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作家 || 付秀宏:惊蛰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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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的少年

文/付秀宏

  “春雷响,万物长,蛰虫惊醒满地爬。”春天,曾含苞在多少位少年的心中,就像我轻轻拉着蛰虫的触角,朗声说着:“醒醒了,不要睡了,这是多么幸福的泥土气息啊!”

  那一年春天的气息做梦一般将醒未醒,就像母亲栽种在泥土里的葫芦种子。曙光把窗户上的一个个小木框镀成橘黄色,院子里的小菜畦里,母亲正在种葫芦,弟弟还在睡。我从床上爬起来,和母亲一句一句地说着话,内容无非是多种葫芦少种南瓜之类,说话声音轻而细密,在半明半暗的天光里一直飘荡。那些音符和语调似乎漂浮在不远的空气里,它们还会流到惊蛰少年的心里。只是,那一边是随和安定的少年,这一边已是沧桑淡定的中年。

  少年时,没有读过多少颂咏惊蛰的文章和诗句,只记得跟在犁地拖拉机后来捡拾一种白色的错结相连的根,洗净后可以像嚼甘蔗一样吸食里边的甜汁。还记得,早春的时候田野上并不是繁花似锦,小小的喇叭花轻轻巧巧地开着,星星一般坠落在凡尘,这边一串,那边一串,这些花瓣的小轿已抬走了惊蛰少年的梦。

  水渠林间的正午过后,我去挖野菜,瘦弱的身体眠在春光里,晒着春阳的还有草茎和老牛。我想,一些热烈的灿烂必定显露出寒凉的平凡,这种交融不断氤氲在惊蛰时节中,这种来自大自然的领受——在当时幼小的心里不太懂,这也许就是春天的深意所在吧。这种静默、淡然的存在,少年的心还领受不到它的珍贵。即使稍稍懂得,一笔一笔书写下来,那种春天的诗意依旧不足够。

  今日的我知道,惊蛰是懵懂的一个翻身,不是清茶胜似清茶,而少年的春天因隔了岁月的幕布不再浓艳,却具有惊醒之后口齿盈香的深蕴。在少年的春天,树叶还未长大,天是那种无可比拟的淡蓝,像摄影师处理过的图片一样。光脚踏水时,我看到在水底许多成群的小鲫鱼和小梭鱼,连鳍和花纹都看得清清楚楚,我现在觉得这些鱼是惊蛰的“清淡文墨”,不愿意沾染红尘,只愿落在沟壑清溪间,经营“空谷生幽兰”的意境。

  如诗如梦的少年岁月,是在惊蛰犹疑里度过的,而家乡小院的影像还历历在目,更有我殷勤挑水、浇水的身影,母亲培植的绿色蔬菜慢慢长大了。你可能不知道葫芦秧一点点爬高的样子,它一步一步用小短蔓抓牢竹竿,一直一直爬上去,姿态太美了。那柔细的小叶子有点儿像仕女的眉睫,眨着绿色的顽皮,冲着我笑,我忍不住就爱上这春天的天使了。这些记忆在岁月的风中“哗啦啦”地欢唱,仿佛少年火热的心还在急跳。

  春天是宠溺乡野的,虽然现在都市的园林也有惊蛰虫族的足迹,中老年人多喜欢去乡野看一看,可以把少年迷失的心捡拾回来。我想,“不慕神仙慕少年”,寻求的并不是少年的年龄,而是要住在惊蛰般少年的那种情愫里,这种情愫似懂非懂,也最为天真可爱。

  惊蛰少年的春天属于心灵,更属于蹒跚初学的步履。因为步履的呼应,有一种惊蛰情绪的密码联通了少年到现在的心波光影,我们的心灵才会丰盈。惊蛰之日,春天的精灵正幻化浮于水面之上。“惊蛰、惊蛰”,这两个优雅的汉字构成的意境独特,从慵懒时光的那一端如同炸响的缰绳——鞭挞着沉溺,不再沉沦于黑暗的淤泥,闪电和光明激荡清澈和浑厚,生命开始蜿蜒震动。

  记得五年级下半年时,我还在老家。河的水从冰层里解放,开始摇动,树也能挤出芽液,草还是土灰的,冬小麦因残雪已逐渐返青,但显得极为瘦弱。我在惊蛰天气里奔跑,想使自己的短跑成绩快速提高,向后倾斜的树木一排排机警起来,似乎疯了似的与我一起奔跑着……周遭的一切像幼时养在桑叶上的蚕,“唰唰”地吞噬着美妙的时光,把肚子持续地填满。

  每年的春天,惊蛰剥开了片片的枯寂。农谚说,到了惊蛰节,锄头不停歇。惊蛰是由雷声引起的,惊蛰震开了桃花、杏花和蔷薇。《吕氏春秋》载:“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唐代学者李善感叹“闻春始雷,则蛰虫动矣”,唐代诗人韦应物《观田家》吟咏:“新春甫惊蛰,草木犹未知。田家几日闲,耕种从此起。”是啊,惊蛰刚过,草木浑然不知,但春雷已把农人叫醒了。

  惊蛰,是一个惊天动地的旗帜,它号令天下,炸开春天的大门,所有的生命从此意气风发,万物酝酿生长。雷成为启蒙军,《录异记》里记述它有角和翅膀,并有恐龙一样的尾巴。雷在天宇喊,却为水神魂,于是醒土搅地,一片繁忙。

  惊蛰少年如我,对春天里文字、图画和感知有着疯狂的痴迷,年画、对联、门楣和锄头,还有爷爷温暖的目光,散发着新鲜迥异的气息,人和土地的联系就这样紧密起来。惊蛰起,十二生肖之首的老鼠开始在粮仓和米缸里一遍遍折腾,原来它们此时就忙着嫁女了。

  此刻,我看到了惊蛰少年的俊美,像倒映在故乡小河之中的芦苇花,虽经历了冬天,依然自觉自持,还在为春天摇旗呐喊。它枯黄地站在隆隆的雷声中,却不断地穿越过岁月。芦苇花欲言却止的眼角眉梢,细润而优雅。它觉察到春天萌芽的躁动,丈量出自己与这个春华秋实的距离,间隔也就一步之遥,却为了新生,之后静默地倒下。芦苇花就是这般的老者,拥有断崖跳海、心平如镜的情怀,只为赢来青葱少年。

  也许在今年的秋后,我们还会找到芦苇花的脸,日子将会越来越近,你似乎还能闻到她的气息,是青色河流扭动绿色腰肢蒸腾出来的云烟雾气,但已没了惊蛰少年雨中那最后的寒冷。岁月在深处磨刀霍霍,一朝煮清粥诵佛经时,那一刻恰恰隔断了江湖。天外响雷,不必担心绿肥红瘦,惊蛰的彩绘下,恰有一只蜗牛悄悄沿叶柄爬向姹紫嫣红的花朵。

  作者简介:付秀宏,男,生于1967年,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为北京《绝妙小小说》执行主编。他是哲理美文作家,作品主题深远,语言凝炼,韵味悠长。曾在《人民日报》《中国青年》《广州日报》等报刊发表散文、小说、诗歌、杂文、书评,计1000万字。同时,部分作品被《读者》《意林》《特别关注》《知音》《今日文摘》等知名刊物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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