始成为有心的老师。

教育造就一个有心的世界,如果有心,你活得会比人丰厚,经历种种面试尤如自我教育一般,你会用不同视角去关注别人,或者说面试别人的时候就不会那么“目的论”,而是“发展论”“过程论”。我不会因为在面试中,有美院学生说自己不想面试了而生气,反而安慰她,可以再试一试,我们期待看看你的作品;我不会因为有实习老师不听我的话,没有照我的意思修改课件而怨恨,我觉得谁也不是万能的,高高在上的,我只负责提出建议,你改不改看缘分;我也不会因为有实习老师刻意讨好我而鄙视,反而我觉得在情理之中,我也尽可能拿出真心去帮助一些人。我们说面试要有眼缘,其实更期待心缘,就是用人单位能不能拿出诚意拿出真心来,用真心去引导面试者。在这里不用期待面试者拿出真心,因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是有求于用人单位的。我以为强势一方应该更加花心思才对。

我真心认为现在的年轻人很优秀,表达很得体,又是名牌大学本硕连读,又有海外留学经历,又有教师资格证等,如果我现在参加面试,我觉得我会是第一个被淘汰的,根本入不了围入不了面试。所以,当我面试他人之时,总是与人商量,套近乎的语气,尽量多给面试者一些机会表达,被面试者或许感觉不到,我会人模人样地给面试者点出些面试应该注意的问题,尽力地在表扬着能来到我面前的面试者。自私点说,或许还是有种心理优势作祟,那就是我总是在敏感地体认着在教育里发生的一切事情,或许会成为我的一篇文字,或许会滋养我的心灵。希望这个世界属于有心人的世界,也希望这个世界向弱者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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