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石传奇(第六章)

第六章 “英雄豪杰

这里是离太阳最近的土地,传说中的天神的后裔,建立的象雄古国所在地,是古老的臃仲本教、佛教、印度教,信仰的世界中心,也是世界上人口最少的地区之一,因为这个灿烂辉煌的古老文明的瓦解,土地的流失。我们今天对于它历史密码的了解,远远少于尼泊尔、印度、巴基斯坦,这些克什米尔高原周边国家,包括那些曾经在那个雪域王国中,占有重要地位的部落,都消失在荒漠之中。

高山、沟谷、土林,冰蚀,冲击扇、冰碛、 巨石方阵,和火山遗迹,稀少的人烟,是我们今天所能看到的全部,它常年干旱少雨,风沙肆虐,却又河网纵横,湖泊星罗棋布,褐色、黄色、灰色的高山戈壁,在亿万年的时光的侵蚀下,留下了大片的水蚀崖、水蚀柱、水蚀台,如残垣、如古堡,如佛塔,如春笋、如蘑菇、如双乳、如阳具、它们在每日的风沙中,隐藏着自己的身体,万丈高的沙尘暴,时常为人们揭开历史的陈迹。

对于这个古羌塘高寒地区而言,所有的外来者都是入侵者,珍稀动物、黄金、古格王超的宝藏,勾起了他们贪婪的欲望,让他们成为高原的强人,人们在沙漠中,山沟里,时常听到过去那些失踪的商帮的驼铃的回音,恍若误入了历史的时空,那漫长的弯曲的边境线,永远将人们引向历史更久远的地方,让强人更加胆大妄为。

财富的追逐足以令人疯狂,强盗的生活,也有着自己的地理版图,古羌塘,可可西里、喀什昆仑山,克什米尔高原,在他们的脚下连成了一片,无人区成了强盗们的天堂,只有冬天的到来,可以阻止盗贼们的脚步,让青藏高原上的野生动物们得到暂时的喘息,回到它们千万年来的那种纯粹的自然的状态,在广袤的狂野中穿行,在戈壁与草丛间迁徙,寒酷的季节,封山的大雪,才会给它们带来半年的安宁。

这个冬天,恰恰是马佐雄,冒险生涯的起点,在同地下收购贩运黄金的老三老哈决裂之后,野心膨胀的他回到民和老家,这一年老哈没有回老家,回乡的民工告诉他,老哈给大伙结清了工钱,已经带着老婆孩子离开了改则。如果他马佐雄明年去改则,大伙还是愿意跟着他接着干,红砂谷是个好矿点,出金多能挣钱,何乐而不为?

很显然,老哈的离去与马佐雄决意倒卖羊皮有关,他没有当即表态,他最难过的一关还是家里掌权的老太太,父母、大伯、叔叔们,都关心他与兄弟佐豪出去一年,是否挣到了钱,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老太太追问此事,他才以老三佐豪把金矿让给了自己,明年自己做金老板将老太太搪塞了过去。他们是兄弟一块出门闯天下,他不能说自己钱还没有挣到手,就与佐豪闹翻了,为了贩卖走私羊皮,为了继续开红砂谷的金矿,他还需要家人的帮助,需要大伙帮他筹钱。

佐豪既没有让他给家人捎钱回来,又没有让他给家人带信,这让家人对他充满了疑虑,为了避免家人议论自己,他每天都埋头干活,一天五课,每次祈祷都特别虔诚。

同在昆仑山淘金的老乡李俊,得知马佐雄回到了村里,找上门向他打听马佐豪的情况,马佐雄告诉李俊,现在佐豪叫老哈,这二年,淘金贩金挣了钱,以后恐怕不会再进山淘金开矿了,现在主要是以收购贩运为主,他李俊以后卖金砂可以找老哈,至于老哈现在人在那里,自己也不太清楚。虽然他已经离开了阿里地区,要收购贩运黄金他也不会走太远。

在马营镇马营村,马家虽然谈不上富裕,因强势的老太太掌权,二十多口人四代同堂,马佐豪这一辈八男八女兄妹十六人,是名符其实的大户人家,同在外面闯荡的李俊,虽然家境富裕的多,也是镇上的大户人家,因为年龄小许多,自然希望与马家兄弟多走动,虽然没有打听到马佐豪的确切希望,但听到马佐豪在私下收购黄金,这自然是一个好消息,拜托马佐雄,一旦有了马佐豪的消息就告诉自己,自己肯定可以卖不少金子给老哈,大家互利互惠,并与马佐雄约定了开春后,一起进山的时间。

在最寒冷的一月底,家人终于收到了一封,在西藏当兵的老大马佐英寄来的信,从马佐英的信中,家人获悉老三佐豪带着老婆孩子,年前与老大马佐英见了面。现在,夫妻俩带着孩子住在尼玛县,果然如马佐雄所猜测的那样,他不会离开阿里地区太远,以方便其做地下黄金的生意,这封信还证实了马佐雄所言,三弟的买卖做得很好挣了大钱,因为生意刚起色,这一、二年顾不上回民和。

这封信令马家感到非常兴奋,也减轻了马佐雄的压力,至少,家人再不会向他追问老三的情况,除了民工带回的口信,关于马佐豪的消息。他知道确实有限,不能自圆其说,他不愿家人知道,他和老三兄弟失和,况且,马佐豪现在生意做得不错,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他想让在家中种地的老四马佐杰,开春后能和自己一起去改则,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他想在风险极高的走私贩运中,闯出一片天下,没有一个得力的助手肯定不行。且老四和老大马佐英一样,是兄弟中为数不多的读过中学的有一点文化的人,就像家人所理解的那样,老三佐豪在外生意做的不错,却从未有一封信回来,不仅是因为通讯不便,更主要的可能还是他小学都没有毕业的文化,写信对他而言,可能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马佐雄正是利用这半年,在老家过冬的时间,筹借了一部分资金,并且鼓动了在家种地的老四马佐杰,和自己一同去阿里干一番大事业。

一切准备就绪,四月初,天气还没有转暖,马佐雄便开着拖拉机,带着老四和民工,与李俊一同出发了。路上的冰雪还没有融化,天寒地冻,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抱怨,干吗走的这么早,只有马佐雄心中热血沸腾,干劲十足。

从民和到格尔木,这是最好走的一段路程,却也让大家吃尽了苦头,因为,时间尚早,李俊到了格尔木黑三角之后,决定歇两天再走,马佐雄因大伙抱怨,也决定在格尔木休息一天。

进昆仑山淘金多年的李俊,已经成了半个格尔木的人,在这道路泥泞的黑三角棚户区,他拥了一座为数不多的石屋小院,院子由三间石头小屋组成,大伙进了屋,立马找柴木,烟煤,给土坑烧水,煮上一锅面片,饱饱地吃上一顿。

从未离开过家乡的马佐杰,则感到是那么的不适应,这种不适应,并非来自路途的艰难颠簸,作为一名虔诚的穆斯林,他习惯了每日五课的祈祷,而在祷告前必须的净身,给他带来了许多麻烦。他进了院子的第一件事便是找水,洗脸、洗手、洗脚以及耳朵等。为祈祷作准备,而大伙则告诉他,到了阿里山区,这一切会变得更加困难。因为无法净身,他们因此长时间不能作礼拜,这是大家最难以忍受的。

为了挣钱,为了养家糊口,他们只有忍受这一切,众人的话让马佐杰对未来的前途感到迷茫过。可是,二哥马佐雄对他说过,阿里遍地黄金,他们到那之后用不了太长的时间,就会像三兄长马佐豪一样,发大财。那发大财的前景,对他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只有发了财,他将来娶了媳妇有了孩子,才会过着荣华富贵的生活,否则,只能将父母一样在干旱的土地上耕种一辈子,温饱都没有保证,他真心祈祷安拉能保佑他发财,告别贫困,做一个体面的有钱人。

马佑杰的祈祷,感染了所有的人,他们一上路似乎就把真主忘了,每个人不由得放下手中的活,选择一块干净的土地,面向西方匍匐下身子向安拉祷告,向安拉忏悔,企求真主保佑他们。

马佐雄念念不忘的,还是他与拉萨羊皮商人的约定。五月底羊皮商人就会到改则,在此之前,他必须收到足够的羊皮,这是他的第一次的羊皮买卖,他要靠这次交易建立起自己的信誉,他十分清楚,青藏高原的羊皮贩子多得很,几乎所有的羊皮商人,都不拒绝贩卖藏铃羊皮,因为它的利润太高,没有人能拒绝赚钱的生意,他的优势在于,他们长期住在改则,对山里的情况比较熟悉,尤其是淘金客,为了解决粮食肉食的短缺,大多数淘金客都会猎杀山里的每种羊。他可以从他们手里,以较低的价格收到这些羊皮,转手倒给拉萨来的羊皮商人,就可以挣到大钱,想到这里,他就心潮澎湃。还有那些长期在山里的盗猎者,都会源源不断地给他提供货源,让他赚得盆满钵盆。这一切仿佛就在眼前,他真心地向安拉祈祷,让他赶快发财。只要自己发了财,他一定拿出百分之十,不!至少百分之二十,以致更多的钱,捐给清真寺,改造扩建格尔木河西清真寺。然后,安拉再保佑他挣更多的钱,修建更大更宏伟的清真寺。

在格尔木黑三角歇了一夜之后,马佐雄与李俊约定了在改则汇合的时间,便带着自己的队伍出发了,睡了一个好觉,大伙精神抖擞,昨日的疲惫也忘在了脑后。十多天后,他们便风尘扑扑地赶到了改则县城,马佐雄安顿下众人,第二天便带着老四马佐杰进了山。

四月的中旬,天地还没有解冻,淘金客还没有进山,马佐雄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红砂谷的老矿点,山里到处都是积雪,小溪里潺潺的流水声告诉马佐雄,冰雪已经开始融化,在红砂谷,他们在积雪中看到了守矿者的帐篷。三个化隆人在这封天雪地的大山里,度过了半年的冰雪封山的时光,见到了他们的邻居很是兴奋。

马佐雄关心地问道:“今年的冬天怎么样?”

一个年龄最大的回道:“这可不是人待的地方。”

马佐雄又问:“你们的老板什么时候来?”

对方答:“快了!过两天应该就能到了,我们带来的豆面,玉麦炒面和土豆也快完了。”

询问中,马佐雄听说他们这个冬天还打了三只羊,于是钻进了他们的帐篷。三个化隆民从地铺下面拽出了铺在最下面的,还能看到鲜血的三张羊皮,马佐雄用二块銎锅馒馒,换下了这三张羊皮,告诉对方,最迟明后天,自己就会带民工进沟,以后有羊皮还可以找自己换粮食。

三个化隆人则告诉他,往山沟的北面走不远,他就可以看到成群的藏羚羊,要猎杀它们非常容易,拿几支枪埋伏在山口,当它们成群结队经过时,一起开枪,一次可以放倒几十只。

马佐雄当然知道这些,不过,他没带那么多猎枪进山,也没打算自己去盗猎,藏羚羊的角和血具有清热、解毒、消肿和止泻的功能。在山里过冬,以及进山淘金的淘金客,为了在这里生存,经常会捕杀藏羚羊。他只需要沿着喀什昆仑山的脚下,穿越一条又一条山谷进入可可西里无人区,沿着中央山脉经格拉丹东到马兰山一带,就可以找到那一伙又一伙的淘金客,用粮食、柴油等必需生活品,换下他们手中的羊皮,这比偷猎更省事,来得更快。

盗猎是一个危险的行当,冬天虽然没有什么风险,随着天气的转暖,自然保护区的执法者就会进山。天上的秃鹫就是他们的眼睛,只要有人猎杀野生动物,秃鹫在二十多里外就能闻到动物的血腥味,马上就会飞来。执法者看到秃鹫在天空盘旋,立刻就会知道,有人捕杀野生动物,你可能一次二次很幸运地逃脱了那些执法者的追铺,但是你不可能总是那么幸运,每次都能逃脱。

他马佐雄,要做一名倒卖羊皮的商人,他必须有长远的打算,挣钱虽然最重要,只有不被抓到才能挣到钱,抓到一次,可能辛苦一年的收获全部被人查收。因而,他必须小心从事这一行,不越过界线,不要沦为盗猎者,尽量减少风险,淘金客的身份,可以帮助他掩护倒卖羊皮的生意,可以让他长期在这山里待下去,否则,执法者很容易发现,他倒卖藏羚羊羊皮的真实身份。

马佐雄带着老四马佑杰,在山里转了两天,在遇到了两辆进山的拖拉机之后,才回到了改则,这个所谓的与马营村没什么区别的县城,周边既没有农田,也没有藏包,街上除了一个改则县的牌子,就是两根电线杆,四周都是荒野。

马佐杰完全不敢相信,这就是大伙嘴里说的那个改则县,既是县城,比不上民和县,至少要比得上马营镇,而实际上它和马营村大不了多少,街上破旧的土屋、石屋,看起来连马营村都不如,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不敢相信老二马佐雄所说的,遍地黄金的美好前程,他只好祈求真主保佑自己,把未来寄托在每日的祈祷中。

对于创贯了黄土的马佐杰而言,淘金算不上是什么太累的活,苦就苦在辛苦了一天,只能睡在天寒地冻的帐篷里,铺下面铺的塑料布和毛毡,并不能阻挡湿漉漉的潮气。为了例行的祈祷,他只能用刺骨的雪水净身,他深信自己的一言一行,真主安拉都看在了眼里。

淘金,只是马佐雄给他安排的工作的一部分,当他熟悉了淘金的活之后,马佐雄便开始带着他,到各个山沟去转悠,换羊皮收羊皮,才是马佐雄最终的目的,这其中的利润,比单一的淘金大得多。

五月底,羊皮商人格尼如约而来,马佐雄与对方做成了第一笔买卖。并约定第二笔交易成交的地点,按去年的约定改在革吉,从改则到革吉,只有一天的路程,这对马佐雄而言,不是一件太难的事。第一笔买卖的顺利成交,使他更加雄心勃勃,更坚定了他要干一番大事业的决心。

为了将生意做得更大,马佐雄将一个多月来淘来的所有金砂,合手交给了马佐杰,让他去尼玛,找老三马佐豪换成现金。当马佐杰乘坐班车到了尼玛之后,才知道三哥带着全家已经去了班戈,他只得再次坐上去安多的班车到了班戈,在公路边,找到了以清真餐馆为掩护的马佐豪。

兄弟相见分外亲切,老四马佐杰说自己前天到的尼玛,四处打听他的消息。没人知道他的下落,自己后来想起老二佐雄说,阿里做黄金买卖的人都叫他老哈,自己又向人打听老哈。一个金把头才说他现在在班戈,阿里淘金客只认老哈,不知马佐豪是谁。

马佐豪说,自己做的是政府不认可的非法交易,别人不知道真实的姓名更好。随后,向马佐杰询问马佐雄现在的情况,马佐杰皆一五一十如实相告。马佐豪最后告诉佐杰,自己去年移居尼玛其实也是用心良苦。当初,二哥佐雄要他做羊皮的买卖,他不同意做,不是怕钱多烫手。而是为了能长久地做黄金生意,改则县就那么巴掌大点地方,如果他们兄弟俩在哪里既做黄金又做皮子,要不了多久,公安局执法大队都会找上门。所以,当二哥佐雄坚决要做时,自己只能选择离开,避免树大招风。并非是不同意二哥做皮子生意,他们俩人,要适当地保持一定的距离。

自己虽然在尼玛县城,二哥佐雄在改则的情况,其实自己都很清楚,俩人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对他俩人都有好处,将来有什么情况,兄弟俩还可以互相声援,互相支持。如果捆绑在一起,一不小心,可能俩人被一祸端,生意上互不打扰是保险的做法,事实上,自己将红砂谷的金矿留个二哥佐雄,就是对二哥最大的支持和帮助。那个金矿不仅每年都会带来可观的收入,更重要的是,可以让佐雄在改则立住脚成为坐商。否则,他像那些皮毛商人长年累月在无人区里游走,最终都不能长久。做任何生意,都不能指望一笔买卖发财,任何生意只要能长久地做下去,都能挣到钱。

这次见面兄弟俩聊得非常透彻,马佐豪还告诉老四,用不了多久,或许是秋天,或许是秋天的到来之前,自己还会换地方,可能会挪到安多去,安多虽然离阿里、大金山、可可西里这些产金地更远了。但是,从那去格尔木、拉萨也更方便,且安多比尼玛、班戈县城更大,更不容易引人注目,阿里地区的黄金流出,除了经措勒,日喀则,只有尼玛、班戈、安多这条线路,自格尔木和班戈县在五道梁联合设卡。很多金把头的黄金都被堵截在安多县和那么切乡一带,到了安多,自己更容易组织大批量的货源,拉萨地下交易的信息,也会更灵通,此举,也是自己有心下一盘更大的棋,与更多的金老板打交道,干更大的事,去年自己去林艺见了在部队里干的大哥马佐英,大哥说自己现在部队里,上下的关系处理的都不错,如果马佐豪去林芝或拉萨做生意,他将在各方面,给三弟马佐豪给予关照。

马佐豪其实早就想好了,把买卖做到拉萨那是迟早的事,他叮嘱老四马佐杰,回到改则后,既要好好替老二干事,还要多长一个心眼,常言道:成功细中取,富贵险中求,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干任何事都会有风险。没有谁能保证你一生荣华富贵,事情都是人干出来的,你不行不等于别人不行,别人干不好,不等于你干不好,倒皮子是桩发财的大买卖,关键在小心谨慎,遇事多动脑子,不出事才能挣到大钱。

这一趟班戈之行,马佐杰受益匪浅,三哥马佐豪毕竟是出门闯荡多年,见多识广、老谋深算,干的是大买卖,却一点不显山露水。他在尼玛没找到马佐豪,心里一直不踏实,还以为三哥的生意做的不好,四处去找机会,见了面才知道,完全不是这回事,马佐豪看似生意,不怎么样,其实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四面撒网,八方联络,网撒得越来越大。

尽管马佐杰急于回改则,三哥三嫂还是热情地挽留他住了一宿,手抓羊排、烤牛肉盛情款待,三哥三嫂开过餐馆,手艺自然不用说。马佐豪非要让四弟待一天,也是为了让四弟有机会,与俩个侄女联络一下感情。自他们离开民和起,马佐豪就知道,日后他们回老家的机会越来越小,他们出来就是为了闯天下,走到那里,就要在那里落脚生根,将来最终会在那里,他自己也不清楚,可怜的是俩个女儿,没有同龄玩伴。身处异乡、环境恶劣,语言不通,能见到四叔,与四叔一起吃饭,听四叔讲马营的爷爷奶奶,以及老太太的事,可以让俩个知道在这西藏除了有远在林芝部队上的大伯,还有离他们不算太远的二伯和四叔都在藏北高原,她们并不孤单。

这个夜晚,俩个孩子成了主角。她们观察四叔的表情,听四叔讲来讲老家的事,讲他帮二伯做事的情况。马佐豪和媳妇在一旁尽量不插嘴,让俩个孩子问个够,这对她俩而言,应该是难得的时光,因亲情感到了温暖,因为老家的消息,让她们回味起过去的事。

直到很晚,俩个孩子睏了,这顿家宴才算结束,大女儿马晓燕,比妹妹马小凤懂事许多,她知道四叔明天就要走,临睡前还叮嘱四叔,明天早上走的时候,一定要叫醒自己,她要送四叔去车站。

三个在场的大人,见到眼睑都睁不开的马晓燕,还不忘明天要送马佐杰,眼睛都湿润了。严酷的环境,让孩子们更加留恋亲情,更加留恋故乡。他们来到藏北已经一年多了,待过三个县城,这些房屋,基本上都是泥坯垒的单层,平顶房的县城,周边既没有村庄,也没有牧民,街道虽宽,却跟草地没什么区别,从东到西长不过百米,大概很难让她们跟老家的县城联系起来,或许是太让她们失望,可她们又不会说出来,或许她们心里在想,或许她们永远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

在这苍凉的藏北高原,无论你何时见到它,都仿佛是回到了遥远的历史中,它一直停留在哪里,只因为你的到来,时间的钟开始启动,一秒一秒地,一分钟一分钟地,开始追赶时代。但他永远追不上你所处的那个时代,如果没有黄金,如果没有藏羚羊,他们永远都不会到这里来。

班戈之行,对马佐杰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他在心里首先接受了二哥马佐雄的极富野心的计划,作为天生的伊斯兰教徒,他们兄弟有权力做发财的梦,他们无须为此考虑太多。只要有想法,只要有愿望,只要去做,是否有飞黄腾达的那一天,最终是否成功,那都是真主的安排。

他深信在这离太阳最近的藏北高原,也是离真主最近的地方,他们在做,真主在看,他们只要真心信奉安拉这唯一的真神,唯一的主,真主就会给予他们想要的一切。他们来到这天老地荒的藏北,来到这被时间抛弃的无人区,或许正是真主的安排,或许这无人区的每一个淘金客,所有的穆斯林兄弟,都是安拉派来的的使者。安拉将他们安排在贫瘠的青藏高原,所以,又创造了这个遍地黄金的世界第三极。让他的子民们来开拓,来实现每个人心中的发财的梦。

三哥说的对,在这里做政府禁止的羊皮的买卖,山里的金矿是他们最好的掩护,没有金矿就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在这里一年只有半年的时间,他们必须抓紧时间干活,要发财时间对他们来讲太宝贵了。

马佐雄计划的第一部分,就是由西向东,从格拉丹东进入可可西里。因为,不仅格拉丹东和马兰山一带有大量的淘金者,可可西里的中央山脉周围,还有许多原始部落的藏民,原始的藏民虽然不会猎杀藏羚羊。当盗猎者经常在他们那里落脚,很容易找到盗猎者的行踪。也因为这里淘金客很多,也利于掩盖他们自己的行踪。不容易被执法者察觉,这一点很重要。在过去,人们只是以收购藏民的羊皮为掩护,携带一部分藏羚羊的皮,现在他们以收购藏羚羊皮为主,顺便收一点其它羊的皮,目标自然更大,一路更应当小心。

马佐杰从班民回到改则的第二天,马佐雄便带着他出发了,从上路的那一刻开始,他们通常开着拖拉机,走上一整天也见不着一个人,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到了哪里,除了地图上标注的喀什昆仑山、阿尔金山、唐古拉山、可可西里山等少数的几个山脉和山峰,更多的地方都没有名字,俩个开着拖拉机一路向东,其实,根本就没有路,什么地方可以走就往哪里走。

如果从远处瞭望他们,那种视觉效果,就像是他们的拖拉机是从地下钻出来的一样,因为在他们的身后,天和地已经连在了一起,头顶的天空更是显得特别低,四周的山峰如同一座座低矮的土包,如果有一阵劲风吹过,那拖拉机连一个黑影都看不到,好像是刮风时,天地不小心张开了嘴,吞噬了他们这蝼蚁一般的小东西。

在这蛮荒的土地上,他们走的越久,离现实的世界就越远,仿佛回到了史前的历史中,只有见到了二位淘金客,他们才能重新回到现实的世界,可是,他们走了整整一天,除了几只盘羊,一头野牦牛,和几只土拔鼠,一个人也没见到。

在荒野中过夜,也是一个巨大的难题,如果睡在没有遮挡的拖拉机车厢里,估计第二天俩人都无法站起来,因而在天黑前,他们必须找到一个合适过夜的地方,最终在一条上沟里,找到了一个猫耳洞。小小的洞穴,用塑料布封堵洞口,俩人抱团取暖,可以抵御夜间急骤下降的气温。在这样的地方过夜,明天是否可以醒来,那也全看老天的意思,他们十分清楚,这山里有土著藏民。可是他们的运气似乎不太好,没有遇到一个牧民,这要凭运气,因为天地太宽,沟谷太多,他们不可能凭借这辆拖拉机,在天黑前找到一个藏包。

一天都遇不到一个人,这是他们运气不好的地方,但是老天还是挺关注他们。因为天气还不错,没有遇到风雪,也没有遇到较大的风沙。

第二天,依然如此,早上的光线很明亮,他们花了整整半天的时间,穿越了一片灰色的盐碱地,出了宽阔的大山口,呈现在他们眼前的世界为之一变,桔黄的山脉,雪白的山顶,青翠的草地,墨绿色的湖水,一只红隼在天空盘旋,二只藏羚羊在湖边啃青,一片迷人的土地,肥美的水草湖面闪着银灰色的光芒。

马佐雄将拖拉机开到湖边去洗脸,才发现波光粼粼的湖水,并非徐徐微风的吹佛,而是湖中厚密的鱼群,在晒太阳,大片地浮在了水面,伸手就可以抓到,或许是藏民视鱼为神物不食鱼的原故,湖中的鱼儿根本不怕人。

眼前这美丽的景色,让马佐杰感觉是个好兆头,他相信今天他们一定会遇到人,而不是像昨天那样,一个鬼影子也没见着,被迫在土洞里熬过了一夜,他一夜都没睡着,因为他担心睡着了就醒不来了,夜里的气温太低。

他在湖边洗了脸,立刻面朝西边的山峰做祷告,祈求真主保佑,他不能再受昨晚那样的苦。他真担心自己会坚持不住倒下,他的发财美梦还没影子,他不能白吃这些苦,不能半途而废。

这里景色虽然美,他们还得继续往前走,半个小时后,一道金色的沙丘横在他们的面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要让拖拉机横穿这道沙丘,是一件非常不靠谱的事,万一陷进沙丘那麻烦就大了,凭他们俩个人,是没有可能将陷入沙丘的拖拉机拉出去。

马佐雄停下拖拉机,爬上车厢向沙丘的两边望了望,发觉要要想绕过这道沙丘的可能性也很小,它由南向北呈扇形展开,越往北沙丘越宽,南北两端都掩埋了底矮的山头,而且山顶上还有许多巨大的岩石,好像是沙丘下埋着一片巨石阵,那种地形拖拉机更是难以行驶过去。

正在马佐雄犯愁时,细心的马佐杰爬上了沙丘,发现沙丘虽然很深,然而,浮动的沙子仅仅是表层的一点,下面的沙子因含水份,都被冻结了,拖拉机开上去应该没问题。

马佐雄跳下拖拉机,仔细地扒开了一长条沙沟,果然如老四所言,下面的沙子都冻结了,一个悬着的心放下了,他让马佐杰在前面探路,自己去开拖拉机,花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终于穿过了沙丘。

你永远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情况,没有什么是确信无疑的,意外的情况,随时可能出现,这才是无人区的可怕之处,也只有那些有信仰的人,相信上帝,相信真主会帮助他们的信徒,才有可能走通这条充满风险,同时又有可能发财的路,没有神助,单个的人靠自己的本领,是走不出这个无人区的。

就像马佐杰祈祷的那样,傍晚时分,当他们来到一条浅浅的沟谷里,身后的太阳马上就要落山,远远地他们看见了一个帐篷,偎在前方一处低矮的山坡边,一缕炊烟徐徐升腾,白色的帐篷后面是一大片羊群。

终于见到了帐篷,尤其是看到了那一缕升向天空的炊烟,马佐雄,马佐杰激动不已,马佐雄加开了油门,驾驶着冒着黑烟的拖拉机,径直朝帐篷奔去。

拖拉机“叭叭叭”的吼叫声,惊动了帐篷里的人,当他们靠近帐篷时,出来了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呆呆地看着开到眼前的拖拉机上的兄弟二人。那是一种马佐杰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既不像受到了惊吓,又不像是好奇,好像是在凝视兄弟俩,眼光似乎又在游移不定,无法集中思想,是一种内视的,有着一种呆呆的迷惘的目光,几近黑色的脸,两道僵硬的圆弧形的皱纹,从鼻翼两边弯向下巴,木刻般一动不动地站在哪里。

片刻,他的脸上似乎有了一点笑容,那张模糊的笑脸,让马佐杰难以确信他是否真的在笑。在双方的对视中,马佐杰看清楚了他那一头蓬乱的,好像从来没有洗过的头发,两条小辫子搭在胸前,一件用粗绳缝成的羔羊皮衣裹在身上,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像一件烂棉絮已磨破了卷口,到处都是破损的洞。

那个男人始都是这种表情,像永远凝固的冻土一样伫立在那里,没有一句话,连喉结都没有动一下。马佐雄见此,只得下车走到对方的面前,告诉对方他们想在这里借宿,从表情上马佐杰看出,对方听不懂马佐雄的话,马佐雄说了二遍之后,那个男人似乎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向后退了一步,侧身让开了路。

尽管,对方没有热情的表示,马佐雄和马佐杰硬着头皮往帐篷门前走去,他们可不想今晚再次在野外过夜。那个男人则跟在他俩的身后。

钻进帐篷后,他俩看到里面厚厚的几层的毛毡上,坐着一男一女二个青年人和一个四五岁的孩子,青年人大约都是二十左右的样子,男青年见了马家兄弟二人,没有丝毫的戒备心理,让他俩赶到宽慰,那个女的多少有些紧张。

因为语言不通,马佐雄只能用手势跟他们比划沟通,告诉对方他们想吃饭和睡觉,马佐杰转身回到车上,拿来了馒头,马佐雄从口袋里掏出了二十元钱,对方都不要,并开始为他俩烧酥油茶和酸奶。

马佐杰一直没有弄清楚,这四个人是两代人,还是三代人,那个女的到底是中年男子的女儿还是老婆,待他俩吃饱肚子,外面天色已晚,中年男子点着油灯,在地铺上给马家兄弟俩让出了一块地方,就向他俩示意要吹灯了,赶快躺下睡,那灯盏里的油似乎很宝贵。

马佐雄刚刚开始打鼾,马佐杰就听到了帐外有马蹄声,很快,好像有几匹马在帐外停下了,接着就是几声咳嗽,他立刻摇醒了马佐雄。

不一会,一道手电光从照进了帐里,刚刚睡下的中年人,从地铺上爬起来点亮了油灯,钻进帐篷的三个男人,用马佐杰听不懂的话和中年人说了些什么,然后又朝马家兄弟俩看了两眼,马佐雄有些紧张,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时,帐外又进来一个男子,这时,马佐雄在昏暗的灯光下,才看清几个人手里都拿着枪,这些人显然是进山的盗猎者,马佐雄赶到了一种潜在的危险,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最后进帐的男子,却开口用青海话问马佐雄他们是干什么的?

这句问话给了马佐雄胆量,他抬起头回答道:“我们是进山收皮子。”

四人男人再也没说什么,他们让中年人重新给火盆里添些马粪,便合衣在火盆边躺下了。

因为这两天太累,马佐雄、马佐杰尽管战战兢兢,当耳边响起了四个男人的鼾声时,他们还是睡着了。

第二天,当俩人醒来时,发现四个人已经离去,帐篷里只剩下这一家四口。

马佐豪虽然远在班戈,当马佐雄、马佐杰,第四天到达马兰山金场时,马佐豪就知道了他们进入可可西里的消息。自离开改则,虽然他一直在换地方,他发现凭着老哈在金农中的名声,换地方并不影响他的黄金买卖,他走到那里,金把头们就找到了那里。

马佐雄去过马兰山之后,他意识到马佐雄不仅大刀阔斧地干了起来,且口胃也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于是,他提前了去安乡的计划,开始作走的准备工作,但走之前他 想见一个人,就是他的同乡李俊,因为,上个月老四马佐杰来班戈告诉他,李俊带着自己的民工,也到了改则,他一直以为李俊是一位精明的金老板,是一个能做事的人。李长于算账,脑袋灵活,反应快,行事且稳重,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既然,李俊在改则,马佐豪相信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李都会到自己这里来,自己现在是老哈,不便去找李俊。

就这样,到了七月底,他终于等到了李俊,马佐豪等了李俊半个多月,自然不是为了他手里的那几百克黄金,而是李俊的生意头脑和能力。自己马上就要去安多,将来离改则会越来越远,必然会丢掉许几改则的生意,如果说服李俊,帮自己在改则收购黄金,凭借李俊进山淘金的多年经验,熟悉青海各地金农的情况,和做生意的才能,他马佐豪不仅不会流失阿里地区的生意,而且,生意会做得越来越好。李俊是个聪明人,不会有钱不挣,俩人合作可以把生意做得更大,自己也用不着到处抛头露面,引人注意。

老朋友的盛情款待,让年轻的李俊受宠若惊,当马佐豪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时,精明的李俊立刻意识到了其中的巨大利益,俩人一拍即合,李俊还告诉马佐豪,民和和化隆的许多贩卖黄金的和自己也打过交道,如果马佐豪可以适当的给对方让一点利,自然可以将对方的货也统在自己的手上,这样生意可以做得更大。

马佐豪大喜过望,李俊不仅能力强,头脑也足够用,难怪李长着那么大一个脑袋,当即与李俊说定,就按李俊所说的办,李俊在金场从金农手里收货,自己在安多再联络上几个金贩子,按这种手段做金子,要做多大,就能做多大。

当天,马佐豪就送走了李俊,并告诉李自己明天就去安多,并托付李俊,在改则与马佐雄交往时,有事要多提醒三哥马佐雄,马佐雄做事有干劲、有胆量、做事不太稳重。他有可能把走私皮子的生意做得很大,将来出事的可能性也很大,能帮马佐雄的时候,别忘了帮一把。

李俊回答:“这是自然的事,我还不是希望他能挣大钱,干大事。”

第二天,李俊回到了改则,看到民和清真餐馆门口停着一辆破旧的吉普车,他还以为是马佐雄来的客人,进了屋之后才发现,屋里除了马佐雄和手下的金娃,没有外人,马佐雄见了他立即让金娃给李俊泡茶,并关系地问李,去班戈见到佐豪没有。

李俊告诉他:“见到了!他的生意做得不错。”

马佐雄再没有多问马佐豪的事,又问李俊吃了饭没有,自己也是刚从卓乃湖回,这就让金娃蒸馒头下面片,三人一块吃。

李俊问:“那门口的吉普车是谁的?”

给李俊端茶上桌的金娃告诉他,那是他们老板刚买的车,李俊看着马佐雄,马佐雄笑了笑,认可了金娃的话。

马佐雄其实没有明白李俊问话的用意,淘金客进山很少开吉普车,都是拖拉机,再则是大卡车,这种吉普车虽然进山很方便,但装不了多少东西,开这种车的大多是盗猎者,马佐雄做的是收购藏羚羊皮的黑生意,再开这种吉普,无疑是招人嫌疑,他见马佐雄自我感觉良好,也不便当即指出,扫马佐雄的兴。

于是,又问马佐雄,马佐杰在干嘛!他是一个去的卓乃湖,还是和马佐杰一起去的?马佐雄说自己一人去的,马佐杰在矿上。李俊则指教他说:

“在这藏北无论去哪里,都不应该一个人开车去,车在路上说陷到坑里就陷进了坑里,河里到处都是流沙,你能保证你就不陷进去,你一个人出门若陷到水坑怎么办?谁帮得了你?你若没陷进去,那是你运气好,但你不能指望你每次都遇到好运气!你说是不是?”

马佐雄笑了:“那确实是这样!”

随后告诉李俊,自己的运气就是好,这次去卓乃湖,跟着几个盗猎者收皮子,皮子刚剥下来,自然保护区巡山的执法队的车就来了,他们开着车就跑,巡山队员的吉普车紧追不舍,为了甩掉执法队员,他故意和盗猎者分开,从河网纵横的可可西里湖方向走,结果追赶他的巡山队员的吉普车,陷在了河中央,只得放弃追自己,而那几名盗猎者却往昆仑山里跑,他在河网的南边看到,后面的执法车一直追进了山谷还在追,他估计那几个盗猎者,至少要开上二百公里,翻过大山脉,才有可能甩掉执法者的追赶。

说完“嘿嘿嘿”地露出满嘴的黄牙笑了,李俊发觉大鼻子、厚嘴唇、大扁脸看似憨厚的马佐雄,此时的脸上,却也露出了几分狡黠的神情。

李俊品了几口茶,告诉马佐雄,自然保护区以及格尔木的执法队,追不上盗猎者也就放弃了,因为,他们对藏北这边的情况不太熟,如果是藏北的巡山队,只要看见了你的车,你就跑不掉,他们总会有一天会找到你,所以在山里贩皮子的关键,不是能侥幸逃脱,那是跑不掉的,而是永远别让他们知道你是干什么的,永远别遇到他们,你在山里跑掉了,他们在街上看见你门口停的车,就抓着了你。

李俊的话提醒了马佐雄,也吓出了他一身的冷汗,仔细琢磨李俊的话,就是这个理,盗猎时抓不着你,只要你长期在这里,就总有撞见你的那一天,只要他们调查清楚了你是什么人,你就没法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只能滚蛋。听完李俊的话,马佐雄思索了很久,与执法队玩转山的游戏是危险的,不可取的,要学会将自己隐藏起来,藏得越深越好!多亏当初老三把山里的金矿让给了自己,否则,在这里待不了多久,别人就会知道自己是私下贩皮子的。

李俊也一再对他强调,老三马佐豪比他聪明得多,马佐豪知道他马佐雄要做私皮子的买卖,他就立即离开了改则,如果不走,兄弟俩一个倒卖黄金,一个贩私走皮子,那目标就太大了,干不了几个月就被人告发了,哪里能干长久?

这一席话,让马佐雄不得不重新考虑该怎么干,从李俊说的情况看,确实应该动动脑经。

金娃做好了吃的,给他们端上桌之后,马佐雄立刻让李俊先抓上馒头吃,吃好了休息一宿,明天他们一起进山,自己正好可以开车把他带进山,还可以带点补给进去。

其实,李俊小瞧了他马佐雄的能量,当初,马佐豪在改则淘了一年的金,只知道改则的山里有多少淘金客,他马佐雄只收了三个月的皮子,就和西藏本地的几个盗猎团伙有了联系,但他并不满足于此,他知道进山盗猎的人很多,除了本地人,还有青海的盗猎者,以及从阿尔金山、库本库里盆地“死之谷”进山的新疆人,他若想把生意做大,就必须与尽可能多的盗猎者拉上关系,拉萨要皮子的商人多得很,现在与他合作的印度商人格尼,也是有多少要多少,做的越多,赚的越多,他的野心比李俊想象的要大得多。

第二天,他们一起满载着采购的食油进了山。在金矿,马佐雄只待了一天,就马不停蹄地去了阿尔金山,不过,他听李俊的一句话,不能一个人上路,至少应该俩个人,万一有了什么情况也好多个帮手。

临行前,他跟四弟马佐雄作了一个交待,因为金矿的收入不错,非得有个人守在这,所以,还是让他留下。自己不在时如果金矿有什么事,马佐杰可以去叫李俊。李俊虽然年龄与佐杰同年,可李是一个老江湖,出门早,见识广,自己带一个金娃去北边,然后,绕道库木库里盆地,经“死亡谷”再折转回头,前后大概一个礼拜,当他回头时,就差不多到了与印度皮毛商人格尼约定的期限,要送皮子去革吉,那时,他们兄弟俩人再一块去。

万能的神,可以让凡人成为英雄,对财富的追逐,也可以让莽汉成为现世的英雄,他们从来到藏北的那一刻起,就没有把高原反应,头痛、缺氧、呼吸困难,睡帐篷,吃半生不熟的食物,等诸如此类的问题放在心上,颇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每个人都是拿性命在作赌注。

对于这些,命不值钱的社会底层的人而言,他们不知道什么叫万无一失,什么叫必须有的保障,他们迷迷糊糊地上路,莽莽撞撞地开车,他们只是望着那遥远的山脉,朝着向北的天空,不介意要绕过那条河,穿过那条沟,翻过那座山,他们一直往前,他们不知道什么叫道别,不知道什么叫遗嘱,他们似乎从来不去想死的问题,好像执着地坚信,自己能活着回来。

虽然,有时心里也会掠过一丝半点的不详之感,虽然,一路上几次命悬一线,也不知道什么叫值得不值得,因为,他们坚持真主会保佑他们,即使是死去,也没有什么可惜的,那是安拉召唤他们上了西天,去了天堂。

他们从不思考,却显得冷静非凡,他们大脑里仅装着十分简单发财的意念,却显得意志坚不可摧,这就是淘金客,这就是天生的要闯无人区的强盗。干活时他们什么都不想,累了就睡觉,饿了就去找食物,他们是无人区的强盗,也是无人区的战士,他们为生存权,为活下去,每天与大自然战斗,然而,他们一旦回到故乡,一旦回想起做强盗的日子,他们立刻会泪流满面,毫无修饰地嚎啕大哭,就像受委屈的孩儿,就像吸不到乳汁的婴儿。在真实的感受面前,他们永远是真主的孩儿,无论与真主沟通,还是与世人沟通,除了祈祷就是痛苦流涕,他们最丰富,最富有表达能力的语言,除了哭泣就是沉默,他们没有大多的絮絮叨叨的语言,更没有窃窃私语的习惯,无论是俩个人,还是一车的人,他们习惯于呆呆地望着那从来无语的山,习惯于听着身边“咕咕”流淌的河水,他们似乎认定,人与人的交流都是多余的,在这高原上,在这山区里,在这雪上脚下,到处充满了大自然的语言,大自然说出了一切,大自然说明了一切。

他们穿越在无人区,他们穿越整个荒野,他们穿越着整条山谷,或许会看见几只岩羊,伫立在岩石上,或许会见到一只火狐从戈壁上走来,或许会见到一只棕熊,在河的对面张望,或许,会遇见几只野驴在附近奔跑,它们都是大自然灵性的表现,它们都是大自然的语言,它们都是大自然与他们沟通的方式,除此之外,他们只有沉默。

他们走过了别人走过的地方,他们也走过了别人没有走过的地方,他们只带着水壶和馒头,没有旅行袋,没有运动装,没有雨具,没有药品,也没有洗漱用品,也没有为什么,只知道一直往前走,不回头。他们用身后留下的轨迹,与天地沟通,他们在天空下移动。他们在旷野上移动,他们时而消失在山丘后,时而淹没在山沟里,时而融化在风沙里,他们一步步登上天空,他们一步步走向地狱,大自然像第三者,记录着他们生命的影像。

他们穿越了整个藏北高原,他们穿越了整个藏北高原变化无常的气候,风是一阵阵地刮,长短不一的吹程,都表现出同样的强劲,雨是一阵阵地下,大小不一的雨滴,都表现出一样的行色匆匆,风雨经常是同时到来,雨过天晴时,同样会落下一阵阳光下的冰雹,这并非是气候的反常,只不过是高原无人区,一年四季的无常。

二百多公里的路程,花了他们三天的时间,和预计的时间差不多,还没有到达阿尔金山的脚下,他们就远远地看见了天空中盘旋的秃鹫,那几只秃鹫告诉了他们,这一路没有白吃那么多苦,那些盗猎者的枪声,仿佛还在前方回荡,如果盗贼们好客,他们今天的运气就不错,晚餐,有希望吃上鲜美的烤羊肉,他们连一声谢谢都不用说,这是淘金客们的最自然的本色。昆仑山里的淘金已经延续了上百年,盗猎只不过是近十年来的副产品,盗猎因淘金客就地取材野生动物而起,盗贼因为淘金者的到来而生,他们多多少少都遗传了淘金客的秉性。金砂是大地的礼物,肉食也是大地的礼物,它们属于每一个冒险者。

阿尔金山的淘金客,比他们想象的要多得多,马佐雄花了三个多小时的时间,不仅从淘金客们手中收到了不少皮子,也找到了下午围猎藏羚羊的一伙人,一个黝黑的脸,长着铜铃般的两颗大眼,留着大胡子的男人与马佐雄,谈妥了这笔三十四张皮子的交易,并且,相互约定了日后交易的方式。

马佐雄吃完烤羊肉,便决定走程向东边的库木库里盆地方向走,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金娃不理解,他们干吗不留在这里的帐篷里过夜?现在上路,到哪里去找过夜的地方?

马佐雄上路之后才告诉金娃,他们来时就看见天上盘旋的秃鹫,阿尔金山自然保护区离这里不足百里,保护站的执法者,自然也会看到天上聚集的秃鹫,他们白天没来,晚上一定回来围捕偷猎者,所以,无论如何他们都不能留在这山脚下过夜,那些盗猎者也不会在过夜,他们大概会向南去,走他俩来的那条路去藏北,他们通常的路线,都是尽可能地沿着无人区的周边绕大圈子走,而执法者都是横穿无人区,所以总是很难抓到盗猎者。

马佐雄驾驶着吉普车,在昆仑山茫茫的黑暗中行驶着,上下摇晃的车灯,像魔鬼的两只大眼睛,在夜幕中扑腾着,黑暗使它看起来十分张狂,活跃异常,车子刚走不远,警觉的马佐雄就发现,南面有二辆车正向北驶来。因为,马佐雄是由西向东行驶,所以,远远地他就看到了南面的那四盏摇晃的车灯,这个时间往金场来的车,十有八九是执法队的车,马佐雄立刻熄灭了车灯,并开快了车速,在黑暗中摸索着向东奔去。

就这样,车一直走到半夜,马佐雄才感觉脱离了危险,这才重新打开了车灯,一边走一边寻找过夜的地方,很快他们在一个山沟里,找到了一个盗猎者挖的地洞,在检查了洞里的情况之后,感觉还行,用塑料布铺在地上,足以容下他们俩,今夜,算是有了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睡下后,他们感到气温越来越低,尽管如此他们还是睡着了,今天太累,太紧张。

这一觉他们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醒来后却发现,洞外天昏地暗,首先钻出洞外的金娃,感觉如同屎梦中一般,外面朦朦胧胧,什么都看不见,他揉了揉眼,定了定神,却还是迷迷糊糊,这到底是在做梦,还是到了另一个世界,他相信自己仍还活着,可不明白,为什么四周什么都看不见,他惊恐地叫醒了老板马佐雄。马佐雄吃力地钻出了地洞,也被眼前的一片昏暗搞懵了,他们半夜才找到这个地洞,此时,天应该早就亮了,怎么什么都看不见?

难道是天刚朦朦亮?他打手电,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那块破旧的电子表,显示的是现在已是早上九点半钟,天早该亮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想了半天才意识到,他们应该是遇到了沙尘暴,而且是特大的沙尘暴。沙尘暴的风头早已吹过去了,风已经停止,沙尘在漫漫降落,因为沙尘暴太大,淹没了整个山脉,挡住了太阳,所以,他们什么都看不见。

马佐雄凭经验,判断他们遇到了沙尘暴,他以为沙暴已经过去,待天上的沙尘慢慢落下来。天黑之前就能看到太阳光,他让金娃赶快吃点东西,他们不能停留在这里,吃点东西好赶路,按原计划去库木库里。

马佐雄判断,这黑暗是刚刚发了沙尘暴,因为空中不断有细沙落下来,然而他不知道,这场特大的沙尘暴并非已经过去,而是刚刚暴发,强劲的特大沙暴,越过了几百里外的喀什昆仑山,从高空像海啸一般由西向东一泻千里,他们被困在了沙尘暴的中央的静风区里,是沙尘暴的中心地带,等待他们的是,漫长的暗天无日的时间。

马佐雄急于赶往库木库里,忘记了危险,他开着车灯,走了一两个小时后,便发觉自己失去了方向,开始焦虑起来。锅底一般的天空,看不到一丝太阳光,他被迫停下了车,他开始后悔,不该急于赶路,现在,他们想找一个藏身的土洞,都没有可能,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入夜之前,能看到一线光明。

而事实上却是相反,天空越来越暗,在这之后的三天时间里,他们仿佛到了地狱一样,永远都是在黑暗中,电子表也坏了,表面的数字再也不动了,俩人卷缩在吉普车里,恐怖到了极点。因为,饮用水没了,他们不得不重新启动吉普车,尝试着在黑暗中去找水,他们一会往左一会往右,开了半天,居然没有找到一滴水。

虽然,车上还有几个馒头,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俩人开始感到恐慌,尽管马佐雄一直坚持,他们遇上了沙暴,这沙尘暴不可能永远的刮下去。然而,混沌的天地,令人窒息的空气,让俩人情绪波动惶惶不安,让他们对世界上的一切,过去的一切都产生了动摇,地狱,另一个世界的想法,始终占据着他们的大脑,时时刻刻威胁着他们。

他们在烦躁不安中,发现世界在摇晃,天地开始旋转,光明离他们越来越远,黑暗将没有尽头,缺水、干渴,让他们变得神志不清,大量的莫名其妙的臆想开始涌现在脑海,涌向了黑暗的四周,他们感到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崩溃,而带来的馒头,一天天在减少,危险一天天在向他们逼近,饥饿、寒冷、恐惧、焦躁不安,反反复复折磨着他们。

当马佐雄感到绝望的时候,他终于想到了真主,他开始祈祷,祈求真主保佑自己,黑暗让他疯狂,祈祷让他重新安静下来,帮他减轻痛苦。

第四天,在灰蒙蒙的天空里,他们终于看到了一点变化,空气开始动荡起来,随之而来的便是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混沌初开,一丝光明透过了厚厚的沙尘,大地开始咆哮,吉普车开始摇晃,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马佐雄不得不发动了吉普车,借着风势平衡车身,他和金娃都感到世界末日即将来临。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已经向他们敞开,俩人在风暴中,发出了最后的撕心裂肺的呼叫。

越来越强的光芒,将他们从绝望的尽头拉了回来,也让俩人重新回到了现实中,他们虽然无法理解持续多日的黑暗,但开始发亮的天空,让他们看清了眼前的沙尘暴,也大致明白了他们面对的方向,他们无法拒绝强大的沙暴,只能顺着风的方向,驱车移动,但至少他们明白,这并非什么世界末日,只不过是青藏高原的,一场持续多日的特大风暴,无论它刮多久,这场风暴终归要过去。马佐雄发现车子越是往上坡方向开,车身晃动的就越厉害,于是,他尽可能让车子向下坡方向走,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在坚持了近二个小时以后,吉普车终于进入了一条巨大的堑沟里,他再也不用担心翻车了,高高的沟堑,帮他们抵挡了巨大的沙暴。

强劲的沙暴,在刮了二天二夜之后,风势开始减弱,俩个人饥寒交迫,头昏眼花,进入了痴迷的状态,再也不用担心危险,再也感觉不到寒冷和饥饿,再也不用思考问题。他们感到自己已经进入另一个世界,感觉到自己,开始与自己的躯体分离,他们扔下了僵硬的尸体,扔下了痛苦,变得轻松而自由,风暴再也不可能对他们产生任何影响,他们慢慢地上升,可以从空中俯瞰吉普车,以及躺在车中的自己,他们渐渐离开了风暴的中心。

沙尘暴仍在刮个不停,足足持续了一个礼拜,风暴突然失去了动力,开始衰退减弱,最后,天地归于平静,停留在空中的沙尘,在空中慢慢地分离成三个层次的黄色的飘带,缓缓的降落,形成了高原上最诡异的那一幕。天空像一个巨大的倒置的容器,一条条山脉,一座座山丘,倒挂在了天幕的下面,经历了长达一周的黑暗的动物开始苏醒,荒野中的河流又有了生命的迹象。当一群奔波的野牦牛,经过了他们的吉普车旁边时,俩人渐渐从昏迷中醒来。

马佐雄躺在驾驶座上,睁开双眼的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头体形庞大的棕熊,正摇摇晃晃地向他们走来,仿佛像是喝醉了酒,或是刚刚发生过一场大病。当棕熊走到吉普车前,抬起头用困惑地眼光打量起坐在车里的马佐雄,他这才意识到棕熊的危险。立即发动了吉普车,在棕熊开始绕向吉普车一则的那一刻,昏昏沉沉的金娃本能地清醒过来,马佐雄则趁机开着车冲向了沟堑的另一头,那只棕熊默默地看着过去的吉普车,并没有什么强烈的反应。

经过了这场暗无天日的沙尘暴,马佐雄发觉自己迷路了,他只知道自己是在去库木库里盆地的路上,现在究竟到了哪里,他无法知道,粮食没有了,水也早没了,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找水,庆幸的是他开着车没有走多久,便找到了一个肮脏的水坑,金娃用水壶灌了半瓶浑浊的泥水,暂时解决了干渴的问题。然而,四处观望了良久,大致断定了东南西北的方向,决定往天空最亮的方向走,如果现在是中午,那么前面就是正南方,如果是下午,那前方就是西南方向,这样他们就是走在返回改则的路上,他们现在只有尽快地赶回改则,才能真正地脱离危险。至于粮食,他安抚金娃,不用担心,车上有羊皮,还有几只羊尾巴,烤熟之后,可以对付二天,他们有猎枪,没准天黑之前,还能打到一只羊或是土拔鼠什么的,都可以充饥。沙尘暴刚过,现在也是动物们寻找食物的时候,应该很容易猎获。

这个世界上,没有淘金客吃不了的苦,正是这种饿不死的求生本领,三天后让他们回到了改则,回到了红砂谷的金场,当他们出现在马佐杰和民工的面前时,众人不敢相信,他们居然活着回来了。俩人深深凹陷眼窝,令人恐怖。

恶劣的环境,死亡的威胁,并没有让马佐雄回头,他仿佛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他只能一直往前走,回到改则,他仅仅休息了二天,就开始作去革吉的准备。

革吉,一个他从未去过的地方,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走没有人走过的路,去没有人去过的地方。在红砂谷他将金场托付给了相邻的李俊,便带着马佐杰回到了改则县,或许将来有许多事,要仰仗四弟马佐杰,所以,这次送货去革吉他要带上马佐杰,从改则到革吉虽然说不上遥远,可他们毕竟是第一次去,他也需要有一个比金娃更得力的助手,因为,他无法预料,他们可能回遇到的麻烦,从改则到革吉名义上有路,其实他很清楚,那只不过是过去的车,在荒原上轧出的一条车辙而已,一路上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

看着二个马佐雄这般拼命,马佐杰是忧心忡忡,谁让他是自己的二哥,自己不全心帮他,还有谁能帮他?

在县里,他们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便出发了。荒原、野路、蓝天、白云从一个山丘到另一个山丘,从一片戈壁到另一片戈壁,越往西走越荒凉,从改则到革吉一路上一个牧民都没有见着,到了街长不过百米的革吉县城,他们见到皮货商人格尼,俩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马佐雄的如期到来,令格尼很是兴奋,他热情地招待马家兄弟二人,给俩人煮奶茶,烤羊排。吃饱过后,才开始清点马佐雄给他送来的皮子,无论是数量还是品质,格尼都非常满意。然后,对马佐雄说,鉴于他们的办事能力,以及自己到阿里地区的不便,希望他们下次交易的地点改在日土。因为以前他的货物,都是从普兰和扎达出境,现在这边风声有些紧,为安全起见,以后,只能从班公错或是更远的克什米尔出境,自己特的是尼泊尔的护照,去改则和来革吉都不是很方便,且,自己对这边的环境也不是很熟悉,找一个帮手都很困难,如果他们能将货物送到日土县日土镇,不仅交易更方便,且更加安全可靠,当然,自己不会让他们白送这么远,价格可适当提高。

格尼说自己对阿里地区不熟,马佐雄通过与他的交谈,发现他对革吉以致远到班戈、安多、整个藏北地区的情况非常熟悉,虽然他特有的是国外护照,然而,他本身就是藏族人,与当地人沟通起来更方便,没有语言的障碍,倒是自己来这里是二眼一模黑,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完全是撞大运,风险更大。

格尼见马佐雄犹豫不决,又补充说道:“你不用担心,这里人烟稀少,如果不进县城,你们走上二天都碰不到一个人,从革吉到日土最多就是两天的路程,除了普兰的临时口岸,没有任何检查站,不会存在任何风险,我在这里转运皮子非常不方便,如果我在班公错或者是日土镇接货,基本是,我当天就能安排人将货物运出境,减少了中途停留,风险更小。”

最终,格尼与马佐雄商定,每张皮子加一百元,马佐雄下次送货负责送到日土镇,那里离日土县城不远,自己在那边有关系,只要马佐雄把货物送到了那里,就不会出现任何意外,并让马佐雄尽快回改则,争取在入冬前,再送二次货。

每天皮子加一百元,相当于马佐雄每一趟能多争三、四万元,以前的交易都比较顺利,没有出现任何纰漏,马佐雄并不是很担心,因而,当天就返回了改则。

这次革吉之行,马佐雄从格尼哪里还得知,大多数拉萨的皮毛商人的皮子,都是从普兰出境的,从拉萨到单程就有二千多公里,他们从改则到旦木,基本上都是无人区,全程不足一千公里,比别人方便的多,利润也大得多。

回到改则,马佐雄立刻抓紧组织货源,如今已是八月底,还有一个多月,冬天就到了,他们必须抓紧最后的时间,每天他都心心念念,在心里默念着日土这个名字。那里不仅比革吉路途更遥远,更荒芜,离边境也更近,但是,在那个陌生的从未去过的地方,承载着他更多的希望,他现在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遍地黄金,羊皮商人格尼给他指引的这条路,就是用黄金铺成的,他由改则出发向西每走一天,他的面前就会多一堆钞票。过去的羊皮贩子,将可可西里的藏羚羊皮,贩到拉萨,再从拉萨经日喀则进入阿里地区到普兰。不仅绕了一个几千公里的大圈子,而且,当时的价格也比现在低得多,精明的商人格尼,通过找到他马佐雄,直接打通了从可可西里到改则的这条出境走私线路,自己经手的皮子越多,格尼赚就越多,这才是真正的商人。

最关键的是,这条通道控制在格尼一个人手中,他先易后难,从第一次在改则交易,后来又改在革吉交易,现在又改在日土交货。在巨大的利益诱惑下,他马佐雄不得不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他马佐雄别无选择,否则,他有可能在改则重新找代理人,所以,无论将来的路多么艰难,他马佐雄都只能走下去。也因为他马佐雄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已经克服了重重困难,越过了心里的障碍,日后的路途再遥远,也算不上什么了。

马佐雄一边筹办着货源,一边期盼着日土的未来,到了九月初,他终于可以出发了,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他们再次踏上了直奔西天的路。

日土,一个更遥远的目标,前方永远是光秃秃的山脉,沙漠化的土地,偶尔经过一处水草丰美的草原,很快就被沙化的黄地所取代,荒漠化的土地上,基本上没有植被,为了走近路,也是为了安全考虑,他们在砂石化的车道上,向西走了一天之后。马佐雄就离开了拐向南边去革吉的小路。进入荒野直插西北的日土,这使得路程变得更加艰难。沿途到处都是沙丘,细腻柔软的沙子,只要有一阵风吹过,就会漫天扬起,沙丘上留下的都是水波般的浪痕。车子的右边向阳面的沙丘,只要阳光从云层中间投下来,就会闪耀出耀眼的金黄色的光芒,在起伏的沙丘间,零星地长着一二株矮小的青草,车的左边背阳处的沙丘,看起来却是浅褐色,如同绸缎一般的质感。

偶尔,也会在沙丘的低洼处,看到一些连片的青草,或是一小簇一小簇的青草,它们的根系都深深地埋在沙丘中,更神奇的是,他们在沙丘中间走着走着,旁边的沙漠里竟出现了一汪清潭,潭水如镜,青草沿着水潭边,镶了一圈翡翠色的绿边,水中央清晰地倒映出远方的雪山,天上的白云。土山、沙丘、水潭、云朵、由远及近,由近及远构成了一副层次分明,色彩丰富的风景画,当阳光被前方的云朵遮挡,大地又归入了死寂,吹来的劲风,又再次将细沙扬起。

他们离开了小路,在荒漠中开了半天,当他们看见遥远的南方,出现了一座寺庙和一大一小的二个佛塔时,他们才知道,其实他们离去革吉的小路并不是很远,那佛塔和寺庙他们在革吉见过,就在革吉县旁边的山丘上,他们应该向更西北的方向走才是。

车出沙漠,前方便是一望无际的土山,土丘和褐色的土地,阴暗的格调,令人昏昏欲睡,而就在这时,他们才见到了,出发以来遇到的第一个牧羊人,在车的左前方赶着一大群羊面走来,这应该是去革吉的牧羊人,马佐雄不明白牧羊人,怎么会将羊群赶到这寸草不生的地方。

当然,他们不用担心这个牧羊人,尽管对方在很远时,就在打量他们的车子,他应该和他们一样,一天可能都没有见到一个人,因此,一直盯着他们看,就像格尼说的那样,他们走一天都难见到一个人,所以,他们不需要担心遇到执法人员。

如果说走在沙漠中,他们可以从空气中闻到黄沙的味道,进入土山、土丘、土原之后,他们在空气中闻到的就是泥土的土腥味,黄土的山丘、在乌云压顶的天空下,显得阴郁沉闷,几只飞鸟,出人意料地飞过了土丘,天地间更显得死气沉沉。

傍晚,从云层里掉出来的太阳,点燃了西天的火烧云,重新给大地注入了活力,也在远方的山脉上拉起了一道线。在夕阳下泛着浅浅的红光,显示了荒野的黄昏,温柔动人的那一面。西北的雪山,在红光的映衬下,显得圣神而华丽,西南的土山,却反射出暖暖的橙黄色,这一幕,仅仅持续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太阳就落在了西天的深渊里,天色骤然暗淡了下来。

转眼,晚风猎猎,黄土被劲风扬起,土灰弥漫在昏暗的天地间,马佐雄开始放慢车速,准备寻找一个安营扎寨的地方,俩个人早已饥肠辘辘,需要吃东西休息了。等待他们的是一个恶梦连连的夜晚,黑暗带着梦靥进入了他们的大脑,古老的商旅,杀人越货的强盗,血腥的场面,金银财宝,成群的骆驼,夜行的雪豹,许多他们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的事物,像走马灯一样,穿行在他们的睡梦中,让他们一次又一次惊醒,冷汗浸透了他们的衣衫,而寒风却像魔鬼一般,拼命地摇晃着他们的帐篷,好像是,非要将他们赶到狂野中去,吓得俩人紧紧地龟缩成一团,让他们度过了一个,终生难忘的露宿荒野的夜晚。

日土,藏语原意“枪叉支架状山下”的地方,是“世界屋脊”的屋脊,对于马佐雄兄弟二人而言,它的意义实质上更简单,就是字面的太阳和黄土、土林、土岗、土丘。干旱寒冷的土地,太阳出来的时候,它就是一个黄色的世界,不见太阳的时候,它就是一个褐色的世界。

土在这里,凝固成山丘的起伏,凝固成土林的沟壑和壮阔,凝固成土岗的高大和宏伟,从进入日土的境内起,他们就转悠在土山,土沟之间,迷失在土林、土壁之下。

当他们穿过一条山谷,看到前方土丘下的经幡和白塔,就知道快要到达日土县了,格尼指定马佐雄,将货物送到日土镇,所以,他们没打算穿过日土县,他们作为陌生人出现在县里,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他们上次去革吉县,白天在大街上,也没见着几个人,估计日土的情形也差不多,避开日土县是明智的选择,他们已经走了三天了,在这最后的时候,不想出现任何意外,绕开它只不过是多走一点路而已。

目的地临近,让马佐雄热血沸腾,度过了厚厚的云层的太阳,把一道金光投射到前方的山谷,他看着那到金光,如同是一条直通天堂的大道,片刻,飘走的云山打开了天堂的大门,阳光像金沙一样,从天空纷纷扬扬的坠落,褐色的土丘、土岗、土地,镀上看一层闪闪的金色,兄弟二人欣喜若狂,加快了车速,一路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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