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肃地探讨一个“下流”问题
有一天参加了一个会,大家严肃地讨论一个“下流”的问题:关于厕所服务应该怎样提高档次。下流者,往下流者也。厕所事关“下三路”,说“下流”并没错。如果你觉得这个噱头不好,改成“流下”也行。北海有个网红打卡点“流下村”,我不只一次听到有人说成“下流村”,说明大家也许更喜欢“下流”而不是“流下”。关于厕所,我写过起码五篇文章。按弗罗伊德的解释,如果纠葛于某事,童年一定有过与之有关的创伤。我想了一下,还真被“创伤”过一回:大约十岁时我曾经掉下过粪坑。不知道是否有人记得过去农村那种用来堆放牛粪的露天粪坑,四四方方,像一张对着天空的大嘴,因为比较干涸,像沼泽一样上头有时还长着草。我发现一个奥秘:粪坑可以点火,划一根火柴丢下去,蓝色的火苗就会窜起来,在太阳底下若有若无。有一次做这件事时,我脚下滑了一下,一条腿掉进了坑里。
这应该是我平生最早的一桩“糗事”。实在是太“糗”了,就像被老师叫到黑板前写字,裤子一下子掉下来。记得当时我极其狼狈地跑到不远处的水塘,拼命地又涮又洗,生怕被人知道。祖母事后告诉我:掉进粪坑要是不马上洗干净,皮肤就会一直变成黑黝黝的。大家不喜欢谈论厕所,我却一说再说。《诗经》说,“靡不有始,鲜克有终”,吃喝拉撒,新陈代谢,五谷轮回,但我们似乎一直“顾头不顾腚”。不过,在“吃喝”还成问题时,“拉撒”是不太可能受到重视的。现在郑重其事地开会研究,无疑是生活水平提高的一个证明。我看到一个数字:合浦县从1990年到2010年20年没有建过一个公厕。20年时间,县城大了一圈,建起了许多高楼和马路,还有广场、花圃、场馆,甚至有了雕塑,但在这个“摊大饼”的过程中,居然没有建一所公厕。
话说回头,20年没有新建一个公厕,并不耽误县城的人20年拉屎拉尿,说明它可能还不是一个紧迫的、非解决不可的问题。现在合浦县城已有35个公厕,政府显然已经意识到,不能再让“如厕难”成为一个突出问题。我一直觉得,忽视厕所问题,并不能都归咎于政府。从文化的角度,它与社会的“公共性”不强有关。历史悠久的农耕社会,基本的特征就是“一亩三分地”,在这种观念下,人们普遍认为如厕问题可以自行解决——不一定在家里。过去常见的“不准随地大小便”的小牌子,就说明这种“自行解决”现象的突出。城市与农村不同,城市的“社会性”更为突出,随着旅游、商业等服务业发展,流动人口增加,人们的公共活动增多,需要相应的公共服务。政府职能其荦荦大端不外四种:宏观调控、市场监管、社会管理和公共服务。而所谓的社会发展,就是政府提供的公共服务种类越来越多,水平越来越高。如公共交通越来越便捷,公办学校设施和师资越来越好,公立医院看病越来方便和便宜,公园越来越漂亮,公共文体设施越来越健全,公共环境越来越美,由政府“埋单”的公益活动越来越多……公厕姓“公”,对公厕的关注,其实是人们对更加美好生活的需要。
公厕问题不是个案,发达的城市同样存在。最普遍的是旧的公厕难以改造,新的找不到落足处,就像三毛一样“灵魂无处安置,只好到处流浪”,一些社区、景点、马路旁、广场和公园因为没有固定厕所,只好用移动的简易厕所补救,有的简易厕所甚至“漂”在绿化带上。这种情形,有的是城市规划时忘了安排公厕用地,或者是安排了但未能落实,因为所有的商铺、住户都不乐意旁边有一个厕所。没人离得开的东西,却又全都“神憎鬼厌”。不过这种“邻避”现象,既有现成技术、也有可以借鉴的做法解决。我见过可以惬意休息的旅游公厕,也见过误当作“购物店”的市政公厕,还见过上面食客盈门、下面轻松解脱的“下沉式公厕”。建设的成本会高些,但这是提高公共服务水平必要的支出。除了“建”,还有“管”的问题。因为缺乏经费,公厕常常“有建没管”。合浦县城只有4个公厕有专项管护经费,其余30个都没有,可以想象人们如厕时的体验不会太过愉快。
影响如厕体验感更普遍的,是所有的公厕都没有厕纸。上次我写了篇文章(点击《探厕记》),一些人对免费配备厕纸不以为然,认为“偷不胜偷”。对厕纸“顺手牵羊”算不算偷,是一个“读书人偷书算不算偷”的孔乙己式的问题,但既然没有因为车祸而禁止汽车上路,却因为有人“偷”厕纸而认为不宜配备,逻辑似乎不通。而且不配厕纸似乎引发的问题更多,一些人不得已使用海报、石头、树叶或木棍“善后”,岂不是制造更大的麻烦?这是因噎废食呢,还是因噎废食呢还是因噎废食呢?公共服务同样有标准,不能随意降格,降格意味着政府的失信。公厕配厕纸,就像到餐馆吃饭配筷子一样理所当然。“偷”厕纸可以通过加强管理解决。了解一下别的城市怎样管,可以实行“拿来主义”。如果的确想办法管了,还有人“偷”,那它就是公共服务必要的成本。
公共设施的目的在于正常运行,保障服务,并非建起来就万事大吉,管理是一个动态过程,不应把管理目标定在“杜绝”无良行为上,更不能把它作为实施公共服务的前提,尽管蝼蛄叫,农民还是要种庄稼,我们不能因为有人偷摘水果,就把路边的龙眼树砍了;不能确保小孩都不攀爬,才去建城市雕塑……如果那样,最后的结果就是公共服务永远水平低下甚至消失。我还觉得不宜把“偷”厕纸这类事扯到市民素质上。素质是个很含糊的词,学校让学生学琴学舞也是“素质教育”,但“市民素质低”显然指的不是市民普遍不会吹拉弹唱,而是说社会整体道德水准低下。而说到道德,它并非只有一把尺,一个人不随地大小便,却家暴打老婆;一个人粗言烂语,却见义勇为,这素质是高还是低?相信许多开车的人都收到过乱停车、没有各行其道甚至闯红灯的罚单,但谁承认自己是低素质的人?笼统地说某个群体素质低,等同于诬蔑。如果一定要说素质,我倒觉得要提高的是管理者的素质,比如知道简易公厕的坑位正对着大马路不雅观,知道各种招贴画、标语把公厕门糊得像个大花脸不美,知道怎样用好的管理,逐渐改变人们的行为习惯。
回到开头说的“下流”(或者说是“流下”)上,“从善如登,从恶如崩”,文明的进步是一种向上的攀登,公共管理应朝着不断提升社会整体文明的方向引领。青岛一个公厕外那筒飘扬的厕纸,是这个滨海城市给我活生生的文明印象。一位未曾谋面、自报家门是青岛市南区环卫局领导的网友骄傲地告诉我:市南区所有的公厕都配有厕纸和洗手液。要是我们连“示范性公厕”都不愿这样做,是否等于放弃了这种引领?(敬请随手转发或点击“在看”,鹅厂会更便捷推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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