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雪晨：【寂寞的脚步】（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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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的脚步
作者：雪 晨
在那巍峨的秦岭山下，有着广袤的关中平原。我的故乡就坐落于此，就是其中一座美丽的小乡村。这里是周人周礼的发源地，这里的乡亲们都非常地善良好客。基本上只要有一户人家过事，乡亲们都会自发地前来帮忙。于是在这里便有一群人，每次他们都是不请自到。他们干着“电闪雷鸣”的营生，做着“惊天动地”的买卖。他们就是放铳的，也可以叫他们为“铳客”。他们和乞讨的有一些类似，都是靠别人的打发讨生活。但是又和真正的乞丐不同，至少他们也算群手艺人。
他们是乡村里面，资讯最发达的一群人。基本上谁家红白事盖房，他们都是最先知道的。有些时候他们也会主动随上份子钱的，但是基本上没有几个主家会收下的。一是因为他们本身都很穷，再者给他们回礼也不好给。所以几乎所有管事的先生，都会很客气地婉言推辞掉。平时只要他们做的不是很过分，善良好客的主人都不会为难他们的。因为他们中间有很多的人，都是农村一些穷困潦倒的光棍和懒汉。或者是一些，身体带有残疾的人。
杠杠就是铳客中的一个，他是我们邻村的。杠杠是一个孤儿，从小和奶奶相依为命。在九零年前后，他正是个棒小伙。只可惜因为穷傻，始终是光棍一个。在我幼小的印象中，他有一幅魁梧的身板。一张焦黄的脸上，始终带着憨傻的笑容。不分春夏秋冬，头上都戴着一个黄帽子。整天和济公一样，趿拉着一双破军用黄球鞋。身上背一个“红军不怕远征难”的挎包，里面装着他那所有吃饭的家伙。他的真名早已经被人们忘记了，而“杠杠”这个绰号却是叫得很响亮。他憨厚的有点傻，傻中又有丝耿直，可以说是“一根劲”。在别人付给他工钱时，他只要“红拖拉机”，别的一概不收。所以只要看见是他来放铳，主人就必须要先换好一大把一元的。也许这可能就是，他外号的由来吧。
在放铳的队伍里，他经常被人瞧不起。师傅们老说他，瓜得是石门石眼。别人在放铳时吉祥话那是滔滔不绝，可他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他每次都来得很早，经常抢在最前面，而且钱也要得很少。由于他已经在前面开了个坏头，后面的铳客们便无法狮子大张口了。所以很多铳客，都不屑与他为伍。更令人可气的就是，他竟然还兼职打短工。这简直就是，不务正业吗。
在孩子们的眼里，杠杠就是一个值得调侃的对象。但是他的脾气很好，从来没有跟小孩子红过脸。而在乡亲们的眼里，杠杠则是一个可怜的老实人。他老实到什么程度了，有一件事情就可以说明。有一次他给老朱家拉粪时，架子车轮子一不小心，压坏了邻家地里的几棵玉米苗。于是他便蹲在地上，一个劲地往根上培着土。他在那里忙了半天，看看没有什么用。他就一直蹲在那里不起来，默默地等待着主人的到来。一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他都没有离开那块地方。后来老朱到了地里寻他时，才发现他又开时在那儿“犯病”了。看见老朱来了，他便央求着老朱带他去给人家赔礼道歉。他当场硬塞给人家五块钱，人家不收都不行。由于害怕他犯浑，没办法主人才勉强收了下来。
在很多的时候，不管他今天有没有去放铳。谁家里只要有点零活，都会去找他干。他干起活来非常地卖力，而且从不会偷懒。唯一的“缺点”就是饭量非常大，一顿饭可以吃七八个蒸馍，两三碗面条。在我们孩子们的眼里，他就是“饭桶”的代名词。我们经常在一块打趣的时候，如果说谁吃的饭多，就会说谁是“杠杠”。但是他力大如牛，搬起东西来一个可以顶三个。如果真的打起架来，估计也没有几个小伙会是他的对手。
每天早晨天还没有亮，杠杠就会早早地起床。因为干他们这一行，时间观念非常重要。只有在吉时鸣响的铳声，主人的打赏才会多一点。否则会适得其反，搞不好还会让人家给轰出门去。今个听说杜家村今天有人娶媳妇，于是他的生意来了。他必须要在头车到来之前，将一切都准备好。于是他蹬上了，自己的破自行车。半个小时之后，他就到达了目的地。幸好自己过来得早，头车不仅还没有到来，而且也没有同行跟自己抢生意。于是借着门前昏暗的灯光，他打开了黄挎包，蹲在墙角熟练地装填着火药。
他先给两个铁铳里，小心翼翼地灌满了黑火药。再用细铁杆塞进每一个孔里，挨个抵瓷实了。又用黄土封好了口，防止火药洒出来。最后塞进炮捻子，又用手辫成一撮儿。确认一切无误后，又掏出红布条捆好。等这一切忙完，新媳妇的头车也快要到了。他便点了一根纸烟，静静地蹲在路沿上等待着。偶尔碰见一两个熟人，他也会主动和人家打声招呼。不过他的话语，始终都很单调。既不分场合，也不分时间，一律都是“吃了么？”不过乡亲们早都习惯了他的那种“浑厚”劲，也不会去和他计较什么。有一些热心肠的人，还会主动回礼答谢。
过了一会儿，接亲的头车终于到了，众人纷纷围了前去。杠杠直起了腰，拿起了铁铳在边上站好，默默地解开红布条。然后举起了手中的烟头，对准了铁铳的捻子。当新娘子脚刚落地的瞬间，他的铳声恰如其分地响了起来。“咚！咚！咚！”三声震耳欲聋的铳响过后，杠杠嘴里的切口也说了出来：
“新人迎进门，了却父母心。恩爱到白头，增福添儿孙。”
听见铁铳的轰鸣声，旁人都朝他望去。这时管事的先生也走了上前，给杠杠递了根烟。
“恭喜！恭喜！”
“杠杠你是骑马来的？还是坐轿来的？”
“我是坐轿来的！”
这是他们之间的行话，杠杠当然也不会陌生。铳客如果说是骑马来的，这说明他还要赶往下一家，不会在你这里吃饭。一般情况下，主人的打赏会多一点。如果说坐轿来的，就证明他要在你这里吃饭。主人的打赏会相对少一点，并且会将他安排到指定的席口上。于是先生把饥肠辘辘的杠杠，安摆在了靠近街口的席面上。等到八个人一桌坐齐了，就会给他们上菜。
大家伙儿看见杠杠来了，众人的神情各异。有的人欢迎，有些人鄙视。更有人出言讥讽的问道：
“杠杠，白事时你怎么说？”
“老王晏驾龙归苍，驾鹤西游上天堂。”
“杠杠，立木的时候你怎么说？”
“安得广厦千万间，幸福美满千万年。”
“老人过寿的时候你怎么说？”
“老先生福寿安康，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杠杠对答如流，一点儿都没有难得住他。又有人不死心，揭着杠杠的短：
“一个天安门，顶几个拖拉机？”
“十个！”
杠杠举起了双手，朝人们比划一下。众人见计谋得逞，不由得哄堂大笑。杠杠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白眼，他头也不抬。只是一个劲儿地吞咽着，碗里的汤汤面。等吃完了碗里的面，东边的朝阳已经升起。杠杠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敬酒的新娘子。又眨了几下红红的眼睛，低垂下了自卑的头。然后拖着蹒跚的步伐，缓缓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杠杠留给人们的印象是一种憨傻，但是并不代表他的智商就不够用。有一次杠杠放铳归来，在公坟地里捡到了一头山羊。他牵着羊的铁链子往村里走，好去寻找羊的主人。在半路上被两个二毛给拦住了，他们欺负杠杠傻。便哄骗他说道：
“杠杠，你咋把我们家的羊偷去了！”
“这是我捡的！”
“你凭什么说是你捡的？”
“你又凭什么说这羊是你家的？”
“他可以给我作证！”
“你叫羊的名字，羊会答应你吗？”
“瓜皮，畜牲怎么能听得懂人话？”
“这只羊就能听得懂人话，不信你听着！”
“羊羊，带我去你家！”
“咩！咩！”
“听见了没有，羊说可以的。”
不知道杠杠用了什么本事，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真的是让人瞠目结舌。杠杠并没有牵链子，竟然让羊一路带着他走回了村子。看着杠杠远去的魁梧身影，两个二毛想来硬的，却又忍住了。但是他们却心有不甘，一直尾随着他和山羊。奇迹竟然出现了，山羊真的带着杠杠走回了家。后来男主人，硬塞给他十元钱。杠杠却没有收下，只是接过了女主人递来的几个茶叶蛋。但是当他走到村口的时候，却全部给了一个老要饭的。当时包括两个二毛在内的所有人，全都看傻了眼。
杠杠身上的故事有很多，他的故事就和他的铳声一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既能给你带来了欢笑，又会给你带来了沉思。在很多的时候，“杠杠”这个名字。在人们的茶余饭后的谈资里，出现的次数是最多的。日子随着他的铳声一天天地走远，杠杠寂寞的脚步却从来没有停歇过。乡亲们过事时都已经习惯了，他的不请自来。如果谁家过事时没有听到他的铳声，不由自主的都会产生一种失落感。
后来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放铳的队伍也在不断地缩小。乡亲们能见到杠杠的次数也就变得少了。杠杠衰老的身影，也在慢慢的颓废着。他那花白的头发就和他的故事一样，无处不透露着沧桑与悲催。直到多年以后，农村也开始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了。杠杠就彻底的失业了，于是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他那四面漏风的二间厦子房，门就再也没有开过。直到有一天蜘蛛网和灰尘，将门窗全都给封了起来 。
后来有人说杠杠埋了铁铳，去了远方上门去了。也听有人说，他出门打工死在工地上了。不过乡亲们，大都只愿意相信第一种说法。因为他是一个好人，好人会一生平安的。虽然他的铁铳，都早已经哑火了，可是乡亲们的耳边还回响着它的轰鸣声。虽然他寂寞的脚步已经走远了，但是江湖上依然有着他的传说。
（文章插图来源于网络）
作者简介
雪晨 ，男 ，39岁 ， 陕西省咸阳市人，现居广东省东莞市 ，企业职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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