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敬出家的秘密:热闹的春节里,谁在“静室默处”“无听无闻”?
在《红楼梦》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其实把宁荣二府的基本情况尤其是主要人员,都介绍了一遍。其中有一位“一味好道,只爱烧汞炼丹”“一心想作神仙”的荒唐老人,把爵位让给儿子,自己却出家去了。
这个人,当然就是贾敬。有人根据谐音,判定贾敬是影射明朝嘉靖皇帝,并由此衍生出一大堆“宫廷秘闻”来,《红楼梦》也俨然成了一部“明世宗实录”。
呵呵,我只好呵呵了。清朝雍乾年间的曹雪芹(《红楼梦》作者未必是曹雪芹,近年颇有争议,我没有一手资料,不敢妄下定论。但是《红楼梦》写作于雍正、乾隆年间,这一点是无可置疑的),为什么要用大半生的时间、倾世的才华、全部的心血,替二百年前的前朝皇帝著书立传?他吃饱了撑的?
曹雪芹(还是那句话,《红楼梦》的作者未必是曹雪芹,也未必不是曹雪芹。我不敢妄下定论。只是为了行文方便,用“曹雪芹”这三个字,代指《红楼梦》的作者而已)给这个好炼丹、信道教的人物起名时,也许联想到了二百年前的那位同样好炼丹、信道教的皇帝。这是可能的。但是除了名字的谐音之外,他们的性格、身世、事迹、家庭,没有任何联系。这是一定的。
唉,我也是老了,一唠叨起来就没完,三百字又出去了。咱们赶快收回来,还说贾敬的出家——他真的出家了吗?
《红楼梦》八十回,你要是能找到一个字、一句话,说贾敬出了家,请你把书摔到我脸上,骂我没读过原著,我都不敢有一字反驳。问题是书里根本没提到贾敬出家,而且贾敬也根本没出家。
如果真的出了家,就是“方外之人”“槛外人”,与俗家断绝了一切关系,当然也不可能随便回家。可是贾敬呢?至少在除夕的时候,贾家祭宗祠,贾敬是参加了的。
不仅参加,而且“贾府人分昭穆排班立定:贾敬主祭”;“众人围随贾母至正堂上……槛外方是贾敬贾赦”;“凡从文旁之名者,贾敬为首”。整个祭祀过程,贾敬作为长支长子,是祭祀的“首席”成员。
不仅“首席”祭祖,“一时礼毕,贾敬贾赦等便忙退出,至荣府专候与贾母行礼”,相对世俗一年的拜年礼,贾敬也一丝不苟:不能在宁国府给婶母(贾母是贾敬的长辈,从年纪推算,贾代善应该比贾敬之父贾代化小,所以代善之妻贾氏太君,应该是贾敬的婶母)拜年,而要到贾母的荣国府里行礼。
好吧,不管平时怎样住在庙里观里不回来,过年、祭祀、拜年、行礼,贾敬可是一丝不苟参加的。这是出家人吗?
贾敬根本没有出家,只是住在城外玄真观里。中国的寺庙道观,本来就兼具着客栈的功能。妙玉清修的蟠龙寺,就由邢岫烟家贷房居住了十年。贾家当然更加有钱有势,贾敬要住在玄真观里,赠礼、赏赐一定不少,道士哪有不欢迎的?
没有出家,只是借住。那么过年暂时回家这半个月,总可以放松一下、活跃一番了吧?从前的姬妾大概还有,儿子孙子和年幼的小女儿自然承欢膝下,看戏、喝酒又有谁会说个“不”字?
但是贾敬呢,连贾母的元宵家宴,也因“素不茹酒 ”而不参加。从年前到正月十七,在家居住的这半个月,他“亦是静室默处,一概无听无闻”。
有人说贾敬在城外不回家是“避祸”:看到贾家子弟败坏,罪恶连连,自己无力匡正,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我找不到足够的证据来反驳这观点,但也无法置信。如果只是为了“避祸”,哪有这样自律的人?
我更愿意相信,贾敬是在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繁华之中经历了、看透了、找不到心灵的寄托了,才转向虚无的神、道、丹,来安置自己的灵魂。就像牛顿研究科学半生,终于投向神学的殿堂一样。
《红楼梦》中,僧道之人很多,从清虚观的张道士,到天齐庙的王一贴,从水月寺的净虚、智能儿,到水月庵的智通和地藏庵的圆信,还有“知名女道姑”妙玉。然而观其言行,他们只不过是穿着僧衣道服的俗家人罢了。
倒是这位没有出家的贾敬,却是一个自律、慎独、真正有信仰的人。
在这个别人都欢欢喜喜、团团圆圆的春节里,他却在“静室默处”,一概“无闻无听”。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已经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