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志】要存/张文涛

最近听说老家邻村的要存死了,不禁心头一震,少年时许多关于他的记忆便一下子灌入脑海中来。

要存是个白痴,是个可怕又可笑、可爱又可怜的弱智。

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就是我们村里如雷贯耳的人物了。其实他是邻村的人,并不是天天在我们村出现。但只要见他一次,就一辈子也忘不了,而且还会做噩梦。尤其是我们这些小孩子只要听见他的名字,就会吓得屁滚尿流。在我们村里,那个孩子要是气人,不听话了,不好好学习了,孩子的爷奶爸妈就会吓唬他说:把你送给要存去!这一句话就会唬住许多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为什么呢?因为他长得丑,长的扭曲,长的恐怖,远看像外星人,近看像鸭嘴兽,再仔细一看,活脱就是一支被拔了毛的鸵鸟。他说起话来忽高忽低,瓮声瓮气,而且还是个驼背!

他是大人们口中的活宝笑料,也是吓唬小孩的专用工具。那时候还没有奥特曼和小怪兽,他就是现实版的小怪兽。更有趣的是,小孩子明明都害怕他,他还偏偏爱逗小孩——用他那恐怖的笑脸。记得有一次,我们正在玩撒土游戏,漫天飞舞的尘土中,突然冒出一个弯弯的怪物,摇头晃脑而来,还伸着舌头。有人大喊一声,要存来了!我们吓得妈呀一声,撒腿就跑,跑得慢的哭得像个鼻涕虫,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要存是父母唯一的傻儿子,父母在世的时候,还有人照顾他。父母去世后,他就成了丐帮帮主。但十里八村的人,都会给他一碗饭吃。他是白痴,却不白吃。他给人家放过羊,喂过猪,用镰刀割过麦子,用手掰过玉米棒子,还会帮忙盖房子,甚至还跟过村里的几个混混儿,狐假虎威,忠实地扮演过“保镖”和“马仔”的角色。虽然他只是外表吓唬人,并不真的能打架。

十里八村的红事白事、社戏、广场电影、“干会”上,总有他的身影。谁家有办喜宴了,他总是跑在前面,咋哩咋呼,指挥这指挥那,仿佛他才是大主管。人家在屋里闹洞房时,他在窗户外一蹦一蹦,又笑又跳,比自己的儿子结婚还高兴,虽然他并没有儿子。村里一死人,他就会自告奋勇,跑过来扛起铁锹,帮忙放鞭炮、抬棺材、挖墓坑。如果有人给他递上一支烟,他就会像上海滩里的许文强一样,用无名指和尾指夹住吸,摆出很酷的样子。

社戏跟鲁迅小说里说的其实大同小异,现在已经不流行了。但在十年前的几十年间,绝对是广大农村人的盛会。说起广场电影,就更让人怀念往昔了,全村人趴在墙头上看一个黑白电视机的激动时代是永远一去不复返了。干会就是我们豫南比较独特的小集市,比较低端、低廉、底层的日用品买卖的大杂烩。老人们爱在这里淘宝,大人爱在这里逛街,小孩爱在这里吃个炒凉粉、水煎包。至于要存总是出现在干会上的原因,很简单,他就是喜欢凑热闹。

其实要存年龄很大了,我爸爸说,他小时候就被要存吓唬过。照此推算,要存至少60岁了。但他满头满脸不见一根毛,天生撅起的大长嘴,让人实在看不出年龄,看不出年轻和年老。

我想,他也许没有年轻过,但也没有年老过。

(0)

相关推荐

  • 木村相亲记(上)

    力             匕 木村相亲记(上) 一勺风 | 文  阝               勹                               廴              匚 厶 ...

  • 村里三大爷老汉的悲喜人生【二】

    〓 第 1446 期  〓 文|王成海 上文阅读,点开即看: 村里三大爷老汉的悲喜人生[一] 用现在的话说,卜老汉应该是因心梗而死,但当初谁也说不清楚是因啥突发疾病去世的,因为老汉在去世前没有任何征兆 ...

  • 农村8090后已经在城市立足,为什么还回农村建房,有2大原因

    前些日子,与几个深圳来河源贫工作队长一起聊天,他们对于农村里面的一种奇怪的现象非常不理解:看到 8090后的农民,这两年纷纷回乡盖房"留后路",不知道到底是出于怎么样的考虑?我作为 ...

  • 农村“冷席”现象频出,份子钱都给了,为什么不到现场吃饭?

    农村"冷席"现象频出,份子钱都给了,为什么不到现场吃饭的问题,蜂部落认为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是多种多样的,大致上我们可以分为农村目前的人口结构.外出打工的人多.农村人的生活水平提高了 ...

  • 【乡村人物】雷老太/张文涛

    一个年末的雪天早晨,我正瑟缩在老家被窝下玩微信,突然听邻居大哥喊道:"走,去看看,雷老太死了!"我心念一动,不仅万分遗憾.作为俺村里硕果仅存的百岁老人,跨越三个世纪的地主婆,永远高 ...

  • 【众生图】张文涛人物志系列之一:马逃

    我叫马涛,老家是九头乡马湖人.在我们马湖,不只我一个叫马涛的男孩,重名的大概有五.六个吧.最著名的一个马涛如今据说在中央某部委当了副主任,最不著名的一个马涛还在老家养猪.像我这个在县里开饭店的马涛,好 ...

  • 【人物志】好 媳 妇/ 张文涛

    好媳妇其实是个坏媳妇.她只是正好姓郝而已. 郝媳妇是1985年嫁到我们村的.不幸的是,正好嫁给我一墙之隔的邻居. 郝媳妇一来到我们村,从此开始了长达三十年的泼妇统治史. 最早的受害者,就是我们家. 她 ...

  • 中国美术人物志·百佳艺术家——张晓

    作品欣赏 铁马冰河入梦来 240x195cm 远方 240x160cm 疏雨山深深 --画家张晓山水意境浅析 文 / 孔炼心 山水绘画着重祟高的成分在当下迅速消褪,世俗化与民间化倾向不可避免地到来.当 ...

  • 中国美术人物志·百佳艺术家——张羽

    作品欣赏 画到无法便是法 文/于志学 十年前,我把目光从唯余莽莽的北国风光移到了以山水峻秀闻名世界的黄山,目的不单是丰富冰雪山水画的内容,也是为了更好地用新的冰雪山水画技法去表现黄山的冬韵--准确地说 ...

  • 【撷英·诗词】海棠诗词展之二/张文涛、龚自强、宋守政

    沁园春·海棠 作者:张文涛 柏国三月,海棠百亩,春风十里. 敢羞煞牡丹,顿失国色:艳欺桃李,巧夺青衣. 人面花仙,柳身贵妃,千朵万朵压枝低. 蛱蝶飞,情侣争留影,骚客云集. 恰如雏鹰初啼,赞西平领袖大 ...

  • 中国美术人物志·当代艺术家——郭孟涛

    郭孟涛,字谦之,号尚莲堂主.1983年出生于陕西淳化.2003年师从王敬平先生画虎.2012年进修于清华大学美术学院高研班研习工笔画. 在作品技法.意境等方面确立了自己独特的艺术符号,将中国水墨与工笔 ...

  • 中国美术人物志·当代艺术家——张九州

    张九州(老九),字容之,堂号"心庐",1972年生,兄弟序九,祖籍河北馆陶,现居北京.广东:独立艺术家.无党派人士.学者.导师.艺术评论人. 张九州先生的作品狂放不逾规矩,活泼不失 ...

  • 巧用虚写表现人物 |《等待》张文欣

    精写作  社团星辉 等待 山东青州一中实验学校2018级(12)班 张文欣 周竹坐在病床上,直勾勾地盯着未满的月亮,不是他有什么雅兴,而是他在等人,等一个姓方的医生.方医生没有告诉周竹他的名字,但是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